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我对承义侯世子用情至深,
为了嫁他不惜设局,以女子名节相挟。
他流连花楼,我日日去寻,
他宠妾灭妻,我忍气吞声。
可他凯旋归来那日,丢了身后的红色披风,我脸色骤变,
他说,「丢了就丢了,你再给我做一个新的。」
我却说,「你配吗?」
......
那天,程昀在屋里大放厥词的时候,我就站在门外,
「沈梦梨生得再好,家世再好又如何,还不是使那下贱手段,要做本世子的妻!」
他已经连续三日没有归家,夜宿花楼,我只好前来寻他,
瞧见我,程昀将手中的琉璃盏朝我掷了过来。
「丢人现眼的东西,又出来抛头露面是想勾引谁!」
我连忙躲开。
杯子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一个男人含笑打趣道,
「程兄怎可这般待美人,我若是有个这样的娇妻,我可舍不得。」
我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了坐在厢房中央的江凌舟。
皇上的表弟,太后的亲外甥,小时候我听父亲提起过他。
在这上京城中是出了名的浪荡公子,一双凤眼,眉目含情,端的一副俊美贵气的好相貌。
「江兄原来喜欢这样的?」
程昀语气里带了情绪,却不敢朝江凌舟发作,只将我往江凌舟身边推,
「沈梦梨,你勾引我时,手段不是厉害得紧吗?还不快去陪江兄喝两杯,谢谢他的抬爱!」
我从小体弱,被这一推正好跌坐在江凌舟脚边。
脊背撞上桌角,疼得说不出话。
他俯身来扶我。
我搭在他手臂上,借力站起。
程昀视线落在我们搭握的手上,眼底发红,
「你个贱货,看到家世好的就想勾搭,还要不要脸!」
他冲过来打了我一巴掌,甩袖离开。
我抚着脸追了上去。
江凌舟大步跟了上来,凑到我耳边低语,
「程夫人,不如你与他和离嫁我,我定不会如他那般待你。」
我问,「你会穿铠甲吗?」
江凌舟一愣,「什么?」
程昀在花楼说的都是事实,与他的婚事,确实是我设计。
承义侯世子出征凯旋回朝,银甲红袍,肆意张扬,意气风发。
过了不久,我就下药睡了他,成功地嫁进承义侯府。
我还记得第二天程昀醒来后问我,
「沈梦梨,你喜欢我?」
我点了点头。
他冷笑,「从前的沈家大小姐是多么高不可攀,如今我成了世子,竟然上赶着爬我的床。」
他一个字都没有再多说,起身离开。
后来,太后为江凌舟选妻,几乎把上京城所有适龄的贵女美人画像都送了一份。
彼时他们围在一起,讨论哪个姑娘更适合江凌舟。
「江兄倒是说话啊,看上哪个了?」
江凌舟一脸地漫不经心,指了指我的那张。
「沈梦梨,不过,她未必肯嫁。」
程昀在旁边,冷笑一声,「她是不错,脸蛋和身子,我都试过。」
从此,沈太傅家的嫡女沈梦梨变成了无媒苟合的女子。
我声名尽毁,只好和程昀仓促成婚。
婚后,我生下了昭儿。
这些年,为了昭儿在府中的地位,也为了我自己,
我对程昀称得上千依百顺,予取予求。
却只换来他变本加厉的作践。
我从花楼里一路追出去,他却快马回了府,命人将大门关紧。
我这个世子妃,只得深更半夜在侯府大门外拍门。
小厮的声音带着看好戏的恶意。
「夜深了,还请世子妃莫要吵闹。」
我捏紧了被夜风吹得麻木的拳头,对着门内冷声开口,
「侯爷驻守边关,夫人一心礼佛,世子明日便要出征。做奴才的记性不好,我便帮你们想一想,平日这府里是谁在做主?」
「又是谁,掌着你们的身契?」
门内陡然无声。
我一拳锤在大门上,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开门!」
大门被人一把拉开。
程昀冷笑,「沈梦梨,你在我面前没脾气,教训起下人倒会摆架子。」
刚刚还狐假虎威的小厮畏缩着站得远远。
「你怎样对我都可以,但这些下人今日不敬我,明日便敢苛待昭儿。」
