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引起财富暴涨的轰动，以深圳为最。

近三十年的中国，有一个让人羡慕嫉妒恨的高频词汇：拆迁。

羡慕者，看别人躺着就住上了新房，还领了补偿费一大袋；嫉妒者，自己还在蜗居中为一日三餐日夜奔波，怎么就不拆迁到我家？恨者，则大发牢骚社会不公，这么香甜的馅饼何时从天上掉到自己的嘴边？

拆迁引起财富暴涨的轰动，以深圳为最。2009年福田岗厦村民陆续回迁，当时附近的福田中心区房价每平方米3万左右，村民每户私房少则五层，多者十层，拆一补一，一夜间诞生了十几个亿万福豪，至于千万身家的，户户都是，湿湿碎啦！

到了2019年，南山区白石洲村拆迁，村前是世界之窗景区，村后是南山科技园，离深圳湾也仅有一箭之遥，周边房价10万一平方以上。这座巨大的城中村，一夜之间诞生了将近2000个亿万富豪，再次震惊全国，啊！深圳真是奇迹之城。

深圳的人口密度是上海的两倍，北京的5倍，普通打工者租同等条件的房却便宜三分之一以上，秘密就在遍布全市的城中村。当地人自建的握手楼、贴面楼，给无数来深圳寻梦的人栖身之地，大大地降低了深圳营商成本，是深圳能飞速成长为国内超级明星城市的核心竞争力之一。我就在多个村庄住过好几年，艰难地积累一点原始资本，至今还怀念那满满的人间烟火气息。

站在了风口上，猪都可以飞。可惜飘风不终朝，一旦风停下来，就摔得很惨。

2021年恒大地产爆雷开始，深圳房价跌跌不休，普遍下降30％以上，部分偏远地段的直接腰斩，而且依然走在下行通道上，看不见尽头。

整条房地产链条上无数曾经风生水起、虎啸龙吟的枭雄大腕，以许家印为代表，几年内灰飞烟灭。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地产公司摆烂躺平，建筑、建材、装修、广告等无数企业被拖欠工程款，员工失业或减薪，靠卖地为主要财源的城市财政凉凉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拆迁户也成了牺牲品。当回迁新居遥遥无望，当地产商停付安置费过久，许多拆迁户陷入生存困境，只要房子骨架还在，又重新装上门窗，搬回老宅，好歹有个不用交房租的安身立命的窝。更惨的是付款买了回迁指标房的投资者，连追诉的对象可能都找不到。

我的一个补习学生的家长王总原来开工厂，后来转行做国际贸易，主要通过亚马逊跨境电商。2020年疫情爆发后，他的订单依然可观，于是在龙岗区华南城他的公司附近，用利润和政策性经营货，全款投资了一套回迁房给员工住。2021年5月，亚马逊平台大规模封控中国卖家帐号，扣押卖家资金，多的被扣超过亿元，他也损失惨重，一夜间负债累累。转向做国内的市场，从零开始又谈何容易？他每天急火攻心，左冲右突，忽然得了轻度脑梗中风，他还不到40岁。幸亏员工在场，抢救及时，半年后可以拄着拐杖走路了。

他投资的回迁房，三年过去还在图纸上，自己的住房已经抵押了经营货，每月还一大笔本息。唯一欣慰的是他的儿子，同学们给他绰号“王老虎”，一夜间懂事了。小王六年级时来我，数学英语加起来不到60分，个头又高又壮像个初三男生，非常顽皮好动，爱出风头。自从父亲脑梗后，他知道自己成了“负二代”，一夜之间懂事，学习很快冲到中游以上。有一个周末，王总悄悄过来，透过玻璃窗口看到儿子在认真听课，竟然欣慰得流下了眼泪。他握着我的手说：“只要我儿子好学上进，我一定努力活下去，什么困难都不怕！”可怜天下父母心。

也有人间清醒的拆迁户，黄老板就是一个。

他老来得子，儿子在我这补习。他只有一辆十万元的丰田花冠，每次来都穿T恤和大头短裤，趿着拖鞋，啪啪直响，我凭声音就知道是他来访。他用广式普通话同我聊天时声若洪钟，挥手顿足之间显露出土豪的霸气，不事张扬的霸气。人是英雄钱是胆，他有几栋私楼，还有厂房和店铺，裤腰带上一大串沉重的钥匙，身子稍动就叮当响，像李逵的双斧，是行走江湖时的底气。

他的财富究竟有多少？我笑着一问，他眯着小眼睛摇着花白的脑袋说：“唔多啦，湿湿碎啊，深圳大佬好多啦。”

改革开放前，黄老板17岁就偷渡去了香港捞世界，混到快40岁，除了香港户口外一无所有，但是很有见识，有风险意识。

香港从1998年到2003年房价暴跌60%，他的一位好朋友烧炭自尽。现在深圳房地产业疯狂的盛宴，跟那时香港一个模样，而且福田、南山的房价赶上香港郊区，泡沫大得太离谱，他坚决不签约，过上了八年“钉子户”的痛苦生涯：在他大门口迁空的地上建垃圾场，建不锈钢门窗加工厂，半夜时猛然放摇滚乐，朝阳台上扔垃圾……他装上监控摄像头，一转眼被砸了。有一次他开信箱取快递，猛然窜出一条毒蛇，吓得他倒在地上。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他坚守到底。

果然如他所料，深圳后面众多被拆迁的城中村，只留下残垣断壁，一地鸡毛。人活着，房没了，安置费停了。

罗湖区东门核心地段的湖贝村改造，原本规划建一座880米的世界第一高楼，整体配套的商务设施及村民回迁安置房，仅搬迁过渡费就要20亿以上。因为房地产下行，华润置地这样的央企也难以顺利实施。在时代汹涌澎拜的大潮面前，企业和个人唯有顺势而为。

七月初，我以前的合作伙伴高老师从福建泉州一所私立高中辞职回来，非要请我喝喜酒叙旧。2020年他和前妻离婚，儿子归她，把龙华区的房子卖了，去掉银行贷款后一人一半。那时是房价高位，今年初房价大跌，他全款在附近买了一套更大更好的二手房，前妻也同他复婚了，再也不嫌弃他赚不到大钱。原来她总唠叨嫁给他是瞎了眼，一定要再嫁一个至少有两套房的男人，最好是拆迁户。

寻寻觅觅，兜兜转转，她前妻才明白自己的前夫是块宝，勤俭、踏实，厚道，现在她像一只猫一样粘着他，生怕他又离家出走。赤手空拳闯深圳能成家立业留下来的人，有谁会忍受别人成天的蔑视呢？气傲皆因经历少，心平只为磨难多。

房地产链条上除了个别恶意欺诈者，其实大多数是在为自己、为员工、为社会而努力创造，我们该多一份鼓励，尽可能伸出援手，至少不应该落井下石去打击嘲讽。没有创业，就必然减少就业和税收，连带消费萎缩，政府财政入不敷出。“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就是为你敲响。”

中国爱好和平，谨守仁义，不会像美国那样靠暴力满世界抢劫，巧取豪夺。政府财政亏空必然影响国计民生，羊毛不会出在猪身上，经济下行的艰难压力只能大家一起扛。谁都不是一座孤岛，而是唇齿相依，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吕有德，1969年1月出生于江西省景德镇市浮梁县，现在定居深圳，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深圳有德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法人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