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相逢点点头,眼里还是闪过一抹悲伤的情绪。
他和叶无常都知道,王亮文的死绝没有那么简单。
可是,即使是宋相逢这种位居国安高位的领导,也不会出面强压地方公安强行调查真相。
毕竟,王亮文就死在公安大楼里。
“你们明天晚上的飞机,直接到昆明,那边我已经安排人接应你……”
宋相逢仿佛不想再提王亮文的话题,他的死实在太敏感,叶无常能够理解宋相逢。
“你们还是要我们出手?”
坐在后排座的牛二惊诧地说话了。
宋相逢回过头,看了一眼牛二,点点头。
“他要是落在地方公安手里,只怕……”
叶无常明白宋相逢的意思。
“若是我们国安出手,那就是和中情局摊牌了,目前北京方面国安高层还未做出详细的指示,所以……”
宋相逢未说完,叶无常点了点头。
他懂宋相逢的难处,至少目前国安是不便出手的。
国安不便出手,两个送外卖的出手就方便多了。
“牛二……”
叶无常突然扭过头,冲着后面坐着的牛二说道。
“牛二,你不是说那美国小子还欠你不少钱么?”
牛二微微一愣,随即脸色一变,嚷嚷道。
“他不但欠老子的钱,还欠老子的一条命!”
“那我们去昆明向他要去!”
叶无常冷冷地说了一句,目光扫在牛二那张粗犷的脸上。
牛二紧闭着双唇,沉默片刻,重重地点点头。
宋相逢看了看牛二,又看着叶无常,脸上渐渐涌起欣慰的笑容来。
“好,你们现在就去对面那家酒店,我已经给你们在那里订好房间,现在很晚了,好好地休息一下,明天晚上的飞机。”
宋相逢又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微微地笑了笑。
“准确地说,是今晚的飞机!”
叶无常侧过脸去,看了看马路对面,是一家低调的五星级酒店。
牛二听说可以休息,刚要拉开车门想下去,他见叶无常没有反应,也不再动作。
“宋局长,我以前听说过你……”
坐在副驾驶室的叶无常侧着脸,看着宋相逢,对他说道。
宋相逢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点点头。
“一定是你的卢叔告诉你的。”
“……”
叶无常没有回答他,当然他也没有否认。
“他可能没有想到,你会和我打交道,他甚至以为你我一辈子都不会见面,所以就把过去的一些事情当作故事讲给你们听……”
叶无常很平静,还是没有说话。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
宋相逢用深邃的目光看着叶无常,清瘦的脸庞满是肃然之气。
“你很担忧,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诡秘,公安没出手,国安也没出手,反而是让你和牛二上蹿下跳。你在怀疑,怀疑我们这些确保国家安全的机构有没有能力,在怀疑我们这些做领导的人是不是有能力……”
宋相逢很聪明,他猜中了一直困扰在叶无常心头的疑惑。
“你放心好了,我们有足够的把握应对敌人对我们发动的任何战争!我们也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确保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足够的安全……”
宋相逢的话掷地有声,他还未说完,叶无常已经推开车门。
雨,已经停了,却依旧冰冷。
宋相逢双手放在方向盘上,侧过脸去,看着叶无常和快步追上前的牛二消失在那片霓虹灯里,眼角不由得一热。
他知道,叶无常听了自己那句话,那句话就足够了!
宋相逢摁下车窗,让窗外的冷风灌进来,冰冷的风吹进他的脖颈,他却感到心头一阵温暖。
“喂……,无常!”
宋相逢冲着叶无常的背影喊了一声。
叶无常和牛二回过头,看着坐在车里的宋相逢。
“我和你卢叔等你回来喝两杯!”
