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有福:管委走了

拓客说宗教 2024-04-05 23:58:58
马有福/文 二月十五日上午,我去看他时,他已经认不出人了。儿子海青扶着坐起,问他还认识来人不?他随口低沉地说了一个名字,舌头已经有点僵硬。 海青说,不,是电视台的马有福。 哦,马有福吗?声音里明显地含着一份亲切。 慢慢伸手之际,他像健康人一样地一把拔了插在鼻孔里的氧气管,鼓着劲想跟我说说话,但几经努力挣扎,就是迸不出一个词来。只坐着喘气,并牢牢地握着我的手不放。 海青说着话解了围,他始才放开了我的手。我不忍心他为我再耗去哪怕一点精力,就说,夏天,红石崖,我等着你康复之后前来喝茶。他微微点了点头。我这就说着再见离开了他。 这才多少天啊,刚进斋月才四天,海青就发来了讣告。与此同时,有朋友就像剜心一样地也发来一条带着深刻地域意涵的通知:管委走了! 管委走了,一个时代难道就这样以他为句号而别我而去? 心酸许久! 在西宁的语境里,早在疫情前,管委就专指他这一个人了。当时,坊上矛盾错综复杂,寺院内外,一片哗然,信教群众更是云里雾里,难辨方向。在这样的时刻,他依旧不动如山,勇毅担当,以一己之力带领他的寺管会团队坚持真理,承受了不该承受的攻击和谩骂,一时成为众矢之的,领受了管委之名。 尽管这样,但他依旧不急不躁,不争不辩,任洪水漫过头顶,而自岿然应事,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地成为聘他为寺管会主任的玉带桥清真寺里,等着风波平息。后来,看到一方社区安宁,矛盾缓和,他就毅然辞职,举重如轻,回家养老。谁曾想,这还没有多久,他就患病住院,日重一日,今天终于走了。享年七十岁。 面对他安详平静的仪容,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模糊了双眼,心里还回荡着他在我们老家的土炕上吟诵《古兰经》片段的情景。 那是十年前夏的一个雨天,我们感奋于马海哈萨克清真寺的顺利建成,而在我的老家红石崖喝茶分享各自付出之后的甘甜。时,张承志老师、金阿訇、韩文科会长、马英主任等一并脱鞋平坐在我们家的炕上,说话聊天。在此期间,我忘了是经谁提议,大伙各自恭诵一段《古兰》,以分享相聚的吉庆。轮到马英主任,他一脸平静,不疾不徐,把山溪般干净的声音留在了我的耳中。据说,他的《古兰经》诵读还得过奖。事后回顾这一段难忘的交谊,张承志老师点评,马英是能够把他知道的教诲变成行动的人,他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这是缘来有自!那一年,我和张老师夫妇旅行到青海荒原上的马海村,看着他们终止流浪生涯之后急于修建一座清真寺的愿望难以实现的困境之后,我们答应帮助他们成全这个小小的愿望。谁想,一诺千金,说着容易做着难,怎么样把一个善愿变成活生生的事实?这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回到西宁之后,我们就把这个愿望不断说与想着能够帮助我们的很多人。而最后的结果是,有人托词哈萨克教门意识淡薄,不值一帮,还泼了一瓢冷水;有人怕这事与新疆七五事件的牵连而唯恐躲之不及;甚至有人拍着胸脯答应的事,刚过一天就泡了汤。正当我们处处碰壁,四面楚歌之际,马英哈吉却出现了。听了我们的讲述,他没有马上表态。经与他的管委团队和几个好朋友一碰头,他就毅然决然地接下了这一枚烫手的山芋。他什么也没有说,就让我站在玉带桥清真寺前班把马海的现状告诉大家。还不等我在清真寺里讲话的紧张造成的心跳缓和下来,在一片熙熙攘攘的下拜人群中他的团队成员已经张开了好几个募捐的线毯。其效率、其热情,其主人翁意识,让我感动一时,这就写信告诉已经回到了北京的张承志老师。 说起来,马海建寺还不止一个钱的问题。等工程队进了现场,不时地还要遭遇来自各个方面的盘查与刁难。虽然通过张老师的不懈努力手续获批,但怕这怕那的官员们依旧还是怀着各种心思就是放心不下这亘古荒原上即将横空出世的一座小小清真寺。无一例外,这时,工程队就把皮球踢给了马英。而马英则靠着团队的智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巧妙应对,不乱方阵,并随时出现在与西宁相距一千公里的马海工地上。马海的夏天,酷暑难当,蚊子如瀑,施工环境极其恶劣,但他无惧无畏,不断鼓励建寺民工在主道上奋斗,由此常常忘了蚊子把他自己咬了个脸无完肤。 在寺成完工的日子里,他更是先期到达马海,跑前跑后,事无巨细,落实典礼内外大小事务,做到了有序有礼有节。我还记得,竣工典礼那一天,哈萨克民众极其兴奋,他们做了一件哈萨克长袍作为礼物准备送给马英。早早得知这一情况后,马英悄悄对我说,这座寺上祁海山哈吉不遗余力,出钱最多,长袍自然是送给他的。在竣工典礼上,本来他是讲话要说上几句的,但他把这个机会让给了我。在我讲话时,他早已溜到了主席台下边,坐在哈萨克民众之中为我击掌鼓劲,不发一言。 就从这时开始,我们相知、相交,踏上了以真理相劝的道路。