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明朝德阳县有位卖饼的陈大忠,人都叫他陈卖饼,其人老实本分,纯朴善良,故而生意较好。
及至三十多岁,攒下四十串钱,娶了二婚女子何氏为妻。
那何氏出身低微,却长得一副好样貌,举止之间略带妖娆。
陈卖饼有个来自陕西的邻居,姓段,开有一家钱铺,四十来岁,人都喊他段老陕,为人狡诈,片善不修。
何氏性情之人,段老陕常来调侃,言语总会带有一丝粗鄙,免不得惹人误会。
一日,段老陕问陈卖饼:“你这生意一年赚得多少银子?”
陈卖饼笑答:“小本买卖,糊口而已。”
又问:“可曾想过做点大生意么?”
陈卖饼说道:“有心把个生意做大,奈何无钱经营。”
段老陕谓之:“我有本钱,可借你盘费,如何?”
回道:“就算有本,也不知做什么生意。”
“你若有意,我有门路;近来建昌布价高涨,你去贩卖,利润可翻一倍,来去不过两月。”
“既故此,何不就此签书?”
陈卖饼顿时热血翻沸,当即借他四十两,承诺腊月二十六日连本带利奉还。
夜间说与妻子:“为夫我生来命苦,让你吃许多苦;今蒙段老陕照顾,借我四十两银去卖布,他日发迹,你我同享富贵;只不过,留你一人在家,心中尚有不舍。”
何氏说道:“你只管去,为妻我等你回来。”
临别之际,陈卖饼再三叮嘱,叫她早晚关好门户,谨防浪子,以免失节受辱。
自丈夫走后,何氏果然闭门不出,每天在家做些女工。
那老陕醉翁之意不在酒,隔三差五来到她们问闲。这一日又来,从门缝看去,只见何氏正在院里绣花,他便也门口污言秽语挑戏。
何氏知是段老陕,却不开门,隔墙说道:“我妇人家要以名节为贵,老陕切勿胡言乱语,免得旁人听见笑话。”
段说:“我借你家四十两银,你怎不思报恩?”
何氏答:“借银不假,我有字据,到时连本带利奉还便是,报啥子恩?”
听闻此话,段老陕顿时哑口无言,灰头土脸而去。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六,段老陕又来逼债。何氏自知无理,只得苦求再过几天,老陕再次败兴而归。
又过四天,已是大年三十,何氏心上焦急,心上道:丈夫走时曾说,年前一定回来,或许此时已在路上,我需备好酒菜等他回来。
哪知等了一天,却不见丈夫一丝踪影。耳听得街上打起二更鼓,何氏不敢卧睡,把门虚掩上,自己靠在床边休息。
一夜无话,次日清早,段老陕又来叫喊:“陈卖饼,何大嫂!”。
喊话之余,走进门来。屋内无人回复,他便随手取过一张凳子坐在门口抽起了烟。
过不多时,外面陈卖饼洋洋洒洒带着俩伙计回来了。段老陕眼前一亮,忙问:“许久不见,老陈总算回来了。”
陈卖饼见他坐在自家院内,一脸不悦道:“段老兄,大过年的,你是来讨债的吗?”
段老陕陪笑而道:“此言差矣,我特来与你拜年的;如此,这番出去,赚了不少吧?”
“承蒙关照,赚了些。”陈卖饼接道。
话不落地,陈卖饼叫妻道:“贤妻快些出来,替老段端茶。”
段老陕说道:“我已叫过,尊嫂不在家中。”
“如此,我去替你倒茶,稍待。”
走将进来,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不禁大喊:“是谁杀了我的妻?头都不见了!”
门外三人无不惊讶,纷纷进房来看。果不其然,床上除了何氏腔子外,头颅早已不知去向。
不等回神,陈卖饼一把扯住段老陕,骂道:“好你个段老陕,欠债还钱,你又何必杀了我妻性命?”
老陕慌忙推开,道:“不可胡说,我几时杀了她的性命?”
“适才只有你在我家,非你无谁!”陈卖饼连喊带骂道:“走!你与我见官去!”
那两个伙计见状,也将他扯住,簇着一道来县见官告状。
有看热闹的百姓喊来保甲,众人指责道:“自陈卖饼外出之后,段老陕常在他家调侃,陈妻之死,必与他脱不得干系。”
段老陕百口莫辩。
不一时,县太爷穿衣戴帽,转出升堂。保甲禀事,将前事告知。
太爷问众邻居道:“你们可知段老陕平日作风?”
众人皆厌其人,怒而指责道:“此人狡诈贪财,作风更是不堪,常趁卖饼的不在,调戏他妻。”
太爷又问老陕:“你为甚杀死何氏?今见本县,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段叩头道:“大老爷容禀,杀人者并非小民,实是冤枉!”
太爷问道:“他妻被杀时,你在陈卖饼家做甚?”
段哭道:“小民初借陈卖饼四十两银,约定腊月二十六归还;今日前往,乃是为了催债,望青天爷明察。”
太爷大怒道:“刁奴焉敢胡言乱语?分明是你动机不纯,今有邻舍作证,可见何氏正是被你所杀,还有何话说?”
段又说:“小民素来本分,是他们冤枉于我。”
太爷怒骂:“刁奴,你品行不端,还要强辩?来呀,与爷重责二十!”
