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世昌:浅谈阿拉伯戏剧的根源

拓客说宗教 2024-03-31 01:24:49

内容提要:古埃及有着悠久的文化历史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但它在戏剧这一艺术形式中是否也有先驱者的地位呢,这在东方学家和阿拉伯学者之间众说纷纭。尽管没有足够的出土文献和文物,但大部分学者从主观上认为,古埃及人是世界上最早从事戏剧活动的民族,这一时间提前古希腊戏剧十多个世纪。至于蒙昧时代和伊斯兰时代及至十八世纪末,尽管其间有类似现代戏剧的宗教活动和民间艺术形式,但在阿拉伯现代戏剧是从西方文学借鉴而来的这一点上,阿拉伯学者几乎是一致的。探寻阿拉伯戏剧的根源,可以使我们领略到阿拉伯文化的悠久和博大,我们由此也相信,阿拉伯民族会在这一新的文学形式上做出出色的成绩。

作者简介:潘世昌,巴基斯坦国际伊斯兰大学阿拉伯语言文学系博士,大学附属研究院研究员。

在阿拉伯文学史上,曾出现过许多风格迥异的文学表达形式,如诗歌及各种题裁的散文。特别是诗歌,无论是在古代阿拉伯文学还是在现代阿拉伯文学中,它都占有一席重要的位置。尽管如此,对照西方文学,仍有两点让有民族优越感的阿拉伯人感到遗憾:一个是史诗;一个是戏剧。至于史诗,阿拉伯人无话可说,尽管阿拉伯文学史上有许多灿若星云的著名诗人,但他们的确没有一部和《荷马史诗》相媲美的大部头的巨著;至于戏剧,尽管许多阿拉伯学者和评论家认为它是一种从西方文学借鉴来的新的艺术形式,但同时仍有相当一部分学者认为,戏剧这种形式在阿拔斯王朝就业已存在了,甚至在蒙昧时代就已初具雏形…… 本文将以古埃及为起点,力图刻画出阿拉伯戏剧根源的全貌。

古埃及时代

在古埃及有这样的传说,奥西里斯是种植和灌溉之神,他公正地统治着埃及人民,教授他们法律、管理、宗教、种植庄稼、葡萄,还教授他们酿酒。他的弟弟赛特对哥哥嫉妒怀恨,一直想找机会杀掉哥哥。在一次宴会上,弟弟做了一个木棺,然后用计把哥哥骗进木棺,之后扔进底格里斯河。木棺随波逐流,被叙利亚地区的渔民捡获,渔民把木棺敬献给当地的国王。奥苏里斯的妻子伊西斯听到这一消息后,便开始了艰辛的寻棺之旅,叙利亚国王被她的诚挚感动,把木棺还给了伊西斯,赛特听说后又从伊西斯的手中强行夺走,把哥哥的尸体分成数块后再次仍进底格里斯河,伊西斯又再次开始她的寻尸之旅,奥西里斯最终得以复生。他们的儿子长大成人后,率兵打败了赛特……

古埃及遗迹

这是最古老的埃及神话故事之一,也是宗教神职人员乐此不疲的取用题材。直到公元前五世纪,这一故事一直是神职人员的演出题材[①],这一时期正是古希腊悲剧最繁荣的时期。基于这一悠久神话故事的背景和宗教与戏剧的密切关系,很多学者主观地或客观地把古埃及人认为是世界上最早的戏剧艺术缔造者,这个神话故事的演出形式就是现代戏剧的前身。一句话,戏剧在古埃及时代便存在了。

1967年,开罗作家出版社出版了由法国学者安提戴尤图编著、塞尔吾·阿卡舍翻译的《古代埃及戏剧》一书。该出作者在书中明确指出,早在法老时期,埃及就已经有戏剧了,这一时间远远早于在戏剧领域负有盛名的希腊。此书一出,立即受到阿拉伯众多评论家的推崇,好评如潮。由西方人说出这样一个事实,当然令许多阿拉伯人特别是评论家感到愉快和受用。于是,一些评论家开始以肯定的口吻强调埃及古代戏剧早于希腊戏剧十几个世纪是一个不可怀疑的事实。

舍菲格·麦吉俩博士在文章中称:“这样说的话,我们埃及戏剧的根源可以追溯到人类历史的黎明时期!我们也可以肯定地说,我们的戏剧艺术早于希腊。埃及古代文明也是戏剧的发源地……”舍菲格博士在文章结尾时还称:“这个证据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刻来到了,这是对那些悲观地看待戏剧未来的一些人的最好反驳。” [②]

