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为高考省状元,站在讲台上发言的那天,
几名警察将坐在台下为我鼓掌的哑巴爸爸逮捕了。
理由是:残忍杀害同学一家。
台下记者义愤填膺的质问我:
⌈你每天和那个罔顾人性的恶魔生活在一起,我不信你不知情!
那可是六条活生生的人命,果然是杀人犯的女儿,冷漠麻木的心理和他如出一辙!⌋
我没有办法回答他,
因为,台上的我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1.
台上的我已经死了,准确的来说,已经死了七八天。
之所以我还像个活人一样站在台中央,是因为我的尸体一直都被爸爸放在冰柜里,精心保存着。
爸爸先是花光了两万块的存款,买了市面上最好的冻肉冰柜。
又在网上自学化妆技术,用粉底和腮红把我装扮得和生前一模一样。
只为能在这一天,我能“完好”的站在讲台上。
可到底是死了许多天的人,
我的身体在六月的天里,隐隐散发着恶臭。
再多待一会儿,我腐烂的身体恐怕就会暴露在众人面前。
好在下一秒,
几个警察就把礼堂的大门推开。
他们的目光越过众人,锁定坐在第一排的爸爸身上。
他们配合有序的将爸爸按倒在地。
⌈是夏福善吗?我们是海安市第二刑警大队支队队员,现在怀疑你与6.15特大杀人案有关!
请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别看海安市人口有一百多万人,但像6.15那样的特大杀人案,近二十年来也只有这么一起。
受害者是家住在富丽小区四栋三十二楼的吴昊一家。
一家六口人,全都被凶手残忍杀害。
每人身上的伤口多达上千刀。
浑身皮肉翻卷,只剩下个人形。
男性死者身上除了凌乱的刀伤以外,下体还被割掉剁成肉酱洒进浴缸里。
女儿吴朵只剩下躯干留在现场,一颗头颅则不见踪迹。
消息一出,整个海安市人人自危。
谁能想到,一周时间过去了,犯罪嫌疑人竟然在市一中的礼堂被抓了!
那个人还是省状元的爸爸!
所有人纷纷站出来愤恨唾骂他:
⌈6.15杀人案?!我听说那家人死得可惨了,看他老实巴交的样子,没想到居然是个变态!
那家叫吴朵女孩,我记得她跟夏早早还是好朋友来着!
简直是畜牲,连自己女儿的好朋友都杀!⌋
⌈我记起来了!夏早早偷我儿子钱的时候,那个叫吴朵的孩子还帮她说话来着。
心肠多好的孩子呀,却被这天杀的恶魔给害了!⌋
⌈她不是省状元吗?怎么还偷别人的钱!⌋
渐渐的,他们声讨的对象由我爸爸变成了我。
⌈嗨!上梁不正下梁歪,爸爸不是个东西,女儿又能是什么好玩意儿!
也不知道她这理科状元怎么考上的!⌋
更有义愤填膺的记者大声质问我:
⌈你每天和那个罔顾人性的恶魔生活在一起,我不信你不知情!
那可是六条活生生的人命,果然是杀人犯的女儿,冷漠麻木的心理和他如出一辙!⌋
回答他的,
只有我矗立在台中央寂静诡异的尸体,和我即将要消散的灵魂......
2.
审讯室里,爸爸疲倦颓废的坐在警察对面接受他们的盘问。
我飘到他的身边,想要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却再一次穿透了他的身体。
每次在学校被他们折磨到精神即将崩溃的时候,我都会在心里想着,爸爸要是能来救我就好了。
可真当死亡来临,我却告诉爸爸——‘不要救我’。
爸爸……已经够苦了!
我看着爸爸像块失去生机的枯木,死气沉沉的禁锢在椅子上。
泪水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我的傻爸爸呀,
这个世界其实破烂一片,一点也不美好。
但是,只要你还爱我,
我就会期待明天的太阳和未知的前路。
⌈夏福善!不要试图用沉默来逃避问题!
