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当赵丹“活生生”地出现在叶露茜眼前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太意外,太惊喜,太荒唐了。
眼神交汇的那一刻,她的心突然胀大了,挤得她透不过起来,耳朵里仿佛同时响起了整个夏天的蝉声,嗡嗡作响。
面对这个自己曾打算为他殉情的男人,过去的一切似乎在一瞬间都回来了,不是一件件地来,而是一股脑地倾泻而来。
可是,她早已另嫁他人,重新组建了美满的家庭,谁又能说这不是命运在捉弄于她。
赵丹与叶露茜再一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叶露茜陷入了两难,她已经毁掉了一个家庭,难道还要毁掉第二个吗?
破掉的镜子,终究是难圆了……
回想起两人的初见,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绵长。
十年前,在电影界红极一时的青年演员赵丹,来到上海商业学校业余剧团指导排戏,那是她与他的初见。
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心目中的偶像,叶露茜就被赵丹的才华与气质深深吸引,他那英俊潇洒的脸庞,风度翩翩的举止,无不在撩动着少女的心弦。
有人说,爱情最幸福的时刻,并不是白头偕老,而是在我爱上你的那一刻,你也恰巧爱上了我。
赵丹与叶露茜的相识,对赵丹来说,就是命中注定要历的劫,至于劫后是重生或是万劫不复,他都无能为力。
她的美貌、气质、聪慧、学识、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像是一块永远也尝不完味道的糖果,让他无法自拔。
一见钟情么?不,那是几生几世的缠绵悱恻,是等了几个世纪了两团孤火,只要遇到,便是熊熊烈焰。
很快,赵丹与叶露茜陷入了爱河,那时的赵丹快乐得像一个捡到宝贝的孩子。
“我成了快乐王子,因为我拥有一个世界上最美最美的女人。”
叶露茜(后排左一)1936年4月,在杭州六和塔下那场著名的集体婚礼中,叶露茜与赵丹莫不是最郎才女貌、最令人钦羡的一对。
那一刻,21岁的赵丹的确拥有了那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但是他以为的天长地久的“拥有”,也仅仅只有3年的短暂时光。
婚后二人十分恩爱,很快便有了爱情的结晶,赵丹的演绎事业一路高歌,她就甘愿做他背后的女人。
如果没有那场战争,未来的他们,才子佳人,一儿一女,将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家人。
可是身逢乱世之中,国家危在旦夕之际,又怎能独善其身,置若罔闻?
赵丹(右一)与叶露茜(右二)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赵丹与叶露茜毅然参加了“上海影剧界抗敌救亡演剧队”,投奔到大后方进行抗日救亡宣传,而将襁褓中不满一岁的女儿交给叶母抚养。
2年后,“救亡演剧队”被盘踞在新疆的军阀盛世才打着的“革命”的旗号所蒙骗,准备到新疆去开展新的事业。
考虑到两个年幼的孩子,赵丹不得不告别妻子,独自与几位同伴长途跋涉到来新疆。
不承想,盛世才是个两面派,赵丹等人宣传的民主自由思想,无疑动摇了这个大军阀的利益,于是,他竟以莫须有的罪名将赵丹等人逮捕入狱。
军阀盛世才听说丈夫身陷囹圄,身怀六甲的叶露茜不顾路途险阻,从重庆一路辗转来到新疆,为营救丈夫而四处奔走。
可乱世之中,势单力薄的一介女子,自身都难保,又能改变什么呢?周总理得到消息后,十分关心,专门托人将叶露茜安全地送回了重庆。
不久后,赵丹在新疆被害的消息传来,叶露茜痛不欲生,曾经说好要白头偕老,永不分离,她还没有变老,他怎么能够死?
那一刻,她感到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抽离,抽到最后,只剩下一条虚无的气,像是一座虚幻的桥梁,通入无尽的黑暗,通入虚空的虚空。
1937年,叶露茜抱着九个月的女儿赵青她的世界坍塌了,她的丈夫,她两个孩子的父亲,她准备要挚爱一生的男人,就这样,连尸体都没有……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她真想就这样随他去了,呼吸之间的每一个刹那,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无法承受的煎熬。
朋友们怕她出事,轮流劝阻开导。是的,她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他们已经失去了父亲,难道还要让他们失去母亲吗?
为了两个孩子的生存,在周总理的关怀和批准下,1943年,叶露茜与剧作家杜宣结为夫妻,开始了新的生活。
直到抗战胜利后,在狱中被秘密关押了5年的赵丹,才逃出虎口,回到重庆,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人去楼空,妻离子散。
叶露茜、赵丹与他们的女儿这一刻,对于曾经这对演艺界的金童玉女来说,简直太戏剧化了,都说人生如戏,可这戏里的人生,竟叫现世中的人这般肝肠寸断。
要怪罪于谁呢?谁都没有错。多年离乱,家破人亡的事,又何止这一家?要怪只能怪发动战争的日本侵略者,怪那个动荡不堪的时代。
当赵丹再次见到“妻子”时,叶露茜已经怀了杜宣的骨肉,赵丹痴情地望着这个日思夜想的女人。
那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原恕,只要一切能够回到从前。
他们抵着额头,捧着彼此只有在梦中才能相见的脸,两双手都湿了,是他哭了还是她哭了,两个人都不明白。
叶露茜与赵丹可是,时间回不去了,一切早已尘埃落定。都说破镜能够重圆,可是现实那道深深的裂痕,却如同沟壑一般横亘在两人的面前。
杜宣对她很好,他们的生活安逸而平静,已经伤害了一个爱他的男人,她又怎能忍心再去伤害另一个呢?