程昀却只听到了前半句,
他盯了我半晌,忽然一把将我扛到肩上。
不管周围仆役怎么看,一路行到内室才将我甩到榻上,整个人压了下来。
我伸手抵着他的胸口。
「不给?」
他喘息着要撕我的衣裳,「不是你说的,我怎么对你都行?」
「昭儿院子里的灯还亮着,我要去瞧瞧。」
我心中不愿。
程昀掐住我的下巴,「你真会坏人兴致。」
我闭了闭眼,扯出一个笑来,「夫君,你对放在心尖上的那位,也这样吗?」
程昀脸色一变。
片刻后他甩手,拂袖而去。
「你也配与她相比!」
第二日,昨日对着我面目狰狞的程昀,正在给尚书家的女儿严茵系紧她的披风带子,温柔深情。
「阿茵,等我回来。下次回来我就娶你!」
他说话时,眼睛瞧着我,挑衅十足。
我弯下腰,抱起脚边的昭儿。
行军队伍渐行渐远,程昀的面容模糊。
我指着他遥远的身影,对昭儿道,
「看,银色的战甲,红色的巾披,这就该是你爹爹的样子。」
昭儿摇头,「我不认他。」
他年纪这样小,却已经知道,程昀对我不好。
大庭广众之下与尚书女儿这样行径,分明是将我的脸面放在脚下踩。
昭儿的声音有些委屈,「娘亲,能给我换个爹吗?」
身后传来噗嗤一声笑,
江凌舟不知何时挤在了我们旁边。
他将折扇一收,对昭儿道,「小不点儿,别哭了,给你变个戏法。」
手腕一转,玉骨折扇竟在他手中凭空消失了。
昭儿止了哭,瞪大了眼睛。
江凌舟将双手握拳,掌心朝下。
「猜猜哪只手有东西?猜对了送你。」
昭儿犹疑半晌,指了指他的左手。
他将左手翻开,小小油纸包塞进昭儿怀里,「真机灵,归你了!」
昭儿脆生生笑开,「谢谢叔叔!」
油纸里包了几块松子糖。
昭儿开心极了,「娘亲最喜欢了,娘亲吃!」
我心头狠狠一跳。
那边严茵抬头望来,眼神不甚友好。
江凌舟用那不知道何时又出现的折扇挡了他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眼,
「当心尚书家那位阿茵姑娘吧,那可不是个善茬。」
「那就让她来吧。」
我把其他松子糖收起,只余一颗放昭儿手里。
江凌舟笑道,
「我都快忘了。看你装这贤妻久了,忘记沈梦梨也从来不是个善茬。」
怎就是装了?
「我可素来就是个贤妻良母。」
话音落下,江凌舟便露出了揶揄的笑。
而我心弦如风,恍然忆起多年前,尚未出阁的日子。
那时的我,也曾轻狂不羁,我自逍遥。
身边的人总会时不时在我耳畔念叨,说我没有一个女子的模样。
可偏就是这样的我。
出嫁生子,事事乖顺,未有半点逾矩。
只因我遇到了他。
那日江南名伶入城。
我为了一睹她的风采,偷偷做男子打扮独自溜出了府。
可偏巧在巷子里,让我遇到了调戏良家女子的恶霸。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我学着话本里的少年郎般上前理论。
结果那群凶徒,抬手就朝着我脸上来了一拳。
我疼的眼泪直流。
正当我以为我的小命要就此交代的时候。
巷口,出现了一道身着铠甲的身影。
他动作利落地打跑了那群狂徒,然后走到我的面前,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说,他是承义侯府的世子。
但那时的世子,还不是程昀。
程昀出征的半年里,严茵时常做客侯府。
每次来,她都带着程昀在边关的最新消息。
她佯作讶然道,「昀郎他,不给家里写信的吗?」
程昀的庶母陈姨娘阴阳怪气,
「家里有他看不惯的人,他便自然不愿与家中多来往了。」
我恍若未闻,只安静品茶。
严茵似有不甘,抬手亮出了她手上的玉镯。
「不过昀郎也真是有心,如今身在军营,竟还想着帮我寻了这上好的和田玉镯。」
我看了一眼。
严茵立时粲然笑道,「夫人应该不会怪昀郎太照顾的我的吧……」
「无妨。」我只道,「他在外一切平安便好。」
严茵嘲讽地勾起嘴角,「姐姐真是大度。」
其实不是大度。
他经历了什么,心里想什么,过得好不好之类的我真的不关心。