一个没有历史渊源的艺术,它的未来不是光明的,这是很多人在那时的看法。阿拉伯人在法国入侵后一直到二十世纪的七十年代,曾经有无数作家,以毕生的精力投入到这一艺术的发展中,也可以说取得了不小的成绩,也出现了诸如陶菲格·哈基姆和穆罕默德·台木尔那样的有世界影响的戏剧作家。但不可否认的是,较之西方戏剧而言,阿拉伯的戏剧水平仍是二流的。因为他们至今没有产生《俄底蒲斯王》或《哈姆雷特》那样的戏剧作品,这一事实让许多阿拉伯人感到悲观。法国作家安提戴尤图的观点在这个时候不能不说是一个鼓舞。

麦哈茂德·艾哈迈德对该书的观点也深信不疑, 1968年,他在文章中说:“正如历史所证明的那样,在最遥远的古代,尼罗河流域就因气候适宜、土地肥沃而成为最适宜居住的地方。因此当我们看到小说、戏剧在古埃及的年度节日上以神话的方式被演绎时,这是不会令人感到吃惊的。”[③]

其实,法国学者的这本书并不是第一本提出这一观点的书,在他之前,鲁伊斯·奥德在1959年就提出过类似的观点,而赛利木·哈桑更是在1953年就发表了著名的《埃及古代文学》一书,并在其中提出了类似的观点。

但这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直到法国学者安提戴尤图提出这一观点后,大家于是蜂拥叫好,才觉得埃及古代文学的辉煌。但也有一批学者保持相当的冷静和审慎,他们反对把法老时期的类似戏剧的表演断然地称之为“戏剧”。

著名学者穆罕默德·曼杜尔对此表示疑问说:“我们承认古埃及人拥有宗教和神话传说,神话中也存在戏剧所必需的要素,可以成为戏剧艺术的素材和内容。但是,神话素材是不是就是被戏剧采用,是不是也从狭隘的宗教进入现实和社会生活呢?就象希腊戏剧的发展史一样。”[④]

哈桑·穆哈辛也持同样谨慎的态度,他说:“尽管有一些学者,从乐观的角度出发,把现代埃及戏剧的根源推溯到古埃及时代,但还没有一个研究人员能拿出古埃及戏剧的真正原形来证实这一观点,至于神职人员在寺庙内进行的庆祝仪式及在寺庙内举行的娱乐性的宗教性演出,这两种形式还不能算作古埃及业已存在戏剧的证据,因为这些形式毕竟没有逃离宗教的范围……”[⑤]

还有的学者主观上认为古埃及是有戏剧的,但这要等文物的出土来进一步证实。自七十年代以来至今,尽管仍没有足够的出土文物来证实古埃及存在戏剧,但大多数学者从感情上相信,古埃及人是世界上最早进行戏剧活动的人,它是世界戏剧包括希腊戏剧在内的根源和前身。

艾哈默德·韶基·嘎西木博士在《伊斯兰戏剧》一书中说:“公正的历史学家和评论家都认为,古埃及法老人是世界戏剧开创的先驱者。因为他们看到希腊戏剧的很多特征,都是受启发于古埃及神话和戏剧。”[⑥]

现开罗大学文学院教授舍阿巴乃·穆尔西也认为,埃及和希腊自古就有经济和文化上的交往。在古埃及时代,就有很多希腊学生来到埃及求知,是他们把戏剧这一艺术从埃及带到了希腊,并在希腊得以繁荣。它在希腊的初期特征和在古埃及一样都具有宗教色彩,戏剧的人物多为神,或半人半神。[⑦]

很显然,舍尔巴尔·穆尔西的观点也是牵强的,仅靠二者之间初期的相似的宗教特征来推断希腊受惠于埃及是不可靠的,事实证明,很多文明古地都有相似的文化特征,特别表现在神话和宗教上,但实际上,二者之间并不存在相互影响的关系。那么,在没有足够的考古发现来证实的话,有没有其它相关的研究能帮助证明这一推断呢?

