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奥运会女子全能金牌得主苏妮萨·李（Sunisa Lee）在去年某个早晨醒来时，被镜子中的自己吓了一跳。

她的脸看起来像被打上了气泵，腿部关节肿胀得几乎无法弯曲膝盖或脚踝。体重秤显示她增重了超过10磅。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她吃得太多了吗？是空气中的花粉吗？也许她是对室友的新狗过敏？

“我当时想，这个看着我的是谁？”正在为美国队参加巴黎奥运会的苏妮萨·李在一次采访中说道。“这太恐怖了。我当时不知道，但曾经的Suni已经不复存在了。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苏妮萨·李在东京奥运会上的胜出令人意外：原本被认为是金牌大热门的西蒙·拜尔斯（Simone Biles）因精神障碍退出了比赛，因为她感到自己在空中翻转时不安全。

金牌得主的头衔带来了苏妮萨·李这个明尼苏达州保守的蒙族社区出身的安静18岁女孩无法应对、也不想要的名望。

她遇到了跟踪者，其中一位教练说至少在三个州都试图找到她。在奥本大学，她在体操队待了两年，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关注，以至于她不得不在卧室里上网课，以避免去校园。

她并没有享受名人的荣耀，苏妮萨·李现在21岁了，她说她感到抑郁和孤独，经常在哭泣中入睡。她想念以前的正常生活，觉得自己不配赢得奥运金牌，正如网上的评论者们不断告诉她的那样。

“在我脑海里，我已经觉得自己不应该赢，所以当你看到很多人也这样说，说我不行的时候，这对心理压力非常大。”她说道。

但她去年那个早晨身体肿胀的原因才是最令人恐惧的转折。医生最初告诉她，她再也不能参与体操运动了。

“自从东京之后，因为好多不同的原因，我不得不快速地成长。”她说。

一、离开家乡

东京奥运会后，苏妮萨·李违背了父母的意愿，离开了家乡圣保罗，明尼苏达，去了奥本大学并开始了一系列其他的机会，包括在美国东西海岸的电视节目和像Met Gala这样的红毯活动。

她的父母，叶托（Yeev Thoj）和李约翰（John Lee）——越南战争后逃离老挝的蒙族移民——在奥运会后对她有其他的期望。

李约翰在采访中表示，他希望苏妮萨·李“做点工作，留在明尼苏达上学”。他习惯了蒙族女孩在结婚前和父母住在一起，不是去远方冒险。

“在蒙族社区， 我们更希望她们和我们住在一起，这样我们可以看着她们，”托说，她还有三个孩子住在家里。“但是在这一代人，情况和我们不同。”

尽管苏妮萨·李还是一个在体操世界之外没什么经验的青少年，但她依然感到强烈的渴望要开创自己的人生，她对自己说，“这次我只是必须为自己做这件事。”

她刚刚在奥本安顿下来，就去了洛杉矶参加“与星共舞”的比赛，几个月后，她在比赛中获得了第五名。这是她第一次独自生活，她的长期教练杰斯·格拉巴说，孙逸丽两居室公寓里的冰箱反映了这一点。

冰箱里有用餐叉吃过的外卖，还有因为她意外被叫去跳舞练习而在门口放了好几个小时的未开封包裹。

格拉巴每几周从圣保罗飞到洛杉矶一次，检查苏妮萨·李是否在奥本上完了她的网课。他和他的妻子兼教练艾莉森·林（Alison Lim），通称 Ali，从苏妮萨·李6岁起就认识她，把她当作家庭成员。当杰斯·格拉巴看到苏妮萨·李冰箱里未遮盖的食物时，他对她说，“嗯， 类肉毒中毒（botulism），对吗？Suni 你不能这样吃东西。”