我只是盼着他回来。
让我能安静望着他身着那身铠甲便好。
可没想到,大军班师回朝的那天,我偏生就找不到那个银甲红巾的身影。
我的腿发软,手脚冰凉。
昭儿发现了不对,「娘亲,你怎么了?」
我说,「你看到他了吗?」
昭儿目力好,指着人群最前的身影,「就在那里呀。」
程昀依旧一身银甲。
可是颈间的红巾和身后的猩红披风,都不知所踪。
难怪我没有发现他。
昭儿见我脸色冷得吓人,抓着我的手,
「娘亲,谁惹你生气了?」
与此同时,程昀跳下马,将严茵抱在怀里转了一圈,
「阿茵,我回来了,想不想我?」
严茵羞得满脸通红,捶打他,然后娇羞地埋在他的胸前。
程昀抚着她的头,朝我冷冷地说,
「沈梦梨,你安排时间,我要娶阿茵过门。」
我没回答他,看着他空荡荡的颈,
「你的红巾呢?」
他低头看了一眼,一脸无所谓,「战场上丢了。你正好给我绣一条新的。」
「你配吗?」
我拉着昭儿,转身就走。
程昀没反应不过来,怔在原地。
昭儿兴奋得小脸通红,「娘亲生他气了?娘亲终于不惯他了!」
「因为娘觉得他不像了。」
「不像什么?」
「不像你爹爹了。」
我不想见程昀。
府中的一应事务,除了与昭儿相关的,我一概不理。
下人们向他禀报,他冷笑,
「由她去。不出三天她就得上赶着来找我。」
三天后,我几乎忘了还有程昀这么个人。
他在战场上受的伤,我不再托人找宫中太医来看。
他夜不归宿,我吹了灯睡得极安稳。
那一日,程昀终于坐不住。
他踹开我的门,怒道,「沈梦梨,我早说过我要娶阿茵。你那时不言语,现在闹什么脾气?」
我看了他一眼,「下次记得敲门。」
程昀仿佛一拳打进棉花里,气闷地在我身边坐下。
「战场上落的伤总也不好,你不是有宫里的路子?找个太医帮我看看。」
往日里他主动同我说话,便算是和好了。
而今我沉默半晌,困惑道,「与我何干?」
程昀气笑了,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请他出去。
程昀抵着门框,「那我说件与你有干系的,我的战甲是不是在你这?」
每次程昀出征回来,我都会将他的战甲细细擦拭。
我最好的一间屋子,便用来存放战甲。
我不愿他踏进去,却没有可阻拦的理由。
他往那屋子里去时,严茵寻来,也跟着一起进去了。
屋内,一条绣到一半的红巾搭在战甲上。
「口是心非。」
程昀看向我,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哼了一声,将红巾翻起,「沈梦梨,你就绣个程?早跟你说了,绣个昀,绣我的名字不好吗?」
我直言语,「我不会。」
程昀再度气结。
严茵用她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轻佻地在战甲上敲敲打打。
我捉住她手腕,
「这不是你该动的东西。」
严茵吃痛,娇蛮地扬起下巴,
「昀郎的东西,便是我的东西!有什么碰不得?」
她挣开我,指了指心口处的一片银甲,回头问程昀,「就这片吧?」
我不解,「什么意思?」
程昀说,「阿茵要靠近心口的一片战甲做聘礼,说是这样才能抓住我的心。」
我霍然立起,「你敢!」
我挡在战甲前面,「战甲环锁相扣,强拆一片便是全毁。程家的战甲没毁在战场上,岂能毁在这么个愚蠢的女子戏言里?」
严茵恼羞成怒,眼里泛泪,
「一副战甲而已,这可是我一辈子的婚事,有什么比我的婚事更重要?」
她转向程昀,「我嫁给你做妾已是很委屈了,你还要我受多少委屈?」
程昀面露难色,却又不言不语。
严茵失了耐心,便伸手戳了戳程昀的心窝。
「昀郎,你是不是忘了你答应过我爹的事情了?」
她仰头看着程昀,神情笃定,「你若不能给我一个交代,我爹可不敢安心让我嫁给你。」
程昀动容,立时扭头冲我低喝,「沈梦梨,你让开。」
我冷笑,「你知不知道,这副战甲是御赐之物,被人发现是你恶意损毁,你有几条命赔?」