自拿破仑1798年入侵埃及之后,东方学者对埃及文化的研究就没有中断过,他们在古埃及语和其它艺术都有非凡的成果和发现,但唯独对古埃及戏剧缄口不言,可能是出土的石刻、文物不多,也可能是出于其原因。尽管没有足够的文物证据,但仍不妨碍一些东方学者支持古埃及存在戏剧的观点,其中有严谨的、依据少量的出土文献求证的,也不乏依赖纯理性推断的。在这一点上,我在文章一开始提到的法国学者安提戴尤图其实并不是第一位支持古埃及戏剧的东方学者。早在1900年,另一位法国东方学者朱尔吉·班迪特就认为,尽管我们还没有见到古埃及剧本的范本,但依据古埃及的含有模仿、对话的殡葬仪式,及在节日对神灵的膜拜,特别是对奥苏里斯,同时也鉴于宗教和戏剧的密切关系,完全可以使我们这样认为,古埃及拥有戏剧是完全可能的。[⑧]

很显然,朱尔吉·班迪特的这个结论也是推理出来的,他的依据是宗教和戏剧有密切的关系。古希腊戏剧就是在宗教基础上产生的。古埃及同样有神话,有宗教崇拜仪式,因此,古埃及产生戏剧是完全可能的。

1905年,德国学者菲德曼发表文章说,古埃及存在宗教戏剧的表演,古希腊人借鉴之后,把它发展成为一种成熟的艺术。[⑨]

1928年,另一名德国学者库尔特·斯提根据一篇题为“戏剧原文”的文献,推断出古埃及存在戏剧。[⑩]

1933年,法国学者根据出土的石刻上的一些文字,认为它和戏剧中的对白是非常想象的。[11]

可以看出,东方学者手中并没有充足的、断然的证据,他们依据的只是少而又少的文献和石刻。但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戏剧剧本。安提杜尤图自己也在1942年说:“尽管这些文献还不充足,还不足以解答我们的疑问,但在这个基础上,我们会收集到足够的证据,来说明古埃及是有戏剧艺术的。”[12]

阿布杜里穆阿提·舍阿扎维博士在分析东方学者和阿拉伯学者支持这一观点的心理时说,使他们做出如此推断的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是古埃及神话,我们都知道,戏剧很重要的一个要素就是冲突,而著名的埃及关于奥苏里斯的神话就充满了冲突。奥苏里斯和其弟新德的冲突,也就是善与恶的冲突,奥苏里斯被弟弟设计陷害,最后被割成一块一块的,然后扔进海里。但奥苏里斯之后又死后复活。

同样在希腊神话里,酒神迪努苏斯也被对手战败,被切成一块一块扔进海里,他最后也得以复活。由于有希腊戏剧的产生是立足于迪努苏斯的神话的先例,于是,阿拉伯、西方的学者也就先入为主地有了这样的思想,那就是古埃及肯定存在戏剧。之后他们再去寻找这方面的证据。阿布杜里穆阿提教授认为,古埃及是否存在戏剧还是一个有怀疑的问题。这些人的说法不过是程度不一的推理罢了,因为断然的、物质性的证据并不存在。

为了证实古埃及是否存在戏剧这一问题,阿布杜里·穆阿提教授也进行了细致的研究,他就自己设想的问题进行了反驳,也可以说,这三个问题是他反驳古埃及存在戏剧说法的三个证据。他提出的问题是:第一,如果古埃及真的有戏剧活动的话,那么,它是在哪里进行演出的?

阿布杜里·穆阿提自己在回答这一提问时说,有大量的文献和文物证据证明古埃及人精通雕刻、绘画和建筑,但可以绝对的说:没有一份材料指出适宜戏剧演出的建筑。

阿布杜里·穆阿提提出的第二个问题是:那些戏剧原文也就是剧本在哪里呢?我们有古希腊的戏剧原文,有欧洲中世纪的戏剧原文,也有印度、日本、中国古代戏剧的原文,但唯独没有古埃及的戏剧原文。

他的第三个问题是:如果古埃及戏剧和古希腊、欧洲中世纪的戏剧一样产生于宗教神话的话,那么,为什么古埃及戏剧没有象其它二者那样之后逐渐脱离宗教而走向社会呢?