你的作案工具已经被我们找到了,上面还残留着你的指纹。
你伪装成修理工进入案发现场的视频我们也有!证据确凿,你不要做无谓的抵赖!⌋
他们已经在审讯室里跟爸爸周旋了两个小时,自始至终,爸爸都只是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这让本就承受着巨大压力的警察更加恼火,开始用我来攻破爸爸的心理防线。
⌈根据我们所知,你很爱自己的女儿!她是我们省今年的理科状元,前途光明一片。
可是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六条人命!六条!⌋
⌈其中一个死者,还是你女儿夏早早的朋友!不知她得知真相以后会怎样看待你这个父亲!⌋
听见我的名字,爸爸终于有了反映。
⌈啊——啊!⌋
他抬起头,赤红的双眼盯着警察,喉咙中发出沉闷嘶吼的。
他没有办法说话,因为他是个哑巴。
只能用叫喊抒发心里的绝望和痛苦。
就在警察诧异的时候,他开始激动挣扎起来。
像不知道疼痛般,将头一下又一下的砸在面前的桌子上。
警察反映过来后,迅速来到他的身边,阻止他自残行为。
而我,
早已经蹲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哭到不能自已。
⌈夏福善!你先别激动!更不要试图用自残的方式逃脱问话!⌋
过了很久,爸爸的情绪才渐渐平息。
此刻的他无比狼狈。
花白凌乱的头发耷拉在头顶,沟壑纵横的皱纹静卧在黝黑的脸上。
一半被鲜血侵染,一半被撞得青肿。
我止不住的回想,
好像自我死后,爸爸一夜之间就变老了。
小时候村里面的流言蜚语又一次在我的脑海里面想起,
从前觉得刺耳无比的话语,第一次在我这里得到了认同。
那边的警察还在和爸爸拉扯:
⌈你成了杀人犯,让最爱的女儿一辈子都活你的阴影之下!
你有没有想过,她今后的人生该怎么办?⌋
爸爸任由额头的鲜血染红半边脸,机械又麻木的扯起嘴角,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
他丢掉警察给他的纸笔,手指沾着血液在桌子上歪歪扭扭写下一段话。
让审讯的警察和在玻璃后面盯着的人员,背后都泛起一阵寒意。
‘小早不会恨我,因为...她也已经死了!’
3.
像是为了印证爸爸的话,审讯室外的警察接通了学校那边打来的电话。
一位刑警推门而入,先是憎恶的看了爸爸一眼,然后跟对面的警察耳语一番。
年长的那个警察噌的一声站起来,指着爸爸:
⌈你!将女儿的尸体冰冻起来,还把她带去学校!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的杀人动机到底是什么,作案手法又是什么,从实招来!⌋
杀人动机?
什么样的仇恨,才会让一个老实和善的人变成一个人人憎恶的杀人犯呢?
又是什么样的过去,逼这个在社会底层如同尘埃般卑微的男人走上极端?
我在心里替他默默回答两个字——女儿。
无声的对峙后,爸爸终于释然一笑,从地上将纸笔重新捡起来。
那团笼罩在海安市众人头上的阴影,渐渐被拨开迷雾,案件的真相一点一点的跃然于纸上。
我操纵着透明的灵魂靠近爸爸,思绪随着他斑驳破碎的字迹回到了曾经。
爸爸交代,他杀的第一个人是我的朋友。
我在学校里唯一的好朋友——吴朵。
不知道是不是青春期的孩子都像这样,他们懂事,又不够懂事。
学生们之间没有特别分明的恶意,但是家庭的出生无形就把我们划分为两个阶层。
穷学生和富学生。
努力上进,试图用高考改变命运的寒门与拥有璀璨未来,同时天赋极佳的天之娇子。
两两隐形对抗。
我和吴朵能成为好朋友,在我们学校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由于我是农村考出来的,所有同学都看不起我,觉得我好欺负。
事实也的确如此。
有男同学上课用手摸我,我忍着泪水不敢抵抗,因为我不想给我爸爸惹祸。
没曾想一转头,我就成了无数人口中的‘随便女’。
我开始被不同的人调戏。
中考后,一个男同学的母亲,发疯似得扯着我的头发将我按在地上厮打:
⌈没爹没妈的臭婊子,勾引我儿子早恋,害他中考失利!你考上年级第一又如何,还不是一个脏心
脏肺的娼妇!⌋
她走的时候,随行的人把带来的一瓶粪水洒在我身上。
令人作呕的气味将我笼罩在其中,恶臭熏得我头晕目眩。
是吴朵脱下校服盖在我身上,替我遮住那些讽刺探究的目光。
高一上学期,隔壁体校的学生将我拦在学校后巷里,一个流里流气的男生对着我调笑:
⌈我听说你从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做那种生意?约你好几次都不出来,怎么?