程昀的脸色霎时苍白,
严茵却突然道,「这副战甲的来头,怎么你比昀郎更清楚?」
我当然知道。
因为这胸甲是我寻遍名师,专门打造后,求着表姐以御赐之物私下送入程家的。
当初一切只为了他。
却不曾想,最后竟是落在了程昀的手里。
程昀狐疑地看向了我。
我心念几转,只冷冷地看向严茵道,「多陪老夫人说说话,或许侯府的事情,你也知道得多些。」
这下换严茵脸色难看了。
严茵一心巴结的,是程昀的庶母陈姨娘。
可是程昀的嫡母常年礼佛,严茵连面都未见过一次。
那位出身勋贵,是以当年纵然出了那样的事,依然在世子府中地位超然。
严茵盯着我,眼里像淬了毒。
「姐姐,你怕是不知道,我入门后,这府里是谁说了算!」
我当然知道,可是……
「你要争宠,随意。可是与程家有关的,无论是这副盔甲,还是我的正妻之位,我的昭儿……」
我盯着严茵,森冷道,「你敢碰,我一根根剁了你的手指头。」
严茵并没有将我的警告放在心上,
因为她不过轻轻颤抖,程昀就将她拉过来护在了身后。
程昀说,「阿茵你别怕,有我在,她不敢动你一根头发!」
他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的。我说过绝不让你再受委屈。」
严茵被程昀揽在怀里,向我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
随即她柔弱地抬着手,摇摇指向远处的胸甲。
「昀郎,我什么都不要,只是想要那片胸甲罢了。」
「你当真连这点小事都不能为我做到吗?」
严茵泫然欲泣,程昀便立刻忘乎所以地搂着她。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说罢,他看了我一眼。
「圣上赐我此甲,便是要我忠心不泯,不负君恩。可若我内宅不宁,又何以全力为君效力。」
「卸一甲,换我心安,换国泰民安。圣上定然不会怪罪于我!」
程昀抬手便要取甲。
我冲上去拦他,他扬手便将我推在了地上。
「你若再拦我,信不信我休了你!」
我不屑地扯起唇角。
他当真以为他世子夫人的名号有多金贵吗?
余光瞥见程昀的佩剑,我毫不犹豫起身抽剑,指向了严茵。
严茵被吓得花枝乱颤。
但在剑锋之下,也不甘乱动,只小声喃喃。
「昀郎,救我……」
程昀黑下脸,「你快把剑收起来!你吓着阿茵了!」
他没有一丝惧意。
自是因为他很自信于不会让严茵在我剑下受一点儿伤。
但——
我转动手腕,将剑置于项间。
「你若敢动那铠甲,我便自刎当场!」
程昀慌了,「你威胁我!」
我莞尔,冷静开口。
「夫君,赶紧做选择吧!」
「到底要不要为了一个女人,与我整个家族为敌!沦为一个为了侧室逼死正妻的笑话!」
我紧握剑柄,不给程昀一点儿可趁之机。
程昀思思盯着我,目眦欲裂。
可犹豫再三,他终是收回了手。
严茵瑟缩在旁,十分不甘地捏住了程昀的袖子。
程昀也不管她,只抬手指着我。
「我还是太纵着你了!」
「你这妒妇,为了争宠竟如此不自爱!」
「别再让我见到你!」
程昀带着严茵离开。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手一松。
剑坠落在地的同时,我也脱力般跌坐在地。
只是偏头看向那身铠甲。
我还是心满意足地扬起了唇角。
至少,我护住了你。
严茵那日之后却是不满的。
似是为了弥补她,她嫁进府中的那天,锣鼓喧天,程昀用的是正妻之礼。
甚至比我出嫁的那天还要热闹,
宾客们窃窃私语,看向我的眼神也带着几分看戏的意味。
我无心理会,只想找个地方歇会儿脚。
「夫人这么着急是要去哪?」
拐角处,江凌舟倚着墙,手握折扇,轻佻地看着我。
我睨了他一眼,「江公子候在这,莫不是专门来看我笑话的?」
江凌舟面露差异,但随即便温柔地笑着摇了摇头。
「夫人说这话岂不见外?程昀今日大喜,怎么会是笑话。」
是吗?
