夜阑人静,陈小侯爷翻墙入院寻我。
他一改往日桀骜,深情向我许诺。
“阿宁,我发誓,此生嫁给我后,我绝不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我吓得连连后退,他在胡说什么?
我要嫁的人明明是袁少卿袁翎!
……
近日的怪事奇多。
先是百年难遇的三星连珠异象。
再是京中公认骑术第一的定远侯世子陈裕竟在演武场摔下马昏迷不醒。
而后则是此时此刻,头上还缠着绷带的陈小侯爷出现在了我的院中。
往日冷厉的眼现今柔波多情,皎月下如有泪珠盈眶,含着许久未见的欣喜。
我又惊又恼,勉强恪守礼节低声劝他快些离开。
他不愿,深情款款道:“阿宁,婚约将近,我等不及来看你一眼。”
“你且安心,此生嫁给我后,我绝不会让你再受一点委屈。”
陈裕脑子一定摔坏了!
我慌张后退,“小侯爷莫要再欺辱我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和我有婚约的明明是袁少卿袁翎!”
陈裕脸色大变,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明明就是这个时间没错的……”
自我认识陈裕起,他对我就没过什么好脸色,我自觉避开他,现在他还要这么戏弄我。
“袁翎与我两情相悦,早早便定下婚约,小侯爷怎么伤了脑袋后这般糊涂?”
“姜宁。”他眉目低垂,念起我的名字极尽温柔缱绻,让我十分不适,“你难道对我一点欢喜和留恋都没有了吗?”
我果断摇头,“从未有过欢喜,何来留恋。”
陈裕目光灼灼,似要把我刻进骨子里。
“不、我不信,你一定是在赌气。”
他抓住我的手腕,“以前是我糊涂,总是口是心非,我是喜欢你的,阿宁。”
陈裕手如铁钳,我挣脱不开,急得快要落泪,“你这人、你这人太可恶了,你非要毁了我才甘心吗?你再不走,我就喊人非礼了!”
他匆匆松开我,眼含悲戚,“我不是想毁了你,我只是、只是……”
“罢了,往后我再同你解释,我就是想你了,来看你一眼。”
陈裕一步三回头,终于翻墙离去。
直到躺上床榻,我仍心有余悸。
闭上眼,陈裕那副被我拒绝后受伤的表情就浮现在脑海。
他今夜过于古怪,跟变了个人似的。
现在嘴上说着喜欢我,可当初怎么对我的,他都忘了吗?
初见陈裕,在松阳马场,我第一次骑马,重心不稳,差点跌下马去。
是陈裕救了我。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面容昳丽,身姿挺俊,瞥了我一眼后微微颔首,便扬长而去。
只此一眼,我便倾心于他。
后来作为镇南将军府的千金,我得以入学毓秀书院,与陈裕同窗。
他如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走到哪都耀眼夺目,身边总围着一众人。
我自小体弱多病,不能与同窗嬉闹,便只能埋头书本中,爱上钻研古籍字帖。
原想着陈裕生辰时赠予他我精心收藏的书画,哪想他得知后讥讽我为无趣的书呆子。
我听着他对我的评价,心一点一点沉入深渊。
无趣的书呆子,体弱的药罐子,将门之耻……
陈裕是天之骄子,他已明确表现出对我的态度,他的附庸们自然扛旗跟随。
自此,我在毓秀书院的生活再不好过,受尽他们排挤。
陈裕什么都知道,却从未出手制止。
少女怀春的点点心动自此消亡。
最严重的那次捉弄,害得我病倒半月有余,家里人这才知道我在学院的遭遇,冒着得罪其他世家贵族的风险,闹到了皇上面前。
再次见到陈裕,他将我堵在学院藏书阁里,解释上次的事并非他所为。
我对他再无半分好感,只道:“是与不是有何关系,你起了头,你的同伙自然以你马首是瞻。”
陈裕恼羞成怒,拽着我往外走,发誓要让欺负我的人当面向我赔罪。
我拼命挣扎,这样拉扯让别人看到不知又要在我身上编出多少闲话。
袁翎便是在这时候出现的,一脚将陈裕踹倒在地,将我护至身后。
“在下江都袁氏,御史大夫袁鹏之子,袁翎,字文翎。”
他与陈裕实在不同,矜贵的翩翩公子,一双秋眸看得人心神晃荡。
我将自己的烦闷讲与袁翎听,他怜惜我,宽慰我,理解我。
陈裕看不惯,总用些酸言恶语刺我们。
相处愈多,我对袁翎愈欢喜,对陈裕愈失望。
书院时光蹁跹而过,如今,我与袁翎也要成为夫妻。
想到袁翎,我的心情舒缓了许多。
沉沉睡去,一夜好眠。
翌日便听闻袁翎来访,早饭时的心不在焉让母亲误以为我急着与他相见。
风韵犹存的妇人抬袖掩笑,我解释不清,索性钻进她怀里撒娇。
被母亲抱着,感觉又回到了小时候,不知为何有些鼻酸。
“娘,你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她语气坚定应答:“宁宁是娘亲的心头肉,娘豁出命也会保护好我的女儿的。”
我略微讶异,捕捉见娘亲眼里来不及掩饰的一丝沉重。
“娘,怎么了?”
