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悟:女主虚阴逃出生天

晓生讲球 2022-06-14 17:34:55

蝴蝶双飞鸳并宿,护水穿花,美满芳情足。舞絮游丝虽满屋,劝君须把春心束。大稚绿娇,红香簇簇,柳乱花歌,缭绕空交遂。莫道天公多反复,沾茵堕园因相续。——右调《蝶恋花》。

话说清朝初年,福建州府地方有一乡绅,姓赵名虞,字舜生。生得清秀无比,饱学多才,二十一岁中了进士,娶阴贡生的女儿为阴丽贞为妻,阴氏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既能挑花捺绣,又可作赋吟诗。自从嫁给了赵舜生,你唱曲来我吹箫,我吟诗来你作赋,恩爱异常,羡煞旁人。

按说赵舜生抱得美人归,本当此生无憾,奈何他心有不足,偏爱偷情。阴氏嫁给他的时候,娘家带了两个陪嫁的丫环,一个名唤芳兰,一个名唤金菊,起初只替主人铺床叠被。自赵舜生中了进士,未免得意起来,丫环如小妾,也随了他去,阴氏无可奈何。

一日,舜生正闲坐在书房,贯来的鲍媒婆请见,对舜生说:“听说赵老爷要寻对家人,书房里用,小妇人寻得一个绝妙的在此,年纪不上二十三四,男的老实小心,女的温柔勤俭,如今无依无靠,想找个投靠的人家,老爷是否要见?”

舜生说:“唤进来看看。”鲍媒婆即便唤那两人到来。

夫妻进来,双双立在一边。舜生问道:“叫什么名字,那里人?”

那人回答:“小人是崑山人,唤名孙仁,妻子韩氏,只因世道乱了,无处谋生,所以来在贵宝地。”

舜生仔细看了看韩氏,对鲍媒婆说:“把这女人领进去见大奶奶,孙仁住在书房里伺候。”

鲍媒婆领韩氏见了大奶奶,说:“老爷收用韩氏,着老身领他来见大奶奶。”

阴夫人回:“既如此,叫她与芳兰同住一个房。”鲍媒婆告别去了。

芳兰带韩氏在后轩茉莉花边洗了浴,出来照顾了酒菜,带到房中休息。正要睡下,门外主人敲门,芳兰起身来问:“今日轮着金菊此后,老爷何故来此?”舜生本不怀好意,凑近了芳兰耳边说了几句,芳兰点头称是,舜生自去,

近日来舟车劳顿,韩氏身体颇为疲惫,芳兰与主人对话时,她早已鼾鼾睡去。一觉醒来,韩氏见主人睡在旁边,哭问道:“老爷叫我如何去见大奶奶?”舜生却说:“大奶奶容我如此,不妨。”于是起身,将一锭银子递与韩氏。

韩氏拿了银子,心上却甚是愤怒,心说:若不是遭逃难出来投靠他家,谁愿意做出这样的丑事,而今之事,定是那芳兰害我。正在此时,芳兰推门而入,对韩氏说:“我们老爷极好的,到我房里一次,一定有银子赏我;不瞒你说,如今枕边还藏着七锭。”说罢,起身服侍大奶奶去了。

当日,舜生往书房里去,韩氏服侍大奶奶吃粥。其间,韩氏禀大奶奶:“小妇女寓所里还有两件旧家用,前日来了,无人看管,今日要同丈夫回去看看。”大奶奶并不迟疑,只叫她快去快回。韩氏到书房,原话禀知主人, 与丈夫孙仁去了。

两人到了寓所,开了门,韩氏在腰间摸出三锭银子,对孙仁说:“我有这六七两银子,再不回去投靠他家,这银子够了。”孙仁吃惊地问她:“你哪里来的银子?”韩氏支支吾吾,只说是从芳兰枕边拿的。二人就此盘算一番,除去三四两盘费,剩的钱拿来做个豆腐坊,尽可度日。商量妥当,事不宜迟,两人唤来一只小船,急急望崑山去了。

却说,当天晚间不见韩氏夫妇回来,还以为他们在寓所过夜,明日自然会来。怎知到了明日午时,还不见来,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唤来家人赵祥吩咐:“你去找鲍媒婆,问她孙仁夫妇两个哪里去了?”赵祥领命,先到鲍媒婆家一趟,后同去寓所寻找。只见寓所门锁高挂,问过乡邻才知道,夫妇昨晚已搬走了,赵祥只得回来。

回来时,走过福州府前,见街上人们纷纷奔窜。有挑行李的,有抱儿女的,惊惶之状各异。赵祥问道:“为甚你们如此?”其中一人应道:“你没见府场上的示牌么?”赵祥心上吃惊,忙走到府场上,只见竖着一大扇硬牌,上写道:

征南大将军示:照得国之废兴,自有历数,本将军提兵躬讨,所下州县,士女有壶浆之迎,人民慰云霓之望,故示尔福州府军民人等知悉,大兵到处,鸡犬无惊,尔等居民,照常艺业,毋得惶惧。特示。

赵祥见了告示,飞似地往回跑。谁知到了门口,自己家也在收拾东西,准备逃难。赵祥问道:“老爷在哪里?”回道:“老爷被太爷请走,商议守城之事去了,你还不快来同我一起收拾。”赵祥见说,只得到自己房里收拾。刚刚收拾两个包囊,家人回来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兵已进城,老爷与太爷俱绑去了。”只这一句,吓得阴氏大奶奶顿时瘫倒在地。

外面佣人四散而去,阴氏叫芳兰脱了高底弓鞋,把里面拆开挖空,将些碎金子和粗珠子塞满在内,依旧缝好,说道:“藏着可在危急时用上。”两个正要出门逃走,忽见四五个兵丁,提刀赶了进来。见了阴氏就砍,阴氏眼快,向后一个闪身,那钢刀牢牢砍在了庭柱上,足有二三寸深,拔也拔不出。阴氏吓得两腿发抖,料想逃也逃不脱,竟跪在地上哭拜求饶。

为首的兵丁原是个总兵官,见阴氏姿容绝世,便说:“我不杀你,你随我回去做我的浑家罢。”阴氏听说,大哭道:“既如此,不如杀了我罢。”兵官不睬,将阴氏按在马上,掳到了营中。到营下马,阴氏想要寻死,却无空隙,心说:既不能死,也不得被他玷污。左思右想,心生一计道。

却说,那总兵官一哄回营,整顿酒饭吃喝,叫阴氏前来作陪。阴氏道:“我有病,吃不得。”总兵官问:“你有什么病?”答:“我患有虚阴症,方才受了惊吓,正巧发作,一时间无法动弹。”总兵官听了,也不作答。

是夜人静,总兵官求欢于阴氏,阴氏说:“你若要我做你的浑家,就该等我病好,择吉成亲;若苟且要我相从,不如杀了我。”那总兵官是正性的人,点头道:“有理,有理!如今不强求你,且等病好了,再处。”自此再不与阴氏纠缠了,而阴氏则诈病过日子,密图脱身之策。

月余之后,大将军忽发令箭,撤兵凯旋。阴氏听了,大吃一惊,只得痛哭随行。没想到,在行路其间,晓行夜宿,阴氏忧愁至极,竟真的病了起来。

大军行到苏州时,江南巡抚来禀大将军:“海中近日贼寇猖獗,据崇明县为巢穴,望大将军派兵去剿。”大将军令箭一出,派总兵官带一彪人马前往。

行到崑山地方,心说:此去海中路远,我且将家眷行李安顿在寺观中,待剿平了匪寇,再来带他们回去末迟。于是阴氏与一班妇人暂留观音寺里,总兵官领兵而去。

谁知匪寇们打听到大兵将至,即便扬帆逃亡别处去了。崇明县被海寇弄得人民逃散,子母分离。那总兵官见十室九空,满地尸横,不胜叹息。走到一处,路旁有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凄楚啼哭,见了总兵官撒腿便跑,却被一把捉住。一眼看去,女子却是生得齐整,心想:我要将娶那阴氏为妻,她千难万阻,病且不痊,不如这个生得好,又是闺女,我若与她成亲,把那阴氏丢了,有何不可。

算计已定,问女子:“你姓甚名谁?为何坐在这里?”女子哭道:“我父亲姓王,是个秀才,前日里被盗匪杀死,我与母亲逃难,被人挤散了,我又脚痛,所以坐在这里。”总兵官说:“既如此,你且住在我营里,我差人找你母亲来见,如何?”见女子默不作声,总兵官即她安到营中,差兵丁四下寻访她母亲去了。

第二日,一个兵丁见一老妪在海边哭叫,口中念叨自己的丈夫和女儿,上前一问方知,老妪便是那女子母亲。听说总兵官收留了她家女儿,随着兵丁就走。老妪与女儿得以在营中相见,先是抱头大哭,再来向总兵官行叩拜礼。总兵官见笑道:“不消如此,但我有句话与你们商议;我至今尚未娶妻,你女儿又大了,我要他做大奶奶,你老人家丈夫又死了,料无人养膳,我将你做岳母,养老在身边,你女儿又有亲人在一处,可不好么?”老妪思量家破人亡,如今又无处可去,只得答应。

