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纪行之一：慨叹太平老街

商子雍

2023年6月12日上午10时，在西安北站乘坐高铁南下，下午3时抵达湖南省省会长沙市。

如果是自费旅行，按步出长沙南站的这个时间点儿，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乘车前往事先订好的酒店或民宿，入住之后稍事休息，下来就该外出找个地方吃晚饭了，非常轻松。但这一次南下长沙是官差，承担着调研当地文旅产业发展状况的重任，日程安排得很满、很紧凑。我们一行人甫到斯地，立即进入工作状态，考察的第一站是太平老街，下来还有杜甫江阁、文和友美食广场等好几个地方，等到吃过晚餐、入住茉莉国际酒店，可以在床上舒舒服服“展”一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

说几句题外的话。我们这个调研团队的成员中，大都为壮年，亦有青年，而耄耋老者，仅区区在下一人矣！所幸的是，在第一天强度很大的考察、以及后来几天马不停蹄的奔忙中，本老汉不曾拖大家的后腿；看来，对不喜欢总窝在西安不出远门的敝人而言，时不时东奔西走、南游北逛的幸福生活，还可以再持续一些年头。

言归正传，咱们来说太平老街。

和我们西安一样，长沙也是首批获得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称号的城市，并且，较之西安来，长沙尚有一个优势，这就是历经3000年，其城名、城址一直没有改变。战国时，长沙是楚国在南方的战略要地，曾为汉长沙国国都和南楚国都，之后的历朝历代，这个城市也一直是湖南的政治、经济、文化、交通中心；而太平街，则是长沙古城保留原有街巷格局最完整的一个所在，坐落于长沙城区中部。

前面我曾提到，长沙历经3000年，其城名、城址一直没有改变，而长沙城里的太平街，自战国时期长沙有城池开始，就是古城的核心地带，这个地位，同样是历经3000年没有改变；并且，这个鱼骨状的街区格局，也是在200多年的岁月里没有改变了；太平街被尊为太平老街或太平古街，实至名归。如今，在这个占地面积约12.57公顷的古老街区里，小青瓦、坡屋顶、白瓦脊、封火墙、木门窗的民居和店铺比比皆是，呈现出鲜明的地域特色；老式公馆则保留了较为原始的石库门、青砖墙、天井四合院、回楼护栏等传统格局，同样引人注目。尤其让人不胜欣喜的是，街区里不仅保留了贾谊故居、长怀井、明吉藩王府西牌楼旧址、辛亥革命共进会旧址、四正社旧址等文物古迹和近代历史遗迹，而且诸如乾益升粮栈、利生盐号、洞庭春茶馆、宜春园茶楼等历史悠久的老字号，也呈现出勃勃生机。和近一些年来在全国各地到处现身的名曰小镇、却没有、或少有原住民，实则为大卖场的新建筑群，以及缺乏历史底蕴和文化积淀的新建仿古街相比，长沙太平街区的沧桑和深沉，还真是让人一见钟情、历久难忘！

在太平老街，有几处地方让我驻足良久。

其一是一座复建的戏台。如今的年轻人，对这种有戏台而无剧场的娱乐场所，应该是毫无感觉了，而对我，这里却足以让一种温馨的记忆，在心中油然而生。因为，幼年时，我接受启蒙的所在，除过家里的书房，就是这种有戏台而无剧场的地方。我曾在一篇文章里写道：“最初看戏，关注的无疑并不是戏剧艺术甚或戏剧故事本身，而是戏台上下的新奇和热闹。但慢慢的，随着年龄渐大，舞台上那些人物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开始吸引我、感动我，并逐渐成为我熟悉的人物和故事，也因此，我最初是非观念的形成，我最早对善恶忠奸的认定，想必会有着很多年前在那座简陋土台上演出过的戏文打下的深深烙印！”

至于太平老街上的戏台，是清光绪三十四年（公元1908年）由一位沈姓商人出资建成，名曰宜春园，演出湘剧，据说也曾红极一时，但最终却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一座建筑，乃至一处街区、一个城市的消失，可能是缘于自然灾难、战争摧残，也可能是缘于革命性、或建设性破坏。我上网查了一下，没能获得与宜春园戏台被毁的有关信息，但今天的长沙主政者，能够在当年宜春园旧址复建这座戏台，也算是做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善事吧，赞！