阿布杜里·穆阿提自己对最后一个问题的解释有三:

其一,古希腊和欧洲中世纪时期的宗教仪式是在平民之间进行的,而古埃及的宗教仪式是在个别阶层之间进行的。

其二,古希腊和古埃及神话的性质不同。古希腊人以人的眼光去看待他们的神灵,并且赋予了他们人性。神灵和他们一样也结婚、生子、也嫉妒、也怀恨、也有真爱和友谊。希腊人也大胆地评价他们神灵的做法,在艺术表演或宗教仪式中,神灵是以人的形象出现的。而另一方面,古埃及人认为他们和神灵分属两个世界,神灵和一般人不会有任何交往,而在艺术表演或宗教仪式中,神灵多以蛇、狗、牛的形象出现的。这无疑显示了希腊人对神灵的玩世不恭和埃及人对神灵的敬畏,这极大地影响了两大民族在艺术上的思维。

其三,古希腊城邦有很浓厚的民主气氛,这是历史已经证实了的了。而另一方面,古埃及人却没有如此程度的民主。

经过上述质疑和求证之后,阿布杜里·穆阿提博士最后做出的结论是:“古埃及人创造了许多艺术价值不逊于希腊戏剧的文学艺术,对他们而言,没有掌握戏剧并不是一种缺陷。很明显,他们并没有深入到戏剧之中,对它的发展也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13]

蒙昧时代

蒙昧时代的阿拉伯人由于战争和商业的原因和波斯、罗马有着频繁的交往,并从他们那里接触到了先进的文化。阿拉伯人也由此知道了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并把他俩的书籍介绍过来。但我们没有看到关于戏剧的资料。对此,有人这样解释,一是因为蒙昧时代的阿拉伯人立足于口述相传,因此没有留下书面材料。其二因为十字军和蒙古的入侵,事实上很多书籍和资料都被破坏了,或许其中就包括戏剧方面的。

尽管如此,蒙昧时代还是出现了几种接近戏剧的文学形式,首先是文学市场。

1、文学市场

文学市场是阿拉伯蒙昧时期的一个独特的文化景观,这在其它民族文化中是没有的。集市上有口若悬河的演讲家,有出口成章的诗人,还有在诗人之间评判优劣的裁判。此起彼伏,叫好不绝,他们就这样把阳春白雪的诗歌和演讲艺术推广到社会底层,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蒙昧时代的文化市场是文化普及的急先锋。在周期性的文化市场里,你可以欣赏到精彩的叙述和雄辩的口才。这些艺术形式中都包含有戏剧表演不可缺少的因素,特别是诗人之间的争论,它更接近于戏剧的对白。

阿拉伯人的演讲是我们最熟悉的,在蒙昧时代,演讲艺术就已经非常成熟。演讲家知道如何吸引听讲的人,知道选择主题和用词。演讲在蒙昧时代是非常普及的一个艺术,每个部落都有出色的演讲家。很明显,演讲中的表达对戏剧中的对白来说是很重要的。

2、朝拜卡尔白

朝拜卡尔白在伊斯兰来临之前就已非常盛行,来自各个部落、不同宗教的阿拉伯人都围绕卡尔白巡游,并高呼神灵的口号。在朝觐季节,这一宗教仪式是一个很大的盛况,它融入了不同阶层的人的参与。从外形上看,它非常相似于希腊人对酒神迪努苏斯的崇拜,希腊人在祭祀迪努苏斯时,也是围绕这个神的雕像旋转。[14]

3、音乐和歌舞

蒙昧时代是一个偶像崇拜的时代,它的许多特征是和罗马人一致的,那就是沉醉于感官的享受。于是我们看到音乐、舞蹈、吟唱是非常盛行的,欢乐的场合及其它事件都离不开音乐和歌舞。从现有的资料看,蒙昧时代的音乐和吟唱艺术也达到了相当成熟的地步。

综上所述,蒙昧时代的阿拉伯人的确掌握了戏剧表演应具备的表达、动作、音乐等必不可少的素质,同时,他们也有大型的宗教活动,那是否就意味着蒙昧时代的阿拉伯人掌握了戏剧艺术呢?答案是否定的。

莱舍德·阿比德博士在其书中说:“古代阿拉伯人不了解戏剧,也不了解表演艺术,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现代。阿拉伯人的文学艺术一直局限在抒情诗、书信和演讲艺术里。尽管他们了解希腊的思想文化,也翻译过亚里士多德等人的作品,但他们并没有想过模仿或翻译希腊人的戏剧。”[15]

穆罕默德·曼杜尔博士的不解是有一定道理的,其实,并非穆罕默德·曼杜尔一人对此不解。尔兹丁·伊斯玛仪博士也在其书中对蒙昧时代没能产生戏剧表示不解。[16]