「如今世人皆知程昀专宠侧室,那于我来说,不就是个笑话。」
江凌舟忽然一本正经地看着我。
「夫人从来不是什么笑话!」
他说的认真。
「程昀宠妾灭妻,那是他有眼无珠!」
我有些诧异。
没想到这纨绔竟还会替我说话。
但想起平日里有关江凌舟与程昀不合的传闻。
我只报以一笑,未想再接话。
可江凌舟下一瞬再次语出惊人。
「既然程昀无情,夫人不如离开这侯府?」
我讶异地看他。
他则弯着眉眼,笑得无害。
「在下十分愿为夫人效犬马之劳!」
「江公子,你逾矩了。」
从那日花楼初见,再到今日他口出狂言,我不想再理会他。
偏偏他用扇子横在我的面前,拦住了我的去路。
「你若执意留在侯府,可有想过以后要面对怎样的生活?」
我抬眼看他,不解我如何过与他何干。
他看向我的眼底似略过一丝情绪。随后他语调轻松提示着。
「严茵,可不是个能老实过日子的人。」
说罢,他目光越过我,看向了我的身后。
我转身探寻,这才发现严茵的婢女正站在不远处偷瞧着我俩。
严茵竟是这么耐不住性子。
「不劳江公子费心了。」
我淡然一笑。
「府中杂事,我自会处理妥当。」
严茵真敢乱来,我定让她知道,这世子府究竟是谁能说了算!
严茵入门后,我便一直陪着老夫人在佛堂抄经,
几日后,严茵素衣来请罪,「妾身不知何处得罪了世子妃,竟不准妾身来向夫人请安,使妾身落得个不孝的名声。」
这是到老夫人面前抹黑我来了。
我搁了笔,正要说话。
老夫人突然道,「阿梨这一手字,真是好。」
我分了神,有些羞赧,「母亲过誉。」
严茵立刻道,「妾身这几日一直在为母亲抄经祈福。」
老夫人侧眸看她一眼。
平日里,老夫人素衣加身,腕上戴着念珠,眉目温和得像一尊菩萨。
可到底是执掌将门多年的人。
凝眉盯着人时,满目肃杀,严茵竟不敢再多言一句。
老夫人道,「我喜静。对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不想费心管教。往后不必来了。」
严茵的脸色乍红乍白,十分羞愤地退了出去。
老夫人漠然道,「她与程昀倒很相配。」
老夫人与程昀并不亲厚,但很喜欢我与昭儿。
「程家未来的希望,我都放在昭儿身上了。程昀若为难你,只管来找我。」
我低着头,眼泪砸在蒲团上。
老夫人的手放在我头顶,平静得近乎慈悲,「受委屈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想将一切和盘托出,
我想说,在很久很久之前,我还没有嫁进侯府大门的时候,我就想见一见她。
有人对我说过,她一定很喜欢我的。
可现在不是好时机。
出来时,严茵在和昭儿说话。
我将昭儿揽在身后,「你同我儿子有什么话说?」
严茵笑笑,「小世孙和我聊了些很有趣的事情。」
我说,「我警告过你,别打我儿子的主意。」
严茵只轻蔑地看我一眼,扭身走了。
昭儿拉了拉我的袖子,愤怒道,「娘亲,我明明一个字都没和她说。我才不和她说话,我是让奶娘赶她走!」
我将昭儿抱起来亲了亲,「娘知道。」
昭儿挥舞着小拳头,「离间计,这是离间计!」
我笑得不停,「没白给你讲故事,这样聪慧,不愧是我和你爹的儿子。」
昭儿一愣,「他聪明吗?」
他问的是程昀。
我轻声道,「你爹爹呀,是很聪明很厉害的。」
恰在这时,程昀神情愤怒地疾步向我而来,
他的身后跟着严茵,一脸的幸灾乐祸,
程昀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声音森寒得仿佛来自地狱,
「沈梦梨,你竟敢通奸!」
我扬起手,给了程昀一个耳光,
程昀被打懵了。
「程昀,说话要讲证据,你怎能这样坏我名声!」
严茵尖叫着上前查看程昀的脸。
程昀却没看她,眼底血红地盯着我,
「你要证据?好啊,那便把你东屋上着锁的房间打开,让大家都看看你藏了些什么!」
我愣住了。
严茵缓缓回头,向我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
那间上锁的房间,只有昭儿知道,旁的人,哪怕再亲近,我也是不准进去的。
昭儿悄悄握住我一根手指,含着泪摇头。
「娘亲,不是我。」
我将昭儿的小手包在掌心,安抚地拍拍他。
当然不是他。
严茵敢信誓旦旦当众说我与人通奸,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恍然间,我想起严茵嫁入侯府那日。
江凌舟离开前曾与我莫名其妙说过一句。「听闻夫人有一间屋子,旁人轻易不得进。夫人一人在里面可惜了,那正适合搭一出引君入瓮。」
所以,江凌舟知道严茵不安分,早就料到会有今日这一出了?