“没事。”娘揉了揉我的脸颊,照常露出月牙笑眼,“做母亲的总是操心多。”
侍女春桃恰巧来报,说袁翎在外等候。
娘与旁的嬷嬷相视一笑,推着我往外走,“快去吧。”
后院叠翠亭,伊人碧青长衫颀身矗立,眉眼温润如玉。
我顾不得矜持,扑进袁翎的怀中。
他身上的清雅竹香总能让我心神安定下来。
许是察觉是我情绪不对,袁翎问我怎么了。
我犹豫着道出陈裕深夜寻我的事。
袁翎瞬间警惕,“你有没有受伤?”
我摇头,将昨夜陈裕的言行和盘托出。
袁翎听罢垂眸思索,面上渐渐蒙上一层阴翳。
他凝着我,甚是郑重地叮嘱,“往后陈裕再来寻你,说些莫名的话,千万不要信,好吗?”
我认真应下,袁翎这才放松下来,唇边绽笑,“我一定会护好你的。”
其言之恳切真挚,让我不免生出惊心动魄之感。
“昨日宫里送来帖子,称皇上许了兰贵妃在松阳马场办马球会的请求,特邀文武大臣的子女们前去,大理寺公务繁忙,你可有时间?”
“近日确实有个案子缠身。”袁翎蹙眉,“怎么突然有个马球会,兰贵妃也不像是喜动的人。”
兰贵妃乃当今圣上的宠妃,出自世家大族陈氏,算起来,她与陈裕还是堂姐弟关系。
听我爹和大哥所言,也因她在,原就身处高位的定远侯更是风头正盛。
“大办马球会,不知是否有定远侯的推波助澜,想要笼络人心?”
我大胆说出自己的猜测,袁翎沉吟半晌,问我:“若你称病不去,可行?”
我叹气,颓丧地坐在一旁,“偏偏兰贵妃又差人来过,称令妹陈芝与我久不相见,要我一定去。”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陪你去。”
我被袁翎的说法逗笑了,“你要是忙就别操心了,我低调不惹事,也不碍着他们。”
“你不惹事,偏有事会找上来。”他眼底的寒意若隐若现,“暗潮汹涌,小心为上。”
马球会上,目之所及尽是高官子女,几轮虚情假意的寒暄,我的额头已是细汗密布。
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却见陈裕朝着我来了,我如坐针毡。
“你旁的座位可有人?”
“抱歉,有的。”
陈裕不疾不徐地问:“怎么要开场了还不见来?姜淑女莫要诓我。”
我张嘴欲要反驳,有人先我一步。
“皇上召见一时来迟,怎么,小侯爷是对我有意见,还是,不满皇上?”
与袁翎相视一笑,我默默移至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陈裕见到袁翎,冷下脸,“哪里敢,袁少卿可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我还怕你参我一本呢。”
不悦的目光流连在我和袁翎之间,陈裕对我笑笑,告辞离开。
马球会的表演赛一过,便是世家子弟们的娱乐赛。
瞥到刚才还坐在兰贵妃身边的陈芝向我走来,我心下顿感不妙。
果然,她邀我一同上场。
袁翎想为我找借口被我拦下。
马球会,说是让大家玩乐散心,实际也是名利场,何况陈芝身份尊贵。
我自认倒霉,堆着笑随陈芝一同前去换上骑马的劲装,却被告知要与陈裕同组。
我稍有犹疑,可虎穴已入,难以逃脱。
“怎么,阿宁不愿?”陈裕盯着我的眼神暧昧不明。
“不是不愿,是我马术实在差劲,怕拖了你们后腿。”
“别怕,有我堂哥在,你随便打打就成。”陈芝也附和着。
无奈上场,我颓疲地听着兰贵妃身侧的大宫女宣布此次比赛的奖品是金宝石顶簪。
这是极珍贵的饰品,但顶着个骄阳,我一点兴趣也无。
陈裕倒是精神抖擞,“阿宁,我会为你赢得奖品的。”
我敷衍回答:“小侯爷才康复,还是安全为重。”
他听后愈发兴奋,“你关心我?阿宁,你心里有我,这比赛,我一定赢下。”
他巴不得我被人闲话淹死是吧!我简直要气晕过去。
急中生智,我一眼便看到袁翎站在场边。
趁着休息间隙,陈家兄妹没跟上来,我向袁翎小心招手。
待他走近,我便“虚弱”地倒下去。
“宁宁!”
