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俄罗斯人，对于普京的看法，已经完全两极分化。年轻人和中老年人的看法，完全不同。

俄罗斯油管主播“娜塔莎”

在油管上，有一些讲英文的俄罗斯主播，几乎都是年轻人，受过良好的教育，英语流利，但带着明显的伏特加味。

其中一名主播，叫Natasha（娜塔莎），住在俄罗斯远东的“哈巴罗夫斯克”。在俄罗斯，“娜塔莎” 这个女名，就像中国几十年前的“小红”，属于最常用的化名。她的视频标题风格，大致如下：

Why young Russians don't like the current government？为什么俄罗斯年轻人不喜欢现在的俄罗斯？

Why Russia is Shrinking Fast？俄罗斯为何快速萎缩？

abandoned places in Russia.俄罗斯鬼城。

PROTESTS IN KHABAROVSK, RUSSIA over the arrested governor Sergei Furgal 哈巴罗夫斯克示威，抗议边疆州长Sergei Furgal被捕

娜塔莎的视频封面

俄罗斯年轻人对普京的看法，几乎是完全负面的，娜塔莎也不列外。但她的视频做得很有技巧，不直接批评普京，而是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愤怒和绝望。她的脸白皙清瘦，不化妆，五官精致，几乎没有表情。她的视频的核心元素：灰暗的色调，死气沉沉的街景，年久失修的筒子楼，坑坑洼洼的马路，腰如水桶的悍妇……

我猜，这应该就是西方人眼里的俄罗斯吧，或者说，这就是西方人想看到的俄罗斯吧。

她让我联想到早年张艺谋的电影，《红高粱》、《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秋菊打官司》。好像在那个年代，只要展现中国落后的电影，就能在西方拿奖。我记得有人甚至刻薄地地说：“张艺谋一辈子都在用电影展示中国愚昧的一面，以博洋大人欢颜。”

现在回头想想，20年前的中国，有什么光鲜亮丽的现代生活值得向全世界推广？是有高铁？还是有5G？有值得吹嘘的时尚？还是有现代化的大都市？好像都没有。当时中国的“现代故事”，放在国外没噱头，放在国内又没有市场。

平心而论，人家张艺谋也要生存，在那个时代，去欧洲拿个奖，一辈子衣食无忧。于是，“卖惨”就成了一种生存技能。

而现在，国产电影的票房秒杀欧洲，仅次于美国，谁还那么在乎一个欧洲电影奖？2021年4月6日，《你好，李焕英》票房超54亿人民币，累计票房已超Patty Jenkins执导的《神奇女侠》（8.22亿美元），一夜之间，贾玲成为全球票房最高女导演！如今的贾玲，还会在乎欧洲人的看法吗？

人的行为和观念，是不可能跳脱物质和时代的局限。娜塔莎也是这样，俄罗斯的衰落就发生在她的眼前，对她来说，生存比什么都重要。

娜塔莎的“剧照”

在娜塔莎的视频里，俄罗斯远东没有发展，也没有希望，但一江之隔的中国东北，却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发展。以前，中国东北比俄罗斯穷得多，但现中国简直就是人间天堂。很多俄罗斯妹子宁愿“下嫁”东北农民，也不嫁给俄罗斯醉汉。当然 ，会讲英语的娜塔莎，语气中还是对中国有点不服气，言外之意是，俄罗斯比欧美差也就忍了，怎么可以比中国都差呢？

娜塔莎明知自己的观众都是外国人，用英语把俄罗斯的阴暗面和内部矛盾，传播到全世界，目的是什么呢？指望西方人来拯救俄罗斯？

她的初心到底是什么？我不确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些视频可以让她赚不少钱，过上普通俄罗斯人奢望的生活。娜塔莎在油管上有18.1万粉丝。因为她说的是英语，观众主要在欧美发达国家，油管的视频广告提成比较高。网上有很多数据库，可以查阅油管主播的收入。