为什么他们对蒙昧时期没能产生戏剧感到不解呢?因为他们注意到那时在民间流传的故事,非常类似于西方和古希腊的之后成为戏剧情节的故事。故事的情节结构及重要的情感冲突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也就是说,蒙昧时代有非常适合成为戏剧的素材。

其一,阿拉伯人中间广为流传过一个诗人的爱情故事。诗人名为迪克镇,非常爱一个叫“玫瑰”的姑娘。他爱的失神落魄,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娶她为妻。后来,他终于梦想成真。诗人的堂弟艾卜·塔伊布对此非常嫉妒,他对诗人说他的妻子不忠。疯怒的诗人杀了妻子,而事实上妻子是清白的。读者读到这里都会发现这个故事和莎士比亚笔下的《奥赛罗 》是非常的相似。《奥赛罗》的故事在英国人之间非常有名,它有幸遇到了莎士比亚,于是一个不朽的戏剧因此而产生了。在阿拉伯世界同样非常流行的诗人迪克镇的故事,却没有这么幸运,没有一个阿拉伯作家把它搬上舞台。

其二,在蒙昧时代,还有这样一个著名的传说,穆罕默德圣人的爷爷阿布杜里·穆塔里布曾在神灵面前许愿说,如果他的十个儿子都能健康长大的话,他将把其中的一个儿子祭奠神灵。但当他面临兑现诺言时,他的心在亲情和对神灵的忠诚,也就是爽约之间激烈挣扎。我们再来对照一下希腊神话,希腊船队向特洛伊进发,在接近奥利斯港口时,突然风停了,没有风,希腊船队里无法抵达特洛伊城。将领阿伽门农许愿说,如果神灵降风使希腊军队顺利抵达特洛伊城的话,他就把他的女儿献祭。神灵实现了他的愿望,女儿也勇敢地站在祭坛上。此时的阿伽门农却陷入了激烈的情感冲突中:是履行诺言呢?还是保全女儿呢?围绕这个故事产生了数个戏剧,但与此同时,阿布杜里·穆塔里卜的故事却没有一个阿拉伯作家试图把它改编成戏剧。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古阿拉伯人对这些非常适合成为戏剧素材的故事视而不见呢?很多学者做出了各种各样的解释,众说纷坛,我们不妨引述几例。

艾哈迈德·韶基·嘎西木博士在其《伊斯兰戏剧》一书中就提出了四点解释:

第一,蒙昧时代的阿拉伯人自认为他们是最精于表达的人,在诗歌创作上,不会有人超过他们。于是,他们就没有翻译希腊的诗剧。

第二, 他们在希腊戏剧中没有见到类似他们对待“拉特”、“欧扎”、“胡伯利”等神灵的敬畏,希腊人对待神灵的大不敬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第三, 令阿拉伯人心仪的是希腊的思想和哲学,而希腊诗歌和文学并没有吸引住阿拉伯人。

第四, 当古阿拉伯人开始介绍希腊文化时,基督教正在极力反对多神崇拜,反映多神崇拜的戏剧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了。

陶菲格·哈基姆对此从另外三个方面做出了解释:

第一,对阿拉伯人来说,彻底明白古希腊戏剧的诗剧神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二,希腊悲剧里从根本上来说是演出性的,而不是阅读性的。因此,阿拉伯人没有太多的机会获得希腊剧本。

第三,戏剧艺术需要一个稳定的社会环境,很显然,伊斯兰之前的阿拉伯人并不具备这个条件。[17]

当然,上述的解释并不能解答所有人的疑惑,无论如何,蒙昧时代没有产生戏剧,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尽管蒙昧时代有神话传说、有多神崇拜、有大型的宗教活动、有惊心动魄的、丰富的部落战争、有关于精灵、魔鬼和诗人交往的认识、有成熟的音乐和舞蹈,更重要的是他们具有非凡的诗歌创作才能,但令人遗憾的是,我们没有见到大部头的史诗的产生,也没有见到富有魄力的戏剧的产生。这对以文化悠久而感到自豪的阿拉伯人来说,与其说是一种遗憾,不如说是一种伤痛。也正因为这一原因,他们竭力提出各种解释,以消除心中的遗憾和心理不平衡。