宋相逢不知道说什么,急急地吼了一句话来。
叶无常没有说话,脸上带着笑,冲着坐在车里的宋相逢挥了挥手,随后转过身,快步朝那家酒店冲了进去。
等叶无常和牛二消失不见,宋相逢启动汽车,黑色的轿车如离弦的利箭冲向前去。
宋相逢刚刚看过时间,凌晨五点过,他一定已经起床了。
宋相逢心里想的那个“他”,此刻刚刚在院里洗了一把冷水脸,用他的紫砂壶泡了一壶上好的铁观音。
他刚把铁观音放在那宽大的诊案上,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汽车停靠的声音。
安大夫眉头一皱,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嘴里喃喃地说道。
“该来的总归要来的……”
说完,他放下手中的茶壶,慢慢地走出诊室,穿过庭院,双手慢慢地握住那扇厚重的朱红大门。
“嘎吱……”的声响很慢,很悠长。
门,缓缓地打开,一个人站在门口,一手撑着拐杖,一手刚刚放在木门上的那铜铸的狰狞兽首门环上。
四目相对,两人都很平静,平静得仿佛都能猜到站在门后面的人会是谁。
安大夫雪白的眉毛微微地颤了颤,眼角微微抽搐一下,干瘪的嘴唇缓缓开启。
“刚泡好一壶铁观音……”
宋相逢浅浅地欠了欠身,把手中的拐杖挂在自己的手腕上,双手一合,朝安大夫作了一揖。
“那就叨扰安大夫了……”
说完,他又杵着手中的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跨进门去。
等宋相逢走出院子,安大夫把院门一关,看着宋相逢一瘸一拐地朝诊室走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木仙症,不是多大的恶疾,能治,十年前就能治……”
宋相逢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站在门口的安大夫,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安大夫慢慢地走上前,看着宋相逢那张清瘦的脸,又轻声地说道。
“能治好,你不用那么辛苦……”
宋相逢的喉结使劲地滚了滚,冲着安大夫浅浅地笑了笑。
“我知道,这世间没有你裘神医、安大夫治不了病!我也知道十年前,你就能治好这一千多年来都无人能治的木仙症!”
冷风吹过,安大夫雪白的发须在冰冷的晨风中飘曳;只有宋相逢头顶那花白,如短针般的发茬儿纹丝不动。
“进去喝喝茶……”
过了许久,安大夫催促宋相逢。
宋相逢默默地转过身,安大夫和并肩往诊室走去。
“其实,你早就治好了这木仙症……”
还未走到风雨长廊处,安大夫突然幽幽地说了一句。
宋相逢握着拐杖的手一紧,没有回答安大夫。
“哎……”
安大夫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缓缓地摇了摇头。
“世间感染木仙症活过十年的人只有一个,那是当年的鬼手医……”
安大夫侧过脸,看了一眼满脸平静的宋相逢,继续说道。
“连我师父被倭寇困在香港,令其感染木仙症,也差点没熬过五年之期。你竟然熬过了十年,这十年来,你一直杵着拐,你的左脚上一定还有一块如枯死松皮般的木化硬疤。”
安大夫仿佛看过宋相逢的左脚一般,宋相逢听着他娓娓道来,一言不发。
“你在用它做饵……”
安大夫突然冲着宋相逢神秘地笑了笑。
宋相逢的眼角微微一颤,他的左脚已经踏上了风雨长廊的台阶。
安大夫那双老眼的深处突然一亮,随即他伸出一只手,握住宋相逢的手腕。
“屋外冷,进屋喝茶,喝茶……”
说完,白发苍苍的安大夫扶着宋相逢踏上风雨长廊,再走几步,进了那间诊室。
宋相逢坐好,坐在那把鸡翅太师圈椅上,安大夫坐在他对面。
宽大的诊案中间放着一壶铁观音,安大夫从一旁的茶盘里拿过两只茶杯,用滚烫的茶水洗过后,就给宋相逢倒了一杯。
一股清香顿时弥漫在整间屋里,宋相逢不由得深深地嗅了一口。
安大夫淡淡一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和你师父一样,都在怀疑早在解放之前,就有精通药理、毒理的日本人一直潜伏在我们国家,即使过了三代人,四代人,那些从哈尔滨731部队逃出来的日本鬼子也在我们的国土上一代代地传承了下来。”
安心把小小的紫砂茶杯推到宋相逢的面前,满脸严肃地说道。
宋相逢把手中的拐杖放在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一直盯着满脸皱纹的安大夫。
“你故意隐瞒木仙症被治愈,就是想让那些暗地里的倭寇、鬼子露出头来。”
安大夫端起自己面前的小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侧过脸,看着窗外蒙蒙有些发青的天空。
“……”
宋相逢没有说话,也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毕竟,十年木仙症未死,那帮研究了木仙症几十年的日本人一定会很感兴趣,凭你的聪明,谁对你的脚感兴趣,那个人是自己人,还是日本人,你一眼就能看得穿……”
安大夫嘴角挂起一丝笑容,轻轻地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宋相逢。
宋相逢咂吧砸吧嘴。
“好茶,好茶!满口留香!”