我由此才得知,乐于助人于他早已是家常便饭了。听人说,在玉带桥清真寺前任开学虎岱阿訇身患重病、朝不保夕的日子里,他几乎每天都是围着阿訇转,不是帮他找医生、联系医院,就是为他一分钱一分钱地募捐高额医疗费,曾没少跟人张口,没少四处奔波。由于有了他得力的色白布,如今虎岱阿訇保全性命,生命如常,而他却先期上路走了。 在四川和玉树发生地震的日子里,他更是寝食难安,满眼泪水,同情灾民,自己带头慷慨解囊的同时,不止一次地发起募捐,通过玉带桥清真寺先后筹集资金好几百万元,通过各种渠道,以玉带桥清真寺的名义捐献灾区,把青海穆斯林的爱心撒向祖国的大江南北,各个民族心目之中。 最难忘,在四川地震发生的日子里,他不仅通过青海红十字会把玉带桥清真寺和他的朋友们的爱心第一时间送达灾区,而且还亲自带队与朋友们一起冒着生命的危险,带着简单的行装和胰岛素,屡次出没在乱石横沉的地震灾区,不仅为灾民送紧缺的衣物食品,也还参与各种救助活动,常常忘了自己是有了一把年纪的病人。 多年的糖尿病让他健康早失,腿脚不利,但当他听说哪儿有困难,他就带着自己的公益团队出发,拉着两条瘸腿,总是来到了需要帮助的荒原或者山区现场。巨石摧毁了四川的清真寺,他哪能放着不顾?东北山区的清真寺中道腰折,难以为继,他听说之后,再也睡不着觉了。贵州深山的回民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打听到了马英和他的团队,这就把他们含着血泪的申请书递到了他的手里。大家知道,他不是大款,也不是主政一方、大权在握的领导。走出商海之后,把生意交由子女掌管,自己没有固定收入。但他有的却是一腔热血,一群与他一样怀着大爱的朋友和团队。正是靠着这一点,他和朋友们组成了一个又一个救援小组,并不止一次地分赴全国各地,把来自高原的大爱播撒在了祖国的大江南北,穷乡僻壤。就我所知,他们团队的脚步已经走遍全国,一肩担当,筹资建起了十多座清真寺。 犹记得当年接下宿州清真寺这幅担子时的万般往事。在募捐之际,他不忘这是马彪师长当年抗日所经之地,爱国之心油然而生。他说,这里一定有着献身疆场的烈士们的鲜血,我们今日的行动就是对他们的最好纪念。通过这样一座寺,我们增进了丝绸之路上的血脉联系,促进了两地经济社会发展,这不正是民族团结进步的首要任务? 当然,这些不全是马英哈吉说的,而有我替他说的。因为,对于马英哈吉来说,事情是做的,不是说的。我常见他沉默如山,一脸肃穆,惜字如金,不多言语。我知道这是他的修养,也是他的智慧。身为管委,诸事繁杂;万般矛盾,不请自来;一一接招,哪还有时间干事?常言说,藏民的寺院里文物多,回民寺院里是非多。进寺之初,他就做好了万剑穿身的准备。所以,担任管委这些年,他怀揣良心、公心做事,早忘了那些不断飞来的帽子,朝夕挠心的攻击。 有人说,他是拿着众人的拳头填了自己的眼窝。但他们哪里知道,多少次,马英哈吉是拿着自己的钱财在撑着众人的脸面。难忘这些年马海的哈萨克进城办事时他的热情与忙碌。那些哈萨克客人一旦到了西宁,来不及住宿,一般就先来到了玉带桥清真寺,不是找马英主任,就是找祁海山哈吉以及管委认识的乡老。一见到远道而来的游牧人,马英不问三七二十一,常常是先把他们请进饭馆,要了饭菜,让他们吃饱肚子。然后,哈萨克要去医院看病,他先打一通电话,落实细节。那一年,哈萨克阿訇阿里要去朝觐,路过西宁,他就把雅莱们叫齐,为其送行。人有困难,来到了玉带桥清真寺,马英他难以解脱,也不愿解脱。看寺里招待不方便,他就把他们带到家里,双手满碗,谦卑如土,总是尽着地主之谊。就在他一病不起,难辨来客之际,我去他家看望之时,其子海青执意要让我就像往常一样地做客吃饭。我说,这有点于心不安。但海青说,老爷子一生待客不厌,他虽然病了,可不答应我们慢待每一位来客。所以,你之成全,也是我的孝心。就这样,在他弥留之际的前段时间,我还在他的家里享受到其家风的厚道遗韵。 如今,他走了。千言万语难以表达对他的怀念与不舍。现在,我马上就要上寺参加最后的告别与送行。近土心安。此时此刻,难言伤心,我犹拿出了张老师发自北京的唁电: 伊斯兰的关云长,我们的朵斯提,西宁穆斯林的榜样马英兄弟,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他安睡在安拉的慈悯中,再也没有烦恼,他主持修成的马海寺等众多清真寺,都将在他的梦中出现! 送埋贴的队伍中,有北京赶来的张承志夫妇的影子。 赛俩目,阿米乃!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双眼。我再一次不由自主地说,管委走了。他把如山的背影留给了我们。其实啊,这何止是他一个人的背影?我一直在想,他这几年的遭际与选择,由此我认为他留给我们的简直是一个时代的背影。从他身上,我们还可以参悟和读出很多东西。 2023年3月27日 西宁 致歉 因作者失误,文中言及的祁奴海应为祁海山,张冠李戴,特此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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