伊斯兰时代

我们必须承认,由于伊斯兰时代的来临,它给阿拉伯文化、文学、艺术的发展带来了重大影响。从语言到题材、到内涵,阿拉伯的文学艺术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可以说,伊斯兰为阿拉伯文学艺术乃至社会、经济、信仰都注入了一个新的活力。但有一点让许多阿拉伯学者难以面对和接受的是:从伊斯兰早期一直到法国入侵埃及,阿拉伯世界都没能孕育出在西方大放其彩的戏剧。这同样让一些民族主义意识强烈的学者感到不舒服。尽管绝大部分评论家和学者已承认或默认了阿拉伯早期一直到近代都没有产生戏剧的事实。

我在阅读《阿拉伯国家的戏剧》一书时,明显地感觉到了作者阿里·扎尔博士的强烈的民族主义心态。他在该书的扉页中这样写道:“谨以此书献给大阿拉伯帝国,别人看它很遥远,我看它很临近。”他认为伊斯兰时期的一些艺术表演就是戏剧。他在第一章的开头就这样明确写道:“可以肯定地说,阿拉伯人、伊斯兰民族在十九世纪中期之前的数个世纪,他们的确了解了不同形式的戏剧,并有实际的戏剧活动。”[18]

现在,让我们看一下伊斯兰时期的一些类似戏剧的艺术活动或社会活动,然后看一下评论家对些的看法。

什叶派穆斯林在悼念候赛因时,往往会在一个空地上搭上用黑色装饰的帐篷。一个老人叙述候赛因的遭遇以引发众人的哀痛,活动以燃烧鸟巢象征候赛因被杀地点的库尔巴拉为结束。这个年度性的宗教纪念活动有戏剧的气氛,但没有戏剧的情感冲突,而情感冲突恰恰是戏剧中最重要的一个因素。

在马赫迪哈里发时期,有一个叫阿布杜热哈曼·巴沙尔的著名苏菲,他每星期一和星期四都要到巴格达的郊外。他站在一个高高的台子上,周围是看热闹的人。他依次叫出四大哈里发的名字,下面的人则应声而上。阿布杜热哈曼罗列出哈里发的功绩后,做出允许他们进入天堂的判决。

阿拨斯王朝的几乎每任哈里发都对善于表演的人特别青睐,特别是穆台万克莱,他对能表演的人动辄就是上万金币的赏赐。他也常把这些人召到宫中,让他们表演。有时他自己也参与演出和制作。阿拨斯王朝的哈里发外出参加星期五得的聚礼拜时,或者其它政治活动时,都有豪华的列队,鲜艳的服装,再加上奏乐,以至于有人也把哈里发的这种活动称为表演。

在阿里·扎尔博士看来,影子戏最符合真正的戏剧了。因为这种表演有书写好的表演对白,也就是剧本。这种皮影戏和一种名为“艾扎古孜”的演出在阿拨斯王朝特别盛行,是普通民众喜闻乐见的一种艺术形式,有历史学家认为它是从印度传入中国,又从中国传入到阿拉伯世界的。

阿拨斯王朝时期还出现过一种新的散文体,被称之为“麦嘎玛提”。它最初是一种以堆垒词汇为教育目的的韵体文,但它同时又含有引人入胜、很奇特的故事,里面有对话、故事的情节、有开始、发展和结束。因此也有很多人认为它也是戏剧的一种形式。

此外,丹麦旅行家卡尔斯通·奈布尔1761年到达埃及后,也记录下了一些盛行于埃及的街头小巷的民间艺术形式,当然,伊斯兰世界的东部、北部也有很多表演性质的民间艺术形式,但所有这些艺术形式能不能视为真正的戏剧呢?很明显,它们都具备了一些戏剧的要素,但同时又不具备其它的要素。综观上述活动和形式,有的是没有戏剧目的宗教或社会活动;有的是没有戏剧情节的个人活动。接近戏剧表演活动的大都集中在阿拨斯王朝时期,它们应该都是不太成熟,比较朴素的民间艺术表演。

现在我们提出同样的问题是,是什么原因使阿拉伯人在这一时期没有涉足戏剧的创作呢?