“阿宁!”
袁翎抢在陈裕之前将我揽入怀中,神情担忧,“怎么了?是不是头又疼了?”
“有些晕……”我缩在袁翎怀里,趁人不注意,悄悄朝他眨了眨眼。
他一怔,瞬间了然,“应当是中暑了,我带你去休息。”
袁翎将我打横跑起,往场外走去。
陈裕见状,正要跟上来。
“还请小侯爷止步!”袁翎厉声制止,言语间对他的不耐烦冲出天际。
“宁宁是我的未婚妻,小侯爷今日已越矩多次,她身子弱,再听到些闲言碎语,你倒是落下个风流名声,让她如何自处?”
“你!”陈裕顿住,“袁翎,你不过仗着来早了!”
袁翎即刻反击道:“我可不早,哪像小侯爷,自小优越,却也满盘皆输。”
我身体不适退场,兰贵妃差人送来了好些补品,定远侯府也送了不少,大抵是陈裕的意思。
自此,我称病了许久,再没见到陈裕。
听说他重回军营,日日去演武场操练新兵。
大哥几次回家,感叹陈裕性子沉稳许多,与他争吵犟嘴的次数都少了。
“还真是不习惯。”他皱眉想起什么,问我可有见过陈裕。
我否认,大哥放下心来,“这小子不知道着了什么道,整天旁敲侧击问我几个亲信你的喜好,早几年干嘛去了,你和袁家小子都定亲了才想起发力。”
他很是不屑,让我千万别给他机会。
我笑着点头称是,但细想着,陈裕对我这么上心,恐怕马球会让我一定去的不是陈芝,而是他。
下月黄道吉日便要成亲,不管陈裕如何折腾,可不能再坏了我的好事。
大哥喝了几杯果茶也不见离开,似是有些难言之隐。
我思忖着,瞧见他腰间的鱼莲香囊。
针脚略微粗糙,但他肯戴着,定是看重所绣之人的诚意。
“大哥,花蓉姐姐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
俊朗铁汉难得露怯,“你大哥我糙汉子一个,也不懂什么女孩心思。”
花蓉与大哥同在狼骑营任职,是大周少有的女将之一。
她和大哥银甲红袍往那一站,便是绝配。
我调侃道:“大哥与花姐姐同心协力带兵多年,还不懂她心思?”
提及花蓉,大哥眼里柔情四溢,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那我知道了。”
说完就走,把刚才答应陪我去看凌云湖新游舫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
我摇头笑笑,邀着春桃陪我一同去,解解这么多天待在家中的烦闷。
到了凌云湖我便悔了,人挤人的,什么美景都看不到。
正犹豫着离开,有人拨开人群朝我走来,是个面生的侍卫。
“淑女请留步,我们家公子已经为淑女安排好游舫,还望您给分薄面。”
我警惕地后退,春桃也顺势挡在我身前。
侍卫见状,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我,“我家公子说了,等小姐看了,就明白了。”
我被陈裕摆了一道。
我前脚登上画舫,春桃就被侍卫拦去了另一艘。
等不及我反应,画舫缓缓前行。
陈裕掀开珠帘,凤眸潋滟,笑容温和。
“阿宁,好久不见。”
我退无可退,身后便是碧绿的湖水。
“外头日晒,来里面坐吧。”
见我不动,他微微皱眉,退后几步,隐忍着,“我绝不动你,我发誓。”
一时半会也走不掉,想来他再怎么大胆也不会不顾大局丢了侯府的面子。
我依言随他坐在画舫中。
陈裕一反常态的柔软谦和,准备的糕点都是我喜欢的。
我想起大哥的话,不敢放松。
他忽地叹气,“一定要对我这么防备吗?”
我懒得理会他的幽怨,把纸条摊开在桌上,质问他从何得知这些诗词。
这些酸诗都是在我对他春心萌动时写下的,从不敢送出手。
后来所有东西都被我压箱底或是烧了,怎么会被他知晓?
我尴尬得紧,只能装起凶悍。
陈裕不答,手指轻抚过纸面上的字句,眼神如看至宝。
“若是我们早些互通心意,现在和你有婚约的就是我了,对吧?”
