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对巴勒斯坦的种族灭绝战争已经进行了近百日，国际法院（ICJ）于1月11日和12日在海牙开庭，这是根据南非共和国对以色列国基于1948年《种族灭绝公约》提起的诉讼而进行的。该公约规定签署国有法定义务阻止种族灭绝罪，而这两个国家都已经批准了该公约，使法院对该事项具有管辖权。

南非所提交的84页文件在事实和法律上都提出了令人信服的论点，证明以色列的行为构成种族灭绝，并呼吁法院颁行临时措施。该申请已经得到多个国家、阿拉伯联盟、伊斯兰合作组织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1500多个公民社会组织的正式支持。与此同时，以色列的辩护得到了德国的支持，而英国和美国则谴责了这一案件，后者声称这是“毫无根据、适得其反且完全没有任何事实依据的（meritless,counterproductive and completely without any basis in fact whatsoever）”。

1月11日和12日，众人在国际法院外团结一致，表示支持巴勒斯坦人民，其中包括跨国研究所（Transnational Institute，原文发表机构）。我们谨在此传达那些在海牙聚集的人们所表达的情感、能量和（所面临的）挑战，以纪念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1月11日的黎明时分，我们冒着零下的温度前往海牙。在海牙中央火车站下车时，我们能够听到已然烂熟于心的“解放巴勒斯坦（Free free Palestine）”的呼喊声，这是世界各地车站静坐抗议中经常响起的声音。抗议者们聚集在听证会的地点，向标志性的1913年修建的Vredespaleis（译者注：荷兰语中的Peace Palace，和平宫）进发，这是当前国际法院的所在地。

对于那些在过去三个月里持续关注加沙地区所发生的惨剧的人们，以及那些在与其他殖民主义和种族主义压迫体制所斗争的人们来说，这一场合的象征意义不言自明。它的历史意义也同样鲜明：南非——一个从数十年的种族隔离和逾百年的英国和荷兰殖民统治中挣扎并解放出来的国家——发动了联合国下属的最高法院审理针对以色列的案件——一个21世纪的定居者殖民种族隔离国家；后者的存在具像化了全世界被压迫民族几个世纪以来在欧洲和美国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统治下所进行的斗争。

尽管是以色列被指控实施种族灭绝，但法院本身似乎也受到了审问。在国际刑事法院（International Criminal Court,ICC）的沉默中，不仅是国际法院的可信度受到了威胁，整个国际法律体系也岌岌可危。

尽管天气寒冷，但我们斗志高昂。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全球范围的组织、游行和道路阻塞（blockade）——由巴勒斯坦人民的抵抗与顽强精神所激发和鼓舞的民间力量——使我们走到了这里，我们对此满怀决心、紧迫感和乐观精神。

我们的抗议活动有数百人参与，位置在和平宫的后侧，法庭审讯的实况在一块大屏幕上直播。我们之中有青年人、老年人、黑色人种、棕色人种、白色人种、穆斯林、犹太人、阿拉伯人、荷兰人、各国人，有带着孩子的家庭，有朋友们——这是一个高声宣告“千千万万的我们都是巴勒斯坦人（in our thousands,in our millions we are all Palestinians）”的群体。另有一小群亲以色列的抗议者聚集在法院前。

南非在开场白里指出，“自1948年以来，以色列的殖民化给巴勒斯坦人民造成了持续的浩劫（Nakba）；以色列有计划地强行驱逐、掠夺及分裂巴勒斯坦人民，蓄意剥夺他们由国际所公认的不可剥夺的自决权，以及他们……作为难民返回现在的以色列国境内的城镇和村庄的权利。“

这为一切奠定了基调。一切不再如常，全世界都在屏息以待。白人殖民主义中心的权力正在被撼动，地缘政治的沙丘正在发生变化；而当我们站在法院外时，我们是这一时刻的集体见证者。