却说,那总兵官一面报捷,一面收拾回京,竟将阴氏抛在了观音寺。临行时对阴氏说:“我不要你了,随你怎么回去罢。”整个寺观只留下阴氏一个女流。

众和尚见兵丁已走,唯独抛下一个女人在此,心中难免焦躁。寺中一个老和尚见弟子们不好开口赶她,亲自来问:“娘子,你哪里人?”阴氏回道:“我是福州人,因破城被掳,而今又抛我在此,我要回乡,怎奈孤身难去。”老和尚说:“娘子须知,这里到福州不下二三千里,一介女子如何去得?只是常在寺里不便,须算个常便方好。”阴氏听了,不觉泪流而下。又说:“依小僧愚见,除非权且嫁个人,方可度日,以后再图回乡,不然,衣食不济,岂不枉送了性命?”阴氏无计可施,只好依他所说。

且说,孙仁夫妇盗银逃回家乡,便在观音寺庙前买了个铺面,以豆腐坊为生。不料盗匪来扰,将他妻子韩氏杀死,如今倒成了个孤家寡人。

老和尚对阴氏说:“寺门口处有个做豆腐的老孙,年纪不过二十五六,为人伶俐,又会做生意,可肯嫁他么?”阴氏却说:“烦师父问他,只要他认得回福州的路,带我回去,包他有大好处。”和尚又来问孙仁,孙仁说:“回福州的路,我却烂熟。”是夜,老和尚送阴氏到孙仁家来。

孙仁自认再续一妻,通知乡邻来家吃酒。但看那阴氏身也不动,全靠孙仁照顾,遂心中不悦,来问阴氏:“你既嫁我,也要帮着照顾才好。”阴氏倒说:“我其实是个大奶奶出身,无奈被兵抢来,撇在此处;今日嫁你,无非要你领我回去,我取重金谢便了你,实无与你过日子的计划。”阴氏千万不该,不该把此话讲与他听,惹的孙仁非要与阴氏求好不可。

孙仁心下一计,对阴氏说:“如此也罢,你在营中多时,身上味道也大,今日为你烧些汤来洗洗,我自当去外面睡觉。”于是烧起汤来,叫阴氏锁了内门,独自去洗。这孙仁哪里来的好心,不过悄悄从后门而入,强行房事而已。

阴氏心说:如今我顺了他,他定要送我回去。不想那孙仁得意的说:“娘子,我实话对你说,福州我再不会去了。”阴氏大怒道:“为什么再不去了?”孙仁说:“我当初为了逃难,与妻子到福州投靠在一个叫赵舜生的乡绅家里,我妻子在他家中留宿一夜,偷得五六两银子,二人就此连夜逃回家乡,所以我再不敢去了。”阴氏听了暗暗吃惊,原来前日投靠的夫妇就是孙仁,那时孙仁不曾来见我,我家老爷却趁夜去偷他妻子,想来银子也是老爷与她的,故才不辞而别。想到此处,阴氏不禁叹气,心说:我如今也算偿了老爷欠下的风流债。

思索再三,阴氏又生一计,对孙仁说道:“既是如此,我也回不去了;我家老爷姓钱,与赵舜生相熟,我既已失身与你,纵然归去,也无面目见他;不过我本是大奶奶出身,嫁你也不做豆腐,须做个财主便好。”孙仁笑道:“我靠豆腐度日,两口尚且不周,财主将什么来做?”阴氏也不慌忙,叫他拿过一把剪刀,脱下自己穿的弓鞋,将高底拆下,从里边取出一个小小油纸包儿,在里面取出一串珠子,放在台上说:“我当初逃难时,将它藏在鞋底,以作发难时所用,不想今日用上了,你拿去兑三五十两银子来。”孙仁见了,心中果然惊喜,急急换了四十两银子回来。

阴氏将这四十两银子划拨一二,取一些买了两个铺盖,几件衣服,再取一些做为船费。孙仁不解,阴氏说:“我当初有三千银子藏在福州府后院,无人知道;如今可回福州找到看家的潘老,夜间一同前去挖掘,得了银子连夜回来,买一所大房子,置几百亩田,寻些佣人使唤,余钱收租放债,然后与你快活过日子,这不是财主么?”孙仁听罢,不觉跳起叫好。

当日,二人锁了门下船,望福州方向进发。晓行夜宿,渡水登山,一程一程,再到福州城。经历过硝烟,见证了战火,却没想到,时隔半载的六街三市依旧人烟凑集,与往时辉煌一般无二。

行至城中街道,阴氏突然对孙仁说道:“如今我有句实话对你说,你若依我,彼此有益,若不依我,只怕你性命难保!”孙仁大吃一惊,问道:“千辛万苦到此,指望与你做个财主生活,怎么倒说出这般吓人的话来?”阴氏说:“我就是那赵舜生老爷的大奶奶;当时被总兵官掳走,要我为妻,设计骗他,方才得以逃脱;你又要我为妻,若不骗你,你必不肯领我到此;如今你若依我,把我送到赵老爷处,以赎前罪,赵老爷必感激你,叫他赏你几百两银子,原不失为财主;你若不依我,我当下叫喊,说你奸骗,旁人告知赵老爷,你可不是性命难保的事么?”这一席话,说得孙仁毛骨悚然,只得连连点头称是。