“小侯爷说笑了,那时年纪尚小,不懂事,都是瞎写的,不作数。”
“可我想让它作数。”
陈裕又露出那样的目光,似是饿狼看到猎物,让我忐忑不安。
“阿宁。”
声音渐近,我急忙起身,“时候不早了,小女先行告退,麻烦小侯爷靠岸停船。”
陈裕拦住我,“如果,如果我说你原本该是嫁给我的,是袁翎中途插入将你夺走……”
“小侯爷可还清醒!”我瞪着他,怎么这人又开始说胡话,“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
他冷笑,俊颜染上阴翳,“没有如果?那为何让我回到现在,重新遇到你,不正是天意让我们纠缠在一起,不该从此形同陌路。”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快些停船靠岸,我要回家。”我内心焦急,急迫着想要离开。
陈裕不依不饶,走近一步,我便后退一步。
“你坐下听我说好不好,不管以前我们有什么误会,我都可以解释。”
解释?他认为他对我做的那些事都可以轻飘飘解释几句而过?
我真切受到的伤害岂会因他三言两语就抹除。
“我今日不舒服,咱们改日再说。”
陈裕沉着脸不肯让步。
见他这样,我怒了。
“你不让我走是吧,好,陈裕,是你逼我的!”
语毕,我提裙转身疾步往甲板跑去,咬牙狠心跳入湖中。
衣物沾水变得异常沉重,拽着我往下坠。
陈裕的呼喊和岸上的惊叫一同淹没在周围翻涌的水浪中。
身子愈发沉重,我渐渐失去知觉。
我恍惚间变得轻飘飘的,仿佛飘上了空。
一只蝴蝶飞过眼前,扇动蝶翼牵动周遭景致变幻,浮现眼前的画面熟悉又陌生。
我看着另一个“我”竟然与陈裕共同驰骋在马场上,欢快地打着马球。
她笑容明艳,在马背上的飒爽英姿是我从未有过的。
与陈裕默契配合后的相视一笑更是牵引着我的心脏隐隐作痛。
怎么会?怎么可能?
我惊得连连后退,一股莫名的力量却将我往画中推去。
意识交融间,我被迫经历画中“我”的一生。
这里的我无愧将门虎女之称,自幼习武善用刀剑。
与陈裕算得上互怼不断的青梅竹马。
他心高气傲,我也不遑多让。
所以少女对他情窦初开之时,因着两人这样别扭的性格吃了不少苦。
磕磕绊绊成了亲,日子却越过越苦。
定远侯想要更多权力,主战西北,爹和大哥虽为武官,但见惯前线百姓的悲惨,主和。
他们不满我娘家势力,便处处针对我。
我被迫辞去军中职务,被逼着在后宅学不必要的规矩。
侯爷续弦的虞夫人尤为对我严苛挑剔。
我与陈裕才成婚不久,她便要陈裕娶本家的侄女为侧室。
而陈裕呢,欣然答应,从不过问我的感受。
自我嫁入侯府,他对我忽冷忽热,娶了侧室后,更是越发冷落我。
我成了京城贵妇人们口中的笑话,在后宅度日如年。
这段婚姻里唯一算得上幸福的时光大概是我怀孕的头几个月。
陈裕小心翼翼护着我,除了没让我娘来探望,什么都好。
喜欢他这么多年,竟是在这几个月才知道相恋的甜蜜。
可惜这只是陈裕与侯府迷惑我的手段。
他们争权夺利,牺牲的是我父亲和我大哥。
我爹被囚,大哥在前线伤残。
堂堂大周女将星花蓉也因朝堂混乱补给不足而被饿死在西北魔窟。
大哥知晓后,气得吐血而亡。
桩桩件件被那个虞夫人的侄女摊开在我面前,害得我情绪激动不慎小产。
汹涌而来的记忆和创巨痛深震慑得我跪地不起。
我此刻也真切体会到了小产时的剧烈痛楚。
小腹好似被撕裂,血水汩汩,要掏空这具躯体。
身心的双重悲痛如凌迟之刑,杀了我千万遍。
可我没死,我失明了。
我醒来时陈裕没有赶回来,我麻木地听着郎中说我此后再难孕育。
失明后的每一天,我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眼睛看不见,耳朵便异常灵敏。
府中下人的奚落,虞夫人的轻视,侧房的讥讽,将我翻来覆去煎熬。
我浑浑噩噩度日,时常想要一死了之。
陈裕刚开始还会安慰我,承诺永远陪在我身边,后来却敷衍我,躲着我,让我再次坠入黑暗。
那日我再次听到下人闲言,谈起陈裕可怜,被我这个瞎眼夫人拖累。
类似的话我常常听到,它们像尖锐的钩子,专往我心里钻,钻得血肉模糊。
我想回家,只想回家。
陈裕把我软禁着,我已经许久没回过娘家,没见过我娘。
趁着侧房宣布有喜,府内众人都聚集在她那,我偷偷摸索着跑出门。
我跌跌撞撞,迷失在人声鼎沸的街道,被人指指点点。
路人的指引下,我远离了热闹,却落入另一险处。
几个腥臭的男人将我堵在小巷,欲行不轨。
小产后身体虚弱,眼睛又看不见,我拼尽全力挣扎着逃出去,撞上巡逻的卫兵。
以为自己会得到解救,却是被以妨碍军务的罪名一剑捅穿。