整个上午，荷兰警察毫无缘由地试图将我们从一个专门为观看而设立的屏幕附近赶走。然而，众人无论如何都坚持呆在原地，拒绝移动，最终警察放弃了。

当看着南非的律师们陈述他们的案子、阐述种族灭绝的灾难时，我们在分屏上可以同时看到从加沙实时传来的画面。爱尔兰大律师Blinne NíGhralaigh告诉法庭，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受害者直播他们所受到的毁灭，出于一种绝望但迄今徒劳无功的希望，希望世界可能会有所作为。”

尽管寒冷刺骨，气氛中却透露着一种振奋的团结和决意；每每直播中断，人群都会高呼“起义万岁（viva viva intifada）”和“革命才是答案（revolution is the solution）”。

TNI 工作人员与欧洲议会议员克莱尔·戴利 (Clare Daly)

数十年以来，权力与政治同流合污，以保证不断触犯（systematic violation）国际法的以色列逃脱罪责。尽管种族灭绝就发生在我们眼前，这一切也毫无改变。然而，在政治领域也有少数例外，在国际法院外集会支持巴勒斯坦人的知名反对人士包括来自爱尔兰的欧洲议会议员Clare Daly和Mick Wallace、来自西班牙的欧洲议会议员Miguel Urban Crespo和Idoia Villanueva Ruiz，以及来自比利时的欧洲议会议员Marc Botenga。午后，南非代表团走出法庭，南非司法部部长Ronald Lamola以及Jeremy Corbyn和Jean Luc Melenchon等国际知名人士在人群中发表了讲话。

当晚，我们离开海牙并计划次日早晨再聚首时，团结一致的精神都感染了大家。

前一天的严寒已升至零度以上，人群的热情也随之高涨。我们的人数有所增加，并且所在的位置紧靠国际法院前，将法院的入口一览无余。

与前一天相比，人们的情绪更加鲜明可察。伤心欲绝的巴勒斯坦和阿拉伯妇女不住轻声啜泣，其他人则在绝望中发出怒吼，要求停止以色列的疯狂举动和大屠杀。她们难以抑制自己的悲伤，几乎完全被过去数月间的骇人惨剧所击垮。一个抱着娃娃布偶的巴勒斯坦妇女全程都在哭泣。我们完全无法想象加沙境内的人们在遭受着什么。

南非代表团的陈述将种族灭绝的指控建立在历史背景之上，与之相反的是，以色列的辩护几乎只侧重于10月7日发生的事件及其后果。该辩护相当于以色列凌驾于国际法之上，同时将南非代表团等同于哈马斯的法律部门。

以色列的辩护团队曾一度援引欧盟委员会主席Ursula von der Leyen的话来为其种族灭绝行为作辩护。人们可能会猜测，种族灭绝女士（译者注：Frau Genocide，源自欧洲议会议员Clare Daly给欧盟委员会主席Ursula von der Leyen起的绰号）实际上会为此感到自豪；然而其本身是一个沉重的谴责（a damning indictment）：在二战的废墟中诞生的机构的主席的声明如今竟被以色列挪用来为自身辩护，并且是为了反驳种族灭绝罪的指控。

组织者曾建议我们停止直播这一引起众怒的听证会，然而在线实时的投票显示89%的人希望继续观看。

当辩护律师Malcom Shaw声称他的文件被人调换，难以继续陈辩时，大家开玩笑地说是哈马斯所为，气氛一度戏剧性地缓和下来。当他继续发言时，他时而咳嗽不止，时而语无伦次，让人不禁怀疑是否连他自己也难以接受以色列的说法。

Al Jazeera（译者注：半岛电视台，位于卡塔尔境内的国际电视媒体，自以哈冲突爆发以来报道活跃）连续两天都在直播法庭实况，而西方的主流媒体却只播出了以色列对南非方指控的“斥责”。这就好比只播放足球比赛的下半场一样荒谬。为了表示对Al Jazeera记者们在加沙的报道的认可，以及向诸多牺牲的记者致以敬意，一些抗议者高举着Al Jazeera加沙分社社长Wael al Dahdouh的照片。