一部分学者认为,希腊戏剧和多神崇拜是一体的,这是伊斯兰的一神信仰所不能接受的,因为这个原因,伊斯兰时期的阿拉伯人没有涉足戏剧创作。杰俩利·阿什勒博士、穆罕默德·曼杜尔博士都赞同这一解释,其实最早提出这一解释的是法国评论家朱尔吉·伯尔。[19]

但这一解释并不能让人信服,因为阿拉伯人,确切地说是穆斯林并不排斥吸收多神崇拜民族的东西。穆斯林曾经翻译过希腊的哲学、逻辑等其它文化,也从巴列维语翻译过《卡里来和笛木乃》,也翻译过波斯的史诗“沙罕纳麦”。这些作品中都有多神崇拜的成份和描写。

还有学者试图从民族的心理和思维特点着手解释的。东方学者黎南认为,阿拉伯人属于闪族语系,他们不具备创作戏剧所必需的结构性想象能力。这种以种族为基点做判断的论点一度遭到多数人的反对。但到二十世纪,芬兰东方学家胡利曼仍提出类似的观点,他认为阿拉伯人的理智和思维长于集合,但不长于组织。阿拉伯作家能罗列出各种思想和见解,但不能组建一个庞大的思想体系。他还从语言中提出这样的证据,阿拉伯人多用连词“挖五”,而欧洲人多用句号。[20]这个观点固有给人启发之外,但仍不能令人信服。

穆罕默德·曼杜尔博士在其《文学与艺术》一书中这样写道:“我们可以这样断定,小说和短篇小说是我们欧洲借鉴的,同样,戏剧也是我们从欧洲借鉴的。我们不能把戏剧视为中世纪阿拉伯人就开始掌握的民间艺术的发展,如:皮影戏和艾扎古孜。”[21]

穆罕默德·曼杜尔博士还在另外一本书中这样写道:“严谨的研究者都一致认为,阿拉伯人在以前任何时代都不知道戏剧,也不知道戏剧文学,’麦嘎玛提’及类似的诗体的、散文体的故事,都不称之为戏剧,即使它有简单的对白……”[22]

舍阿巴乃·穆尔西博士也认为:“阿拉伯人没有过戏剧,在1798年之前,阿拉伯人也没有创作过戏剧。他们只是有一些民间艺术,如皮影戏,‘艾扎古孜’等。其它诸如以歌舞为主的、在农村举行的庆祝活动,也都没有大的发展…… 至于欧洲概念的戏剧,阿拉伯人是在拿破仑在埃及建立戏剧院之后才认识的。”[23]

结语

经过这样的梳理之后,我们基本上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古埃及人是否从事过真正的戏剧表演,这仍然是一个有待考证的问题,尽管有谨慎的学者持反对意见,但绝大多数学者还是认同埃及人掌握过戏剧艺术,其中包括一部分西方学者。从逻辑角度出发,作为一个有悠久历史和文明的埃及,在古代就存在戏剧也是可信的。

如果说古埃及时代还存在争议的话,那么,关于蒙昧时代和伊斯兰时代的看法基本上是一致的,那就是阿拉伯人在这么相当长的时期的确没有现代意义上的戏剧创作,尽管他们有很多类似的宗教活动和民间艺术形式。

阿拉伯人曾经创造过璀璨的文化,他们对人类的贡献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个民族,他们应感到骄傲。诚如舍阿扎维所言,没有掌握戏剧也不是阿拉伯人的缺点,他们只是没有重视罢了。认识到戏剧的价值之后,阿拉伯人奋起直追。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阿拉伯戏剧出现了相当繁荣的局面,产生了一大批优秀的剧作家,有的甚至具有世界性影响,如陶菲格·哈基姆等。我们有信心、也有理由相信,阿拉伯人会继续创造出更精美的戏剧作品。