临死前我才明白,故意放我出门,故意让人堵着我,随后吩咐巡逻的下属对我格杀勿论。
侯府恨毒了我,恨我占着陈裕正妻的位置,竟想出了这种法子除我。
也罢,也罢,反正我再也不想见到陈裕,再不想回到侯府那个吃人的地方。
可我不甘心,我还没回家,没见到爹娘,没去大哥坟前跪拜。
我不甘心……
濒死之际,我落入一个怀抱。
清冽竹香缓解些许我的伤痛,温热的指腹轻柔拂过我的面颊。
“带我……回家……”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这人的衣袖,“求……你……”
“好。”他声线难掩颤抖,冰凉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脸颊,“我带你回家,我一定带你回家。”
“回我……我的家……”
手指再握不上力,抓不住任何东西,无力地垂下。
我的世界彻底归于寂静。
等我睁开眼,离我落水已经过了两天。
爹娘和大哥几乎寸步不离照顾我,袁翎父母得空也总来探望。
我醒来三天后才见到袁翎。
我才晓得,这次落水反倒是他病倒了。
春桃绘声绘色讲起袁翎守在我床边一天一夜的事。
袁翎甫一进门,母亲便带着人走了。
几日不见,风雅冠绝的谦谦君子清瘦了一圈,我鼻头一酸。
梦中嫁给陈裕后的每一天,“我”和我,都太想见到他了。
袁翎留下陪我用午饭,却听外头传来响动。
我头一次听到母亲这么大嗓门说话,言辞十分激烈。
她出身百年世家的徐家,是徐老夫人最为宠爱的孙女,也是京城出了名的大家闺秀。
她向来良善先行,以理服人。
现在能让她此等淑女失态骂人,恐怕对方犯了大错。
我命春桃前去探探,她纠结着看了袁翎一眼。
他示意春桃退下,“是陈裕。”
“我来时便看他跪在门外,姜伯父和大哥如何赶他都不走,誓要当面向你道歉才肯离开。”
我没了吃饭的胃口,重重放下筷子。
“他惯会用些苦肉计感动自己,瞧着吧,老侯爷爱面子,他就等着被五花大绑带回家收拾吧。”
“别为他生气了。”袁翎为我夹菜。
我瞥到他手上的擦伤,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和陈裕打架了?”
“差一点。”
我狐疑地轻触他手背的伤痕,这么些天还没消下去,明明打得凶残。
“差一点就杀了他。”
我愣住。
这是第一次,袁翎在我面前露出这样狠辣直白的杀意。
春桃的到来打破了室内僵硬的气氛,她笑盈盈欠身道:“陈小侯爷被夫人骂走了。”
说话间,嬷嬷搀着母亲进来,妇人眉间敞亮了许多,笑容明朗。
“平日端着太久憋得慌,有气还是得当场撒,这一骂啊,心里舒坦多了。”
父亲和大哥也乐呵呵进屋来,大赞娘亲刚才骂陈裕的姿态很有大将风范。
我笑看一家人和睦,舒了口气。
经历梦境那一遭,我庆幸自己醒来后一切如旧。
目光缓缓扫过家人、袁翎。
爱的人都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是谓美好。
可若是有人想要毁了这个美好……
我攥紧宽袖下的手。
梦里的家破人亡,身心的千疮百孔,仍历历在目。
我断不会让他如愿。
“没有如果?那为何让我回到现在,重新遇到你,不正是天意让我们纠缠在一起,不该从此形同陌路。”
午夜梦回,陈裕这句话萦绕在我脑海。
现在回想他的种种言行,我不得不大胆猜测。
前世梦境里的那个陈裕来到了这个世界。
幸好,现在种种都与前世有所区别。
比如我身体不好,比不得前世能在军营任职的体魄。
再比如,我今生虽然喜欢过陈裕,但转瞬即逝,后来定下终身的人也变成了袁翎。
我小心抚上自己的小腹。
小产和被刺死的经历应当是不会重现了。
可有一事得留心,现今定远侯与前世相似的权势滔天。
恰恰,父亲近几日也难得在家中与大哥谈起了朝堂事宜,正与西北战事相关。
若是让定远侯主战一派得逞,爹和大哥还有花蓉,都会陷入险境。
不仅如此,朝堂动荡,战事一起,定是民不聊生,我又岂能安心苟活。
我已经知晓前世定远侯是如何在朝堂上污蔑父亲勾结西北外族。
现在,我需要帮手,一个坚定地站在我身边,相信我的人。
我一大早便守在袁翎下早朝必经的官道。
哪想下了马车发现陈裕也在。
他嘴角和眼尾还余有淡淡淤青,人也瘦削了许多。
现在见到他,我心里五味杂陈。
“既然姜淑女来了,我也不便打扰,先走一步。”
出乎意料,陈裕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向袁翎,他神情淡然,并不觉奇怪,“你们怎么走到一块的?”