其二是一家制作和销售杆秤的小店铺。店主人是被称作“长沙城最后一个制秤人”的文志飞老先生，据说，他在太平老街上制秤、售秤，已经有半个多世纪了。文先生的制秤技艺，被列入长沙市的非遗项目名录，我步入店铺细细观看，果然是大秤、小秤皆为高档良品，充分展示着杆秤曾经的历史贡献、以及在另外一个层面继续存世的应有价值，让人禁不住会生发出肃然起敬之情！

在人类发明的各种衡器中，由秤杆、秤盘（或秤钩）、绳纽、秤砣组成的杆秤，是历史最悠久的一种，缘于此，坊间俚语“秤杆离不了秤砣，老头离不了老婆”，才曾经广泛、久远流传。说来有趣，正是在长沙东郊公元前700年前的楚墓中，出土过各种精制的砝码、秤杆、秤盘、系秤盘的丝线和提绳等文物。再者，1989年，在我们陕西眉县常兴镇尧上村的一座汉代单窑砖墓中，也发现了完整的木质杆秤遗物，其制作时间，约在公元前1世纪到公元1世纪期间。杆秤对人类社会的发展进步居功至伟，现在，尽管已经被更先进的衡器所替代，但杆秤却绝不应该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的无影无踪。所以，太平街上的文志飞老先生，就不可以是“长沙城最后一个制秤人”，而应该成为“长沙城杆秤发展史上的重要传承者”。当然，要达到此种境界，首先须仰仗文先生的继续坚守，而官方在政策和资金上的恰当支持，也非常、非常紧要！

其三是在长沙赫赫有名的新潮网红茶饮店茶颜悦色。作为传统茶饮的忠实拥趸，我对眼下市场上五花八门的新潮茶饮，除过偶尔被动消费之外，是几乎从来不去光顾的。但创业不足10年的茶颜悦色，能够在长沙拥有数以百计的门店，让数不胜数的年轻消费者趋之若鹜，并已经开始向其他城市扩张，无论怎么说，这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文化现象。并且，在我看来，太平街区之名虽曰古、曰老，但古老的街区，却不应、亦无法拒绝蕴涵着现代文化理念的新业态入住和成长，所以，这里既有老资格的传统经典臭豆腐，也有新面孔的时尚饮品茶颜悦色，就是一件非但理所当然、而且格外和谐的事；因为，小到一个街区，大到一个城市、一个国家，其健康前行的脚步，统统须要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协同发力形成的坚实支撑，二者缺一不可！

网上有文章赞扬，茶颜悦色是以其独特的视觉风格、高品质的食材、亲切热诚的服务，引得了顾客的喜爱。其中的食材和服务两项，我没有资格评价，但此次客居长沙，几乎天天都要和茶颜悦色迎头相撞，其包括门头、logo、店堂、茶杯等设计的独出心裁、剑走偏锋，还真的能够让人眼前一亮。据说，茶颜悦色曾花费数百万元巨资从相关博物馆购买了某些古画、名画的使用权，以使茶杯更显艺术范儿。这可是一票可观的前期投资啊，只有企业长时间的顺利运营，才可以慢慢地通过顾客消费，收回这么一大笔钱。好好努力吧，茶颜悦色！

入夜，在酒店舒适的客房里，久久不能入睡，回顾辛亥革命以后百余年来中国大大小小城市所经历的劫难，心中倍感沉重。即如抗日战争期间1938年11月，那场连续烧了五天五夜的大火，就使得长沙全城90%以上的房屋被烧毁；再往后，1949年以降历次政治运动对传统文化的践踏（这种践踏，在“文革”10年里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以及更晚一些时候对历史甚少、甚或没有敬畏之心的大拆大建，都使得包括北京在内的诸多历史文化名城，遭受了无法挽回的重大损害。在这种情况下，长沙居然还能保有一处尚存古韵味、多有沧桑感的太平老街，可真是不容易、不简单！

祝福太平老街，祝福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