当下,永远比未来更重要,不是吗?
看着“妻子”落寞无奈的眼神,赵丹也读懂了她的选择,没有声嘶力竭,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一句埋怨的话,他竟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一句谣传,害得我妻离子散。”——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叶露茜的第二任丈夫杜宣一时间,关于赵叶两人戏剧化的故事,占满了上海各大报刊的花边头条,叶露茜再一次成为了国人关注的焦点,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在舞台上。
说起来,有些讽刺,叶露茜的苦难人生,竟成了这个苦难民族在茶余饭后的消遣。
此后的赵丹带着两个孩子独自生活,将人生的全部热情,都给予了他为之奋斗一生的银幕和舞台。
多年后,走出阴霾的赵丹与演员黄宗英喜结连理,终于重新开始了另一段人生。
而叶露茜则跟随丈夫杜宣来到香港,在潘汉年和杜宣的引介下,在香港加入了地下革命组织。
赵丹的第二任妻子黄宗英在周总理的安排下,她穿梭于香港与上海之间,成为了一名重要情报交通员!
尽管曾经与她并肩战斗的赵丹已不在身边,但革命这条路,叶露茜还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诚然,叶露茜与赵丹总算是各生欢喜,但这机缘巧合下的血浓于水,却是永远也断不了的,两个家庭的孩子都是自己的骨肉,她又怎能不记挂于心呢?
多年后,已是知名艺术家的大女儿赵青,在提及生母叶露茜时,这样说道:
“就是我和生母极少相处的日子里,我的母亲已尽了她全力将最大限度的母爱,全部奉献给了我。”
叶露茜与赵丹的女儿赵青1962年,赵青因舞蹈练功过度劳累,右膝受伤,回到上海治疗,“三年困难时期”刚刚结束,每个家庭的粮食都不富裕。
那时,赵丹与黄宗英已经有了三个孩子,杜宣与叶露茜也有了七个子女,可叶露茜还是将赵青接到了自己的家中,亲自悉心照料。
一天,父亲赵丹同赵青说:“你很幸福,来上海养病,有两个家,两个家都疼你……”
“什么呀!爹地,这两个家都不是我的,我从来就没有过自己的家……我的家在哪儿?我是要一个属于我自己完整的家……”
赵青在练功对于赵青来说,她和弟弟才是这场“闹剧”中最大的牺牲品,可是,看着父亲伤心的神情,她又忍不住用手绢替父亲抹掉眼角的泪水。
“此生只要提到生母、母亲,我的心就像禁锢住的双手在琴键上重重按下和弦一样,一锤一锤地砸在我心上,好疼!好疼!”
也许是为了弥补对赵青姐弟的亏欠,叶露茜对这两个孩子总是格外的用心,赵青在上海治病期间,她常常亲自下厨将营养品做成美味的饭菜,专供女儿一人享用。
杜家的7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也都十分乖巧懂事,从来不打扰赵青的休息,赵青常感叹,亲妈和杜伯伯把弟妹们教育得这么好。
1947年香港,杜宣与叶露茜及一对儿女是的,在教育女子的问题上,叶露茜着实花了不少心思。
长期的情报工作,使叶露茜立下的家规更像是命令,所有孩子必须无条件恪守: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知道的也不能说!
孩子们自小就知道,父母亲的工作是一项伟大的事业,都将坚韧不拔、一身正气的母亲当做自己的榜样。
叶露茜历经二次婚姻,育有九个子女,加上杜宣与前妻的两个继女,三个家庭的孩子,在叶露茜的养教下,个个事业有成,谦和独立。
赵青是中国歌剧舞剧院的著名舞蹈家,弟弟赵茅成为了电影导演,杜家的几个子女也都在文艺界,成为了各自领域的专家。
1937年1月悬挂在卡尔登大戏院中的叶露茜的大幅照片叶露茜定居的上海泰安路115弄8号,成了每个孩子心中无法割舍的坐标,这里是启航的码头,亦是避风的港湾。
有人说,叶露茜因一句“谣传”耽误了幸福的一生,可是“谣传”却也造就了她一生的传奇。
一个人能够接受命运的“将错就错”,将生活重新把握在自己手中,未尝不是一种大彻大悟。
1992年1月25日,叶露茜在平静中,走完了75年的传奇人生。
从此,这个传奇的女人永远定格在了泰安路115弄8号,也永远定格在了每一个孩子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