“他自己找来的。”袁翎谈及此,语气轻蔑,“有些人想赎罪,却不知他就算死几千遍,也赎不回什么,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为了自己安心罢了。”
我灵光一闪,抓紧袁翎的手,“你相信有人活过两世吗?”
他怔住,“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我做了个梦。”
袁翎随我回府,我把梦中经历告知于他。
他听完泪水盈眶,满目心疼,“一定很疼吧。”
我安慰他,“都是梦,我现在好好的。”
“可是文翎,那个梦太真实了,我现在的命运虽然与之相反,可定远侯对我爹的敌意和梦里太过相似。”
“若是让他掌权,我担心梦中的惨剧会变为现实。”
“不会的。”袁翎信誓旦旦道,“他没这个机会。”
“皇上早已对他不满,目前的威风只是表象,关乎朝政,我只能说这么多。”
“但你一定要相信我,你梦中的经历绝不可能成为现实,你和你的亲人,还有大周百姓,都会平平安安的。”
他语气坚定,明眸璀璨,我无法不相信。
我禁不住又与前世对比,这一生,在家人和袁翎的庇护下,我过得太过顺遂。
除去陈裕的反常。
“对了,我怀疑陈裕是——”
“重生,对吧?”
袁翎迎着我惊讶的目光告诉我,陈裕前几日找过他,坦白了堪称离奇的重生经历。
“他想让你幸福。”
我呼吸一滞,难以想象这句话会从陈裕口中说出。
袁翎同样不屑:“可在我听来,实在可笑,他所做之事,哪有一件是让你幸福的。”
他告诉我,陈裕决定协助袁翎调查定远侯见不得人的阴谋,然后自请戍边,远离京城和我。
一切只为了赎罪。
袁翎倏忽狠绝道:“如果你想让他死,我可以杀了他,千刀万剐,你如何解气如何来。”
“我不在乎他了,文翎,我无所谓他生或死,我只想让我爱的人幸福地活着,我能一直陪着你们。”
我不会原谅陈裕,我更不想让袁翎因此陷入杀伐之中。
“好,我都听你的。”
陈裕派人送来了一份正式的邀请函。
上面言辞恳切,约见我和袁翎。
袁翎知道后并未多言,只问我是否出于自愿赴约。
我点头,有些事总该当面说清楚的,但我不会告知他我已知晓与他的前尘往事。
有些时候,装不知道,才能伤人。
见面的地点在凌霄馆,原是定远侯为原配修建的独院。
陈裕自小生活在凌霄馆,等及冠才肯回侯府。
不难知道他骨子里的别扭是怎么来的。
见我二人到来,陈裕神情微动,笑不见眼底。
他不经意掠过我一眼,邀袁翎进屋详谈。
我看向袁翎,他回以我放心的眼神。
“不用担心,我还没卑劣到这种程度。”
陈裕自嘲的口吻让我讪讪收回拉住袁翎的手。
我独自在院中等待,以为两人会剑拔弩张,结果半天也不见争吵的迹象。
闲来无事只好在院中闲逛。
沿着石子小路漫步,我生出几分熟悉之感,前世的我怀孕时,也曾在这里度过几天悠闲日子。尤其园林深处那一处吊床,最是眼熟。
“原来你在这。”陈裕不知何时到来,含笑看我。
“袁翎呢?”
他敛了笑,落寞道:“在亭中等你。”
“那我先走了。”我说着要离开,他“嗯”了声,低头不作挽留。
我驻足,无奈叹气,“你想方设法见我,见到我又不说清楚自己要干什么,你这不是耽误时间又耽误事吗?”