她最火的一个视频，点击率为255万，光这一个视频的收入就有4834美元。除了热门视频，她的常规视频，点击率也不差，我随机查了一个，点击率53.3万，收入为987美元。

2019年，俄罗斯收入比较高的圣彼得堡，公立中学的老师月收入为2.5万卢布，相当于350美元，或，2200人民币。远东地区收入，比俄罗斯欧洲地区入更低。

娜塔莎每个月发几个视频，收入轻松超过绝大部分俄罗斯人。如今的俄罗斯，没有能力给年轻人一个美好的未来，但可以给年轻人提供一个“卖惨”的条件，让极少数聪明的年轻人赚一点外汇。当年的超级大国，沦落到这种地步，令人唏嘘。

娜塔莎确实也没有恶意抹黑俄罗斯，她的视频有画面、有数据，就是论事，最多也就是选择性报导俄罗斯的负面消息。娜塔莎这一代的俄罗斯年轻人，没有体验过俄罗斯最黑暗的那几年，但经历了油价崩溃后，失落的俄罗斯。

娜塔莎刚20出头，她出生的时候，普京刚出任俄罗斯总统。摆在普京面前的是一个烂摊子：1999年时，俄罗斯的GDP，居然只有区区1959亿美元——相当于同年韩国GDP的19%。当时的俄罗斯，边疆，车臣叛乱，国内，寡头割据，国外，欧美虎视眈眈，百废待兴，民不聊生。这个国家，已经被装进棺材，就差火化了！

普京上台不久，平定了车臣叛乱，收拾了国内不听话的寡头，把占GDP约40%的头部企业，都再次国有化。从2003年~2013年，石油价格大涨，俄罗斯经济满血复活，有人说，俄罗斯咸鱼翻身，也有人说，这是回光返照。

普京最大的机会，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就是抓住油价大涨的行情，彻底扭转俄罗斯的经济结构。但是，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普京没干，也没能力去干。去西伯利亚打猎，光着膀子骑马，开战斗机、打冰球、玩柔道……这些作秀的事情，普京一件都没有落下。

普京，就这么飘了。俄罗斯，就这么僵了。

2014年之后，国际油价长期低迷，俄罗斯的经济也陷入了恶性循环。年轻人的怨气，就像一座火山，随时都可能爆发。只有少数像娜塔莎这样的青年人，在夹缝中，找到了生存机会。

引起俄罗斯全国骚乱的油管视频--普京的宫殿

如果说“反俄反普京是一门生意”，那么娜塔莎只是小打小闹的个体户。真正做大买卖的，是像Navalny这样的老油条。

Navalny在油管上发布了一个“普京宫殿”的视频，点击次数高达1.17亿。我查了一下，单单就这一个视频，Navalny就可以从油管收入21.6万美元。这还只是小头，西方金主的打赏才是大头。

1.17亿次播放油管视频的收入

当然，最大的诱惑还是俄罗斯的江山万里。Navalny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如今这个视频依然还在，底下有183万条留言，几乎都是俄语的。俄罗斯人口也只有1.4亿 ，全世界俄语人口大约3亿，换句话说，除了不能上网的人，大部分俄语人口都看过了。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不怕谎言，就怕谎言传播一万遍。再说了，这视频也不是完全的谎言，而是半真半假，精心包装的信息战，很有说服力，也很有迷惑性。

虽然普京否认这座宫殿是他的。但没多久，普金的“发小” 罗滕贝格（Rotenberg）出面承认，自己才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哎，越描越黑。普京手下的寡头圈子，早就是公开的秘密。

对俄罗斯人来说，Navalny就一定比普京好？Navalny是为了拯救俄罗斯于水火？Navalny背后就没有西方势力支持？答案不言自明。我的直觉告诉我，Navalny只是一个更烂的普京而已。

不过，普京好歹也是克格勃出生，视频播出没多久，Navalny就中毒了，然后，他就成被告了，最近，俄罗斯官方宣布：反对党领袖Navalny被禁止参加明年的总统选举！多么熟悉的套路。