当她说烘干机坏了时，他检查发现过滤网里有一英寸厚的绒毛。杰斯的双胞胎兄弟，奥本的体操主教练杰夫·格拉巴也会来拜访，两个人一起彻底清洁公寓。

“没有什么比这更不适合一个年轻的小孩独自在好莱坞生活并开心和茁壮成长，”杰斯·格拉巴说。

在那些月份里，苏妮萨·李感觉自己勉强维持着。在那段时间里，她和一群亚洲朋友外出时，路过的一辆车里有人高喊种族辱骂并喷了辣椒喷雾。苏妮萨·李被喷到手臂。

有时，她在跳舞表演前紧张得受不了，会在最后一刻打电话给格拉巴说她不可能上台，因为她必须要呕吐。

“停下舞蹈，干呕到垃圾桶里，”当她在化妆时，格拉巴会通过扬声器告诉她，“这会是很好的电视画面。”

他总能让她笑。

“没有杰斯和Ali，我会完蛋的，”苏妮萨·李说。

二、回到学校

当她回到奥本时，苏妮萨·李成为第一个在大学体操比赛中的全能奥运冠军。她给这个项目带来了非凡的关注。

观众挤满了竞技场——这一现象被称为“苏妮萨·李效应”——来看她得到完美的10分，在N.C.A.A.锦标赛全能项目中获得第二名，帮助奥本猛虎队赢得比赛并提升排名。

人们会在队伍上下车时蜂拥而至，有时会延误几个小时的时间，杰夫·格拉巴说。他称之为“奥本体操马戏团。”

“所有事情都以100英里每小时的速度向她袭来，我觉得她处理得比大多数18岁的孩子应对普通问题要好，”他说，“但她面对的不是普通的问题。”

在她的宿舍里，苏妮萨·李发现了崇拜者塞在门下的纸条，和任意时间敲门的同学，他们希望和她拍照。在食堂，她看到有学生在她吃饭时拍照和录像。她穿过校园时，人们会盯着她看并叫她的名字。

更令人不安的是，一位四五十岁的蒙族男子从明尼苏达跟到奥本，教练们说。他出现在小加拿大的Midwest体操馆，杰斯·格拉巴的健身房，寻找苏妮萨·李。

“那个人真的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格拉巴说。

学校很快就雇佣了一名保安在公众场合护送苏妮萨·李，杰夫·格拉巴说——这正是以前在奥本看护四分卫卡姆·牛顿时的保安。

但苏妮萨·李唯一想做的就是呆在她的房间里，在那里她感到安全，她说。

“我不信任任何人，因为总是感觉人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比如，‘嘿，你能为我做这个吗，或者做那个吗？’”她说，“我开始觉得自己无法和任何人谈心。”

她补充道，“我不得不学会独处。”

三、健康问题

2022年11月，苏妮萨·李宣布她将在春季赛季后离开奥本，回到训练，以备战巴黎奥运会。

她的最后一场比赛在乔治亚州，那里安全人员不得不搜查酒店，寻找两个跟踪她的人，杰夫·格拉巴说。在那次比赛后的几天里，她的脚踝开始肿胀。起初他们觉得是她在一个翻腾动作时着地不稳造成的。但几天后，她醒来时全身肿胀。

医生们认为这可能是过敏反应，但经过无数次检测和无数次问诊，罪魁祸首终于揭示：孙逸丽的肾脏出问题了。她告诉医生，她差不多有两周没有正常排尿了。

原来，她家族遗传性有肾脏问题，这是苏妮萨·李之前不知道的。托说她的兄弟45岁时因肾衰竭去世，她的母亲也因同样的原因在“60多岁”时去世。

苏妮萨·李放弃了巴黎奥运会的训练，并取消了她的宣传工作，这让她感到焦虑，因为她说，“我需要养活自己和兄弟姐妹。”她为这些兄弟姐妹开设了大学储蓄账户，并对剩下的钱非常节俭。