陈裕见我停下,似是鼓起勇气,“想尽办法见你是真的太过想念。”
“就像在黑暗里摸索前行,好不容易睁开眼,却发现你不在身边,心口很疼。”
我看着他,冷冷道:“说得你好像瞎过一样。”
闻言,他一瞬僵住,缓缓低头。
“往后再别说这些话了,让人听了多误会,以为我和你有过什么似的。”
他张了张嘴,抬头间晶莹泪水在眼眶打转。
“可真的有过的……”他流着泪,不可一世的陈小侯爷此刻脆弱得不堪一击。
“对不起。”陈裕凝望着我。
“为我想引你注意而出言不逊道歉。”
“为我一次次看着你被欺负却自视甚高不作为道歉。”
“为我以自我为中心不顾你的想法和安危道歉。”
“为我……为你不幸遇上我这个人,道歉,对不起。”
和袁翎上了马车回家,我倚窗观望繁华的街道。
陈裕还说了很多。
我问他“真的有过”是什么时候,他却答在梦里。
他说摔下马后做了很长的梦,梦见我们青梅竹马,同样爱好骑射和马球。
我当即反驳这是无稽之谈,我从小体弱多病,喜静。
他自嘲道:“所以说是梦啊。”
陈裕继续讲着,说我们明明互相喜欢却嘴硬不承认。
“不,是我傻,你明示我多次,我却没有好好回应过。”
我学着其他淑女绣香包送给他,他心里明明欢喜嘴上还讽刺我针脚粗糙戴着丢人。
我在七夕精心打扮去见他,他嘲笑我莽汉一样学人做大家闺秀也学不好。
“可是真的很美,很美很美,像下凡的仙女一样。”
他慨叹着,恍若真的看到那时的我一样。
听着听着,我不免沉浸其中,心里酸涩钝痛。
这样的喜欢好累,我如何坚持下去。
可“我”竟然还是嫁给了陈裕,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婚前我惹你不高兴,也没有和你好好解释,你说我若不想娶,这婚约作罢,我发了火,说了重话,说你不如别的女子体贴温柔,洞房那夜还把你晾在一边。”
我失了气度,脱口而出:“混蛋!”
陈裕低眉顺眼应下,“是,我是混蛋。”
他还讲了很多梦里发生的事。
我听不下去了,恶狠狠对他说,“现在该我庆幸这只是你做的梦了。”
陈裕泪眼蒙眬望着我,点点头。
“幸好,幸好是个梦,你离了我,往后会越来越好。”
“我当然会过得很好。”我忍下喉中酸涩,“陈裕你听好了,我不是你梦中的那个她,你现在所有愧疚悔恨都不过是事后云烟,算不得什么。”
“当初她在,你不珍惜,现在她死了,装深情给谁看?”
陈裕欲言又止,我深呼吸,“陈裕,你喜欢的姜宁不是我,你该跪下磕头挽回的人已经死了。”
“你是梦到前世也好,为此重生也罢,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上天让你回到现在,也并非要你继续与我或是哪个姜宁纠缠,而是让你离远点,好好看着,没有你的姜宁过得有多好。”
泪珠滚落,我一字一顿盯着他道:“你的姜宁已经死了,回不来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陈裕彻底崩溃,跪地泣不成声。
我平定心情,与他诀别。
“我走了,你保重。”
我甩开陈裕恋恋不舍的视线,奔向袁翎。
马车辚辚穿过街道。
我收回视线,扑进袁翎的怀里,嗅着他身上的竹香镇静心神。
“文翎,文翎。”
“我在。”
“我们快快成亲吧。”
“好,我们马上成亲。”
一直到成亲前夕,万事顺遂。
更深夜静,母亲与我在房中聊了好些话。
待安静时,我伏在她膝头,她轻柔为我梳发。
泪珠滚入发鬓,被母亲瞧去了,“怎的哭了?”
我抬袖拭去眼泪,“娘往后别把我当泼出去的水,要常来看我,也要常让我回家好不好?”