打完又问:“人头藏在哪里,快快招来!
段老陕道:“小民冤枉,不知人头所在!”
太爷立起身来,大喝道:“往死里打!”
段老陕虽非身单力薄之人,却也是肉体凡胎,如何经得住这般折磨?终究熬刑不住,被迫承认杀人之实。
太爷又问:“如此,且说人头在哪儿?”
段胡乱说道:“慌忙间,不知丢在何处。”
太爷见他只剩半条性命,只好暂且丢监,待其伤好之后再寻人头。
按下此案不题,另表一事。
话说,德阳县有个外来的讼师,手段极高,不知其姓甚名谁。不久之前,县外卖酒郎疑妻出轨,盛怒之下刀劈其面,把妻子给杀了。杀后害怕被抓,来请讼师求救。讼师对他说:“你莫要声张,今晚到城外去,找个外乡来的年轻男子,把他骗到家中杀掉,而后到县报案,就说捉奸成双,太爷必不治罪于你。”
卖酒郎听信其言,果真被认为是杀奸,不问其罪。转天,卖酒郎来谢讼师,告其道:“先生之言果然灵验,只可惜白白损了那跛脚的少年。”
讼师心头一惊,连忙问道:“那少年是跛左脚,还是跛右脚?个高个矮?”
答:“跛左脚,个矮。”
讼师跌倒,大呼:“哎呀呀~你杀的是我的儿!”
原来这讼师平生不修善缘,他儿天生跛脚,也算报应。前日恰从老家来此探他,不料竟遭此横祸。
他亦知是报应,自此改头换面,一心向善,凡有无辜之人,必出手相助。
一日,太爷出城办案,途经黄土岭时,忽然涌出千万只黑蜂,在官轿前飞舞,驱之不散,人不能行。太爷惊道:“你们若是有冤,本县定当伸雪。”
话音落下,只见黑蜂向前飞去,官轿紧随其后。
行不多远,来到一处道观外。那群黑蜂就在道观旁的井上,错乱翻飞,其势吓人。
太爷下来观瞧,见井上有盖,盖上有张旧符,料想此处必有缘故。即将道士带来发问:“这井为何贴有旧符?”
老道说:“此井里内有妖魔,乃我师父所收,距今已有数十载矣!”
太爷大笑道:“你当本县是三岁顽童吗?来呀!与爷打开!”
老道赶忙阻拦道:“开不得!放它出来,定要吃人!”
太爷有令,皂役不得不从,队中站出两人,将井盖撬了开来。刹那间,黑蜂消失不见了。
太爷点头道:“看来果有冤情,下井打捞!”
少顷,井内之人喊道:“禀太爷!井里有尸!”
太爷叫把绳子系下,将尸捞起。仵作上前一看,乃是个十二三岁孩童,身穿道袍,头扎发髻;尽管尸有腐烂,但其脖下刀伤明显,必是被人砍杀而死。
不等验明,井下又喊道:“禀太爷,井里还有一颗人头!”
捞上来看罢,却是一颗妇人头颅。
太爷问老道:“这孩童是谁?人头又是从何而来?”
老道低着头道:“我哪里晓得?也许是被妖怪吃的,也未尝可知。”
太爷大骂道:“分明是你这贼老道作奸犯科,杀人藏井!事已至此,你还要狡辩吗?来呀!与爷重责八十!”
岂料老道索性大喊一声道:“大老爷勿恼,小道愿招!”
原来,老道是个半路修行的,专好坑蒙玩乐,两年前收一小徒,便是井内孩童。两月之前,师徒正在屋内削签,忽听院内一声响,小徒弟急跑出去查看。拿灯一照,却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老道生怕惹火上身,叫小徒弟拿去丢了,徒弟问他:“丢在哪里?”
老道答:“外面有井,丢下便可。”
谁知徒弟夜里受了惊吓,得了个夜游的毛病。不几日夜间,小徒夜游到他门外,手中持一菜刀挥舞。老道疑是冤家来寻仇的,抽刀劈下,小徒应声倒地。
太爷听罢供词,叫人将死尸就地掩埋,而后带老道与人头回衙。
刚要发榜招领人头,衙门外传来一阵击鼓。来的是两个人,一个讼师,一个更夫。讼师跪地诉道:“奏禀老恩师,今有更夫前来投案。”
太爷问他:“姓甚名谁?所犯何事?”
更夫答:“小人名叫黄大川,因犯杀人之罪特来投案。”
“杀的什么人?”
黄大川言道:“小人本是富家子弟,父母死后,偌大家业败了光,沦落到今打更糊口。春节前夕,我酒后巡更至陈家,见他家门虚掩,心知屋内只何氏一人;故而一时兴起,冲到房里欲行逼奸,不料何氏咒骂不停,小人醉酒上头,用所佩柴刀将她杀死;为了不被他人知晓,我用床单擦了地上血迹,将人头扔进了黄土岭道观。”
太爷问道:“为何要丢在道观?”
黄大川答:“太爷有所不知,当初就是他害得我倾家荡产,小人本想栽赃于他,怎知把好人被冤枉了。”
如今案情已经明了,太爷如实上报。不久文书回来,黄大川图奸杀命,被判为斩立决;老道误杀徒弟,掩而不告,坐徒三年;段老陕诚心悔改,无罪开释。
没有赔偿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