她搬回明尼苏达，住在自己的公寓里，养了一只澳大利亚牧羊犬叫Bean。许多日子和夜晚，她消磨在床上，抱着Bean哭湿了它的毛。

活检最终显示，她正面对两种肾病，她不想透露它们的名字。梅奥诊所的医生们尝试了不同的药物组合来控制她的症状。这些治疗方案的变化常常带来副作用，比如体重增加和疲劳。

“这不是我可以吃一颗药丸就可以好起来的；这是我一生都要面对的事情，”她说，解释说她每天都要吃药。

苏妮萨·李卧床休养了数周，停训了五个月，并在五英尺的体型上增重了45磅后才回到体操馆。她不得不买大号或特大号的衣服，有时她的手肿得无法戴上高低杠用的握杆。有时，她会从杠上飞出去，因为她的手太肿，抓不住杆。她的身体保留了太多的水分，导致她的重心也发生了偏移，影响了她的平衡、翻腾和翻转动作。

所服用的类固醇药物削弱了她的韧带和肌腱，格拉巴必须确保她不过度训练。他说，最难的部分是她的大脑确信自己还能继续高水平的体操，但她的身体还没有准备好。

苏妮萨·李在2023年的两场重要的全国比赛中复出，并在两场比赛中都获得了奖牌，但也伴随很多挑战。她严格遵守低钠饮食，因此每个城市格拉巴都必须购买一个空气炸锅来正确烹饪她的鸡肉。苏妮萨·李拒绝了参加世锦赛选拔营的邀请。她需要更多的时间。

“我非常害怕，因为我已经宣布我要重返奥运会，我想着，我现在不能退缩，”苏妮萨·李说。“但后来我不得不改变我的想法。为什么我要为别人而做？如果我那样做，那么我就是为了错误的原因而做。”

四、重要的电话

2024年1月4日——她说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期——她的医生打电话说她的药物治疗效果很好，她不需要那么频繁去输注，这些让她精疲力竭，通常会让她倒退至少一个星期，教练们说。现在她可以安心训练，为仅剩七个月的巴黎奥运会做准备。

当她回到Midwest体操馆全职训练时，她找到了风港。那里不仅有为比赛训练的级体操运动员，还有刚学会手翻的小男孩和女孩们。虽然他们知道她是谁，但并没有把她当作超级明星对待。没有人向她要签名或在那儿求她合影。

“我不需要成为大家盯着看的完美Suni，我可以在那里做普通的Suni，”她说。“哇，这真是解脱。”

她的健康问题使得她无法像过去那样训练，让苏妮萨·李感到沮丧和情绪枯竭。过去那种为了达到完美而无数次重复动作的日子不再，她不得不学会更加有计划地训练，并相信这样的方式也会有效。

“每次和教练们谈话，我总是说，我很难过，因为我永远不会是原来的那个Suni，不会是同一个运动员，”她说。“他们却说，这很好。”

她解释说，格拉和林告诉她，她现在是一个更坚韧、更有韧性的运动员，因为她经历过的这些。

有时，她需要被说服。在上个月的美国全国锦标赛的跳马比赛中，孙逸丽摔在了屁股上，随后离开场地，后来她说自己“崩溃”了。

“在我的脑海里，我已经想，好吧，我完了，这就是尽头了，”她说，补充说她肯定这个糟糕的表现会影响她的其他项目，她的职业生涯就此结束。

但拜尔斯现身给她打了一番气，这奏效了。

“她当时就说，‘我不行了，’”拜尔斯在比赛后说。她表示自己告诉苏妮萨·李，她应该继续为自己和她设定的目标努力。她告诉她，她能克服困难。

“我知道她需要一些鼓励，需要有人帮助她相信自己的体操能力和她们为她的信念，”拜尔斯说。

孙逸丽的强项是高低杠，她请拜尔斯在她表演高低杠时站在旁边，拜尔斯真的这么做了，不断叫喊加油。这种鼓励帮助苏妮萨·李完成了比赛——以及之后的一切，她说。

苏妮萨·李的肾病目前已经缓解。在上个月的美国奥运选拔赛上，她在重新回归训练后不到六个月的时间内，取得了全能项目第二名，成功进入了她的第二个奥运代表队。她的父母在高处的一个包厢里看着她。

当她与奥运队友一起拿着话筒对观众讲话时，激动得说：“一年前，我甚至没有想过这可能实现。”在说出“实现”这个词前，她已经开始泪流满面，弯下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