“傻孩子。”她轻点我的额头,“即使你不嫁人,娘也愿意一辈子护着你。”
她拥住我,像小时候哄我睡觉那样摇晃着。
我眼皮越来越沉,她的声音柔和恬静,伴我入眠。
“娘费了好大劲才找回来的宁宁,不会再丢了。”
一大早,我便被母亲唤醒。
门外已经响起接亲的动静。
春桃带着一众侍女进来为我梳妆打扮。
凤冠霞帔,红唇皓齿,以扇遮面,欢欢喜喜出门去。
震耳欲聋的喜乐萦绕于朱红色的府门。
大哥和花蓉领着一大群人负责拦门,袁翎那方也毫不示弱,府门前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趁人不注意,我悄悄移开点圆扇偷看,仅一眼,恰巧就撞上对方灼热的目光。
袁翎身着大红喜服,衬得人越发俊俏挺拔,眉眼含笑,很是好看。
他眨眨眼,唇语对我言“快遮好”。
我便又悄悄掩于扇后。
当下才明白,原是喜欢到了这个地步,如此对视也会觉得心快跳到嗓子眼了。
忍不住与嫁给陈裕的场景对比,才懂何为云泥之别。
向爹娘敬茶时,反倒是爹先老泪纵横,连声说了好些祝福长久美满的话。
娘笑盈盈凝着我们,将我和袁翎的手拉到一起,拍了拍,对着袁翎也是对着我说:“娘这回,再不会做噩梦了。”
拜别后,迈出家门上轿。
人群中似乎瞥见了陈裕,再寻去,已不见踪影。
一阵惊呼中,袁翎将我打横抱起,安稳送入轿中。
临走前他附耳私语,“夫人莫要再东张西望了。”
我涨红了脸,独坐轿中回味着“夫人”二字,喜不自禁。
跨火盆,拜高堂,终是送入洞房。
待屋里只剩二人,龙凤红烛的火苗熠熠生辉,我痴凝着袁翎。
手臂环上他的脖颈,额头相抵,“让你等久了。”
袁翎拥着我,仿佛要把我揉进血肉里。
“只要是这个结局,多久我都愿意。”
与袁翎成亲半年后,定远侯便被查出贪污,牵扯出一堆官商勾结的腌臜事,与虞夫人本家也关系深厚。
听闻是陈裕亲自递的折子,皇帝下令的密查,袁翎负责的此事。
往后再听到陈裕的消息,便是定远侯爵位被削贬为庶民,涉案人员流放或问斩,而他被派戍边,没有召见不得回京。
元和四十五年,我诞下一女。
我与袁翎欢喜了好久,为她取名敏悦,望她喜乐安康,活得通透不受桎梏。
待她长到五岁,已是个标致的小姑娘,就是性子跳脱了些,喜爱骑射打马球。
大哥与花蓉也已成亲,她去年诞下一子,如今成了狼骑营的吉祥宝。
中秋佳节,几家人欢聚一堂,喜滋滋吃着团圆饭。
我笑看一家人和睦,被袁翎揽住,抬眼对视,一眼读懂对方的心里话。
爱的人都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是谓美满。
袁翎番外
我从未想过自己与姜宁的重逢是这样鲜血淋漓。
我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怀里逝去,却无能为力。
姜宁的眼睛和遗言无一不在说明她在定远侯府过着怎样的生活。
陈裕负了她。
定远侯和镇南将军的事我已经知晓,此次回京便是领了皇命。
以为会是漫漫人生中的一次珍贵重逢,却不想成了永别。
我恨自己当初因她选择陈裕后离开得太果断,现在又来得太迟。
将军府遭此横祸,如今只剩徐夫人一人苦苦支撑。
我将姜宁送回家时,面对着徐夫人,竟也生出了自己是刽子手的悲痛和愧疚。
徐夫人抱着自己的女儿无言落泪,最后泣血晕厥。
旁的嬷嬷告诉我,徐夫人早在儿子姜尚去世那日便因伤心过度哑了。
府内混乱,姜宁又被陈裕软禁,她四处求人,大都吃了闭门羹。
娘家人惦念她,派了人接她回去,她不肯,誓要与自己的丈夫儿女共存亡。
知道这些事,我整夜未眠。
我试想无数次若我能与姜宁早些相识的结果。
哪怕不够完美,也断不会像今日这般凄惨。
我命人打造水晶棺保存好姜宁的尸体,又寻了几种不易让尸体腐败的方法。
出于私心,我不想她早早入土。
那个笑容明艳的姜宁命不该如此。
过了几日陈裕才来将军府要人。
他还敢来?怎么敢来!
我当即刺了他一剑,理智让我收了力没伤到要害。
可我内心已将他凌迟千遍万遍。
我将姜宁死前的遭遇添油加醋告诉他,看他跪地痛苦的样子好不过瘾。
他还狡辩自己只是为了瞒过父亲故意冷落她,等日后继承爵位就对她加倍好。
我只觉得可笑,他以为的深情造就了姜宁的悲剧。
他想见她一面,我不愿,命人将他赶走。
如今的定远侯是皇帝的眼中钉,让他们付出代价是迟早的事。
可镇南将军一家终归是回不来了。
徐夫人醒后,一双眼猩红异常,她打着手语问我可否帮忙做一件事。
我立刻答应了,她摇摇头,要来笔墨纸张,写下:“并非复仇”。
我略微讶异,仔细询问,她再次提笔写下:“我知一仙长”
“可逆天改命,令万物回溯。”
心下震颤,我拧眉望向这位看似柔弱的妇人。
她垂眸点头,铁了心的要做这事,“你只需将我送到祂处即可。”
“不。”我下定决心,“不止送你去,我也会去,我和你一起。”
徐夫人再次劝道:“此术甚妖,要承受的痛苦远非常人所想。”
我笑着点头,“我愿意的。”
执念太深,终成魔障。
那就成魔吧。
反正我注定放不下的。
姜宁,等我,我和徐夫人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