孙仁向西而走,直走到赵家门前方才停住。阴氏叫孙仁前去通告,刚走进门,正遇着前日的赵祥,赵祥问道:“你是老孙?前日为何不辞而别,如今又来作甚?”孙仁回答:“我特送大奶奶回来,须你通报一声。”赵祥本以为大奶奶已被兵丁杀死,听孙仁这般说道,难免狐疑。孙仁说:“若不信,可随我去船上一看。”赵祥只得进去报知赵舜生。

原来当初赵舜生被太守请去商议守城,二人俱被平南将军捉在了营中。赵舜生苦苦辩解,散银无数,这才得以被放回。回到府中一看,家内家伙抢散一地,院内几个腐尸,早已不能识认,阴氏大奶奶也没了踪影。仓皇之际,外边走进来一老儿,称自己是芳兰父亲。舜生问他:“芳兰在那里?她可知道大奶奶去向?”老儿回道:“那日城中乱做一团,你府上来了一队兵丁,一刀砍来,将大奶奶与芳兰分开,芳兰随我躲到了乡间,大奶奶被那总兵官掳走;近日得知城中太平,女儿叫我来打听老爷安否。”赵舜生听罢,大哭道:“我如今没有人服侍,你且领芳兰回来。”芳兰领了回来,与赵舜生住在一处,权且做了大奶奶的替身。

如今府上又恢复了荣耀,忽闻赵祥通报,赵舜生急忙同孙仁赶到船边观看,果见阴氏坐在船舱里,两人见了抱头大哭,随唤轿子抬回家中,合家俱出迎接,齐来叩头叫喜。芳兰见了忙问来由,阴氏把逃生经过道了个明白,唯独不说孙仁骗奸之事。赵舜生立在一侧倾听,得知乃是孙仁的功劳,特意留他到书房吃酒饭。

孙仁一连住了数日,单等阴氏送来谢银,却不见动静。孙仁独自走出走进,甚觉无聊,心说:我等得不耐烦了,今日与他告别,看他怎么说。于是去见赵祥:“大叔,我要谢老爷奶奶一声,明日要回去了。”赵祥说:“我与你传进去。”阴氏听了,也不作声。

又隔了两日,孙仁被丫环唤至后厅,阴氏隔着屏风说道:“孙仁,我听说你要回去,你无家无室,回去不如住在此,做些生意也好。”孙仁回:“大奶奶说得是,只是无本钱。”阴氏道:“你若肯住在此,我自有安排,你且住着,我安排停当再复你。”

却说,自阴氏回家之后,芳兰从家主婆做回了丫环,心中甚是不乐。大奶奶看在眼中,心里早有计谋。是日晚间,赵舜生赴席回家,阴氏问道:“孙仁要回去,你怎么打发他?”赵舜生说:“我欲给他一百两银子。”怎料阴氏却说:“他无家无室,不如把芳兰配了他,再与他百两银子做本钱,足以报他好处了。”赵舜生虽有不舍,奈何大奶奶发话,只得顺从。

孙仁得财又得人,心中自然开心;芳兰心有不甘,奈何身为奴仆,无法自主。当日,主人为媒,替他二人办了婚事,就在府上圆房。夜间,芳兰问孙仁:“我有一事不明,当初你夫妇来投靠老爷,为何次日就走了?”孙仁笑道:“不瞒你说,我们逃难而来,无盘缠回去,只得投靠人家,不知我妻在他家哪里取了五六两银子,有了盘缠,自然连夜走了。”

芳兰心中顿解,笑道:“原来我丢的四两银子,是她偷去了。”孙仁又问:“那二两又偷谁的?”芳兰小而不止,说:“是夜老爷偷他,是我行的方便,那银子也是老爷予她的。”孙仁怒道:“难怪她急急要回去,原来是你害的。”芳兰又说:“如今我嫁给了你,难道不是偿债么?”孙仁笑道:“论起偿债,大奶奶已经赔过了。”遂将观音寺前的事说个备细,并吩咐芳兰莫再提起。

次日一早,孙仁来向主人告辞,阴氏叫芳兰姐进去,另将二十两银子给她,说:“你去好好做人,不必牵记我。凡事口要谨些,切记,切记!”芳兰会意道,两人拜别,下船竟到崑山,将所得之银运用起来,后来果然做了财主。

结语:大凡大人家,家主与家人媳妇有染,不为大过。不值竟有此小失节奉报,所以先生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实为千古格言。

0 阅读: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