他由衷地赞了一句,瞟了安大夫一眼,随即把目光也移到了窗外。
安大夫瞧着宋相逢的这副模样,居然缓缓地点了点头,眼里居然满是欣赏的神色。
“你和你师父越来越像了……”
宋相逢回过头,冲着安大夫浅浅地笑了笑。
安大夫狠狠地眨了眨眼,在这一刻,宋相逢真的和他太像了,那沉稳的神色和坚毅的目光,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你师父过世快二十年了吧……”
安大夫眼里闪过一抹惋惜,宋相逢收起脸上的笑容,点了点头。
“九十多岁,高寿,高寿!他们那帮杀过鬼子的英雄,都是高寿!”
二零零六年,周乙无疾而终……
“我师父生前告诉我,说要是敌人发动那场战争,让我来找你。”
宋相逢开了口,满脸肃然地看着安大夫。
安大夫雪白的眉毛微微一颤,眼眸深处闪过一抹惊愕。
“周先生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安大夫的嘴唇微微有些发抖,急切的目光盯着宋相逢。
宋相逢想了想,重重地点了点头。
“至少我是这么判断的,这场战争已经开始了!”
宋相逢端起面前的紫砂小茶杯,一口将杯中茶水吞下。
安大夫伸出干枯的手,提起紫砂茶壶,又默默地给宋相逢的茶杯里倒上。
安大夫的神色很严肃,周乙退休后,定居上海,就住在这神医巷里,他经常上安大夫家里来喝喝茶。
周乙生前告诉过安大夫,他在哈尔滨潜伏那么多年,唯一让他感到遗憾的,就是没有彻底把日本731部队的名单弄到手。
建国后,国家曾经组织过一次针对731部队的调查,周乙参与其中。
周乙发现那支禽兽部队里有好多人秘密地失踪了,至少有好几个周乙曾经熟悉的日本军官的资料就不翼而飞,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就连臭名昭著的石井春一都如此,他是731部队的首席专家,他的手上沾满了无数中国人的鲜血。
可是,45年以后,他和一大批该部队的军官都消失不见,这批军官全部是技术型日本军人。
“他们会不会早被我们消灭了?”
安大夫曾经问过周乙。
周乙很笃定地摇摇头,告诉安大夫。
“不,他们没有被消灭!至少有两个,我知道他们不但没有死,而且还活得很好……”
周乙告诉安大夫,一个是就是石井春一,他被美国人秘密地保护了起来。另外一个是石井春一的助手,周乙曾经在电视上见过他。
“电视上?”
安大夫不相信。
周乙脸色很阴沉,他告诉安大夫。
在九十年代末期,他在电视看一场学术表彰大会,受表彰的人在台上作报告,电视台转播镜头扫过台下坐着的人,在第二排的角落里,轮椅上坐着一个人。
周乙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虽然他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可他就算化成灰,周乙也能认出他来。
他曾经是石井春一的助手,最年轻,最受石井春一器重的助手。
“过了几十年了,你怎么就能确认是他,就不会认错人?”
安大夫有些不信,问周乙。
周乙的眼神如刀,沉默片刻,冷冷说道。
“当年,我和他见过很多次,特别是那一次我骗日本鬼子,让他们在西药里下毒,让任长春送上山。那个负责给药里下毒的人就是他!”
“他不但还活着,而是还活得很好!”
周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脸色阴沉得可怕。
“最可怕的是,他居然在中国还有学生!”
“学生?”
“是,那个受到表彰的年轻人就是他的得意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