我着实有些琢磨不透他了。
那边程昀已经气得面色扭曲。
他怒喝着朝下人们一挥手,「撬门!」
「谁敢!」
我上前,站在人前。
严茵皮笑肉不笑,
「姐姐这样紧张,莫不是这里头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咯咯笑起来,恶毒道,「或者……见不得人的人?」
「侮辱侯门主母,掌嘴。」
我说完,身边的嬷嬷便要上前。
程昀立刻将严茵护到怀里,「你敢!」
嬷嬷不卑不亢道,「老奴是夫人给世子妃的人,只听世子妃的。请世子让一让,否则老奴只能硬来了。」
程昀的脸色顿时难看得厉害。
他怒瞪着我,「沈梦梨,你就这点容人之量也没有?」
我不予理睬,「动手吧。」
嬷嬷毫不犹豫地推开了程昀,左右开弓给了严茵两个耳光。
严茵尖声哭叫起来,程昀立时暴起。
我摘下戒指,「给你,钥匙。」
程昀愣在原地。
我说,「当着儿子的面这样编排我,被掌嘴是她活该。我既出了这口恶气,那间屋子你想看,便看吧。」
严茵哭叫道,「这奴才竟敢打我!昀郎,你杀了她,杀了她呀!」
程昀眼神闪了闪,接了戒指快步向东屋走去。
嬷嬷是老夫人的人,他根本不敢动,
所以他假装没听到。
整整一屋子的画。
都是同一个人。
少年将军,银甲红巾,英姿勃发。
严茵愣住了。
她说,「这……这不是你与奸夫往来书信的房间吗?你与那江……」
程昀只盯着画中人发愣。
他讷讷道,「昭儿,你过来瞧瞧,这是爹爹吗?」
昭儿说,「是爹爹。」
「那为什么每一幅画,都没有人脸?」
所有少年将军的面孔,都是一片空白。
我握紧了拳,指甲扎进掌心。
「夫君总是走得那样远……远到我都看不清了,也不肯回头。」
我抬起头,眼泪滑落,「我想起来便痛,画不出。」
程昀怔怔看着我,半响后伸手,有些别扭地擦掉了我腮边一滴泪。
他说,「你心里既有这样多的委屈,怎就不能向我服个软撒个娇呢。」
「你放心,我既娶了你,你便永远是我的妻。我的爵位,以后也是要给昭儿的。这些阿茵都不会与你抢,她不在意这些。」
我含着泪点头,余光瞥到严茵面目扭曲。
这些话都是她亲口说过的。
而今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反驳不得。
这一局,是我赢了。
可是几日后,昭儿失踪了。
我在侯府里发了疯。
好巧不巧,这一天还是严茵的生辰。
我将能派的人都派了出去找人,其他人在府中掘地三尺。
严茵哭哭啼啼道,
「姐姐不满我的生辰宴如此张扬,我不过就是了,何苦要藏起小世孙做筏子,这样为难我又为难下人?」
程昀不耐烦道,「沈梦梨,你闹也闹够了,赶紧把昭儿领出来吧,做这种戏有意思吗?」
我没回头,抄起茶壶砸在他二人中间。
滚烫的茶水泼洒飞溅,严茵尖叫着躲避,
我说,「我为了毁掉你的生辰宴把昭儿藏起来?你也配?」
程昀的神情变了变,「还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