年纪尚轻、不畏强权的阿拉伯男女们骄傲地扬起库菲亚（译者注：keffiyehs，巴勒斯坦头巾，是此次全球抗议行动中显著的标志）。这正应了组织者在台上高声疾呼的那句话——统治者惹到了不该惹的一代——我们绝不会停止发声！事实上，当法庭诉讼中的发言渐渐令人感到难以置信，众人架起了一个单独的音响系统，随着阿拉伯革命音乐载歌载舞，再无人关注法庭诉讼如何。

在以色列代表团长达三小时的关于如何实施人道主义种族灭绝的马拉松式讲演后，Al Jazeera的首席政治分析师Marwan Bishara在无数谎言的狂轰滥炸后讲出了第一句真话，由此获得了热烈的掌声。随后，屏幕被关闭，来自加沙的消息传开来，其中包括呼吁全球在次日采取行动，在1月底举行全球罢工，以及呼吁抵制以色列和那些参与种族灭绝的同谋。

次日，南非代表团走出法庭，沐浴在一片感激之中，并且在人群里收到了献花。他们显得格外从容、问心无愧。他们站在了历史正确的一边。

毫无疑问，国际法院召开审讯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很难说清为巴勒斯坦挺身而出的参与者们的心境，也很难选出诸多高光时刻中的魁首；然而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噤声巴勒斯坦人民、边缘化争取自决的斗争的企图破灭了。无论国际法院将如何裁决，人民已经决定——以色列犯下了种族灭绝的罪行，而美国和欧洲（西方）政府与其沆瀣一气。如果法院没有得出相同的结论，这将是对国际法的一场重大控诉。

在国际法院之外，我们所面临的挑战是读懂时代的信号，投身于已然成形的重大政治转向的一部分，因为全世界都在响应巴勒斯坦人民的呼声。世界各地英勇地响应这股呼声，将其转化为实际行动，并向全球呼吁建立一个不懈斗争和国际团结的新时代。

作者简介：

尼亚姆·尼·布莱恩（Niamh Ni Bhriain）负责协调印尼国民军的战争与安抚计划，该计划的重点是永久战争状态和平息抵抗。她拥有爱尔兰国立大学戈尔韦分校 (NUIG) 爱尔兰人权中心的国际人权法法学硕士学位。

布里德·布伦南 ( Brid Brennan) ，一位受欢迎的教育家和政治活动家，目前专注于新自由主义全球化背景下跨国公司在经济和政治中的作用。她来自爱尔兰，在全球南方的不同地区拥有丰富的工作经验。她拥有爱尔兰国立大学文学学士学位和教育学研究生学位以及威斯敏斯特大学妇女研究硕士学位。

译者简介：Leyang，在荷兰某艺术机构打工中。偶尔写东西，偶尔画画，偶尔活跃在翻译领域。喜欢看老电影，最近对无政府主义、占屋和社区建设很感兴趣。

文章信源：Transnational Institute（TNI）

信源简介：跨国研究所（TNI）是一家致力于构建一个公平、民主且可持续的世界的国际研究与倡导组织。五十年来，TNI以其作为社会运动、学术界参与者及政策制定者之间桥梁的独特角色而闻名。该机构致力于在可持续发展的基础上构建一个和平、公正与民主的世界，强调这一目标应通过知情且积极参与的公民共同创造与维持。TNI因其在全球关键议题上进行前瞻性深入研究和分析而获得高度评价，在重要全球问题成为主流讨论之前，TNI便已深入挖掘分析这些问题。作为一个集研究人员、学者活动家及运动倡导者为一体的非宗派机构，TNI特别强调将宏观分析与公正而务实的建议及解决方案相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