嫌弃老子给的钱少?老子今天还偏要白嫖,尝尝市一中校花的滋味!⌋
是吴朵赶在我衣服被扒光前,喊来老师和保安将那群人钳制住。
高二下学期,班里募集给生病同学的捐款丢了,他的同桌怀疑是被我偷走了。
班主任巴掌落在我脸上的前一秒,也是吴朵挡在我身前为我据理力争:
⌈凡事要讲证据,怀疑两个字可不具有法律效应!⌋
我本该和她要当一辈子好朋友的,
可偏偏,
天使的背后是魔鬼,天堂的反面叫地狱。
4.
爸爸的手指捏着笔沙沙做响,白纸也已经翻篇了不知道多少页,写了足足一个小时才停下。
警察迫不及待的拿过来查看。
结果越看越心惊,连正气严肃的表情都险些维持不住。
我想,
如果不是碍于身份,他们应该恨不得立刻把爸爸这个残忍的杀人恶魔给就地处决了吧。
据爸爸在白纸上的交代,吴朵很好骗。
因为是我好朋友的原故,爸爸借用我的手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就把她骗出来了。
他先是用工地上随处可见的细软铁丝将她四肢绑起来。
为了防止她挣扎乱动,他还用纲筋插入泥底里,把她身体放平躺直固定在原处。
‘开过挖掘机吗?知道操纵三四百斤的铲斗砸在脑袋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反复两三下,一颗脑袋就成了碎泥!就算是皮肉里还混着泥沙,涪江里的鱼儿也吃的可欢了。’
‘对了!你们知道那孩子死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吗?她哭喊着‘叔叔,叔叔,不要杀我’!
可怜死了,还好我下手快,要不然都该心疼她了...’
仿佛是为了配合在白纸上交代的这些作案经过,爸爸抬起头来狞笑着挑衅对面的警察。
一名警察脖子青筋凸起,拳头捏的嘎吱作响,盯着爸爸的眼睛里仿佛能喷出怒火:
⌈我从警二十年,也没见过你这样漠视人命的魔鬼!⌋
审讯室里的气氛再一次焦灼起来。
心脏处的疼痛,汹涌澎湃的传遍全身,让我险些连灵魂都维持不住。
海安市关注这场灭门惨案的人都恨不得爸爸去死,审讯他的警察也想快点将他绳之以法。
只有我,只有我看见爸爸狠厉面孔下,是无穷无尽落寞。
还有些就连我也看不懂的释然。
我泪流满面的站在爸爸与警察中间,试图替他阻挡那些憎恶的目光。
我想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不是这样的。
爸爸撒谎!他在骗你们!
吴朵死的时候,根本没有说过那些求饶的话。
因为站在她面前的不是爸爸,而是我。
当时她的脸上不仅没有对死亡的惧怕,甚至还在不断的用话语挑衅我。
⌈你杀了我啊!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不敢?阴沟老鼠一样的胆子,还敢扬言要报仇?果然是一辈子活在阴沟里的废物,连动手都不敢。
你这种人,只配躺在男人身下谄媚讨巧!我劝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你知道的,我爸和我弟脾气可不太好,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下一刻,温热的血迹喷洒在我的脸上,吴朵瞪大眼睛看着我,满脸的难以置信。
六月燥热晚风吹起的泥沙。
我,才是杀害吴朵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