参考书目

1《戏剧的产生、发展和规则》(阿文版)欧麦尔·杜苏格著 [ M ]。阿拉伯思想出版社,第五版1970年 。

2《当代埃及戏剧》(阿文版)阿布杜里·穆阿提·舒阿扎维著 [ M ]。埃及作家公共协会1986年出版 。

3《阿拉伯文学艺术》(阿文版)穆罕默德·曼杜尔著,[ M ] 开罗文化出版社。1963年出版 。

4《现代阿拉伯文学之戏剧》(阿文版)穆罕默德·尤素福·奈基姆著,[ M ] 贝鲁特文化出版社 ,1987出版。

5《伊斯兰戏剧》(阿文版)艾哈默德·韶基·嘎西木著 [ M ] 。阿拉伯思想出版社,1980年出版 。

6《现代阿拉伯文学研究》(阿文版)穆罕默德·穆斯塔发·海达尔著,[ M ] 阿拉伯文化出版社,1990 出版。

7《现代阿拉伯文学》(阿文版)舍阿巴乃·穆尔西著 [ M ] 。开罗大学文学院2004 年出版 。

8,《文学评论的研究》(阿文版)莱舍德·阿比德著 [ M ] 。开罗文化出版社第一版,1968年 。

9《现代戏剧文学中“人”的问题》(阿文版)尔兹丁·伊斯玛仪著 [ M ] 。阿拉伯思想出版社,1980出版 。

10《俄蒲底斯王》(阿文版),陶菲格·哈基姆著 [ M ] 。东方出版社,2006年第一版。前言部分。

11《阿拉伯国家的戏剧》(阿文版)阿里·扎尔著 [ M ] 。科威特知识世界出版社1980出版 。

12《文学与艺术》(阿文版)穆罕默德·曼杜尔著 [ M ] 。埃及复兴出版社1983出版 。

13《艾哈迈德·韶基的戏剧》(阿文版)穆罕默德·曼杜尔著 [ M ]。埃及长复兴出版社 。

注释

[①] 见欧麦尔·杜苏格所著:《戏剧的产生、发展和规则》(阿文版) [ M ]。阿拉伯思想出版社,第五版1970年:第14页。

[②] 阿布杜里·穆阿提·舒阿扎维:《埃及当代戏剧》(阿文版)[ M ]。埃及作家公共协会1986年出版,第10页。

[③] 阿布杜里·穆阿提·舒阿扎维:《埃及当代戏剧》 :第12页。

[④] 穆罕默德·曼杜尔:《阿拉伯文学艺术》(阿文版)开罗文化出版社 [ M ] 。1963年出版:第50页。

[⑤] 阿布杜里穆阿提·舒阿扎维:《埃及当代戏剧》(阿文版) [ M ]。埃及作家公共协会1986年出版:第13页。

[⑥] 艾哈默德·韶基·嘎西木:《伊斯兰戏剧》(阿文版) [ M ] 。阿拉伯思想出版社,1980年出版:第9页。

[⑦] 见舍阿巴乃·穆尔西所著:《现代阿拉伯文学》(阿文版) [ M ] 。开罗大学文学院出版,前言部分。

[⑧] 见阿布杜里穆阿提·舒阿扎维:《埃及当代戏剧》第16页。

[⑨] 见阿布杜里穆阿提·舒阿扎维:《埃及当代戏剧》第16页。

[⑩] 见阿布杜里穆阿提·舒阿扎维:《埃及当代戏剧》第16页。

[11] 见阿布杜里穆阿提·舒阿扎维:《埃及当代戏剧》第16页。

[12] 见阿布杜里穆阿提·舒阿扎维:《埃及当代戏剧》第16页。

[13] 阿布杜里穆阿提·舒阿扎维:《埃及当代戏剧》第23页。

[14] 见艾哈默德·韶基·嘎西目所著 :《伊斯兰戏剧》(阿文版) [ M ] 。阿拉伯文化出版社,1980出版,第35页。

[15] 莱舍德·阿比德:《文学评论的研究》(阿文版)[ M ] 。开罗文化出版社第一版,1968年,第50页。

[16] 见尔兹丁·伊斯玛仪所著:《现代戏剧文学中“人”的问题》(阿文版) [ M ] 。阿拉伯思想出版社,1980出版,第56页。

[17] 见陶菲格·哈基姆所著:《俄蒲底斯王》(阿文版) [ M ] 。东方出版社,2006年第一版。前言部分。

[18] 阿里·扎尔:《阿拉伯国家的戏剧》(阿文版) [ M ] 。科威特知识世界出版社出版,1980年,第11 页。

[19] 见阿布杜里穆阿提·舒阿扎维:《埃及当代戏剧》第30页。

[20] 穆罕默德·曼杜尔:《文学与艺术》(阿文版) [ M ] 。埃及复兴出版社,第65 – 66页。

[21] 穆罕默德·曼杜尔:《文学与艺术》:第7页。

[22] 穆罕默德·曼杜尔:《艾哈迈德·韶基的戏剧》(阿文版) [ M ]。埃及长复兴出版社,第4页。

[23] 舍阿巴乃·穆尔西:《阿拉伯现代文学》(阿文版) [ M ]。开罗大学,文学院出版,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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