俄罗斯的社会出现了“电视机一代”和“互联网一代”的分野。年轻人通常喜欢接触网络，中老年依旧留恋电视。普京虽然牢牢控制着传统媒体，但他对于网络媒体却反应很迟钝。

目前俄罗斯20岁以下的年轻人，几乎是被美国社交媒体洗脑的一代人，他们是最反普京的。让我纳闷的是，普京，怎么会让俄罗斯的网络如此失控呢？

Facebook、Ins、whatsapp、YouTube、twitter，美国的社交媒体在俄罗斯长驱直入，难道普京不知道，一场阿拉伯之春的动乱，利比亚的卡扎菲惨死在下水道里，临死前还被人用军刀捅成菊花残？一场茉莉花动乱，导致中东基础设施损失达到9000亿美元，还造成超过140万人死亡，1500多万人沦为难民。一场颜色革命，让本来就动荡的中东，雪上加霜。

退一万步讲，像俄罗斯这样的大国，网络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产业，居然就这样被美国人垄断了？今天，2021年6月13日，世界前6大市值的公司，除了沙特的阿美石油，都是美国的科技公司。分别是Apple、Google、Microsoft、Amazon、Facebook。任何一家巨头的市值，几乎等于俄罗斯全国的GDP。

中国，至少培育出自己的网络公司，腾讯、阿里巴巴都是曾经全球市值排名前10个公司。俄罗斯的IT产业，只剩下打游击的黑客，完全没有世界性的大公司，实在可惜。

但目前俄罗斯的局势，似乎朝着一种让人看不懂的方向发展。

在Quora上有这样一个热门话题：What are Russians' opinions on Vladimir Putin?俄罗斯人怎么看待普京？有一个叫Kirill Valyas的俄罗斯人，他的回答得到很多人的点赞。以下是他的原文翻译，值得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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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生中有75%的时间生活在俄罗斯，我希望我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当普京在叶利钦辞职后成为总统时，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非常乐观的。叶利钦很糟糕，普京是我们的希望。那时候，普京很年轻，很聪明，有很好的历练，他面对的是一个 "半死不活 "的俄罗斯，有大量的问题：人口、经济、犯罪和对外政策。他在2010年代解决了许多问题，对此，我们深怀感激。

然而，在那之后，我并没有看到任何变化。莫斯科不断宣传“更好的医疗保健、更完善的教育、新的体育中心、新的机场公路”等等，这些都不是真实的。但这些内容，只存在电视新闻里。现实生活中，普通的俄罗斯人，很难看到这些“美好的事情”。所以，我知道这些只是普京的“选举广告”而已。

普京是聪明的，他知道俄罗斯人骨子里吃哪一套。

自苏联解体以来，俄罗斯人就被西方羞辱。俄罗斯的大部分人口，可能80%，都是目光短浅的人，但自尊心非常强，他们宁愿饿肚子，也不喜欢被西方羞辱。我们俄罗斯人不懂得隐忍和示弱，这是一个致命的缺点。

也许我不能责怪普京，这不完全是他的错，他可能已经为俄罗斯尽力了，但我从未觉得他在与腐败作斗争。为什么呢？

如果你听说过90年代俄罗斯的 "私有化"，你可能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俄罗斯人在福布斯上排名前100位。一个下岗工人，一夜之间变成“矿主”，然后他的权力几乎和总统一样大，甚至更大。这些矿主，可以在英国购买像切尔西这样的足球俱乐部，或者一支NBA篮球队。几年前，他们还在寒风中啃着面包渣，喝着劣质伏特加，而如今，他们挥舞着支票本，买下最贵的游艇——这就是魔幻的俄罗斯。

普京有想法，但他无法与这些在海外洗钱数十亿美元的土豪对抗。这些人都是普京权力的基础，一方面，普京靠这些人统治俄罗斯，另一方面，又要打击这些人，太难了！

为什么俄罗斯资源丰富，地大物博，却没有快速发展？因为这些钱，都到了“极少数人”的口袋，就这么简单！

我认为普京被利益集团所操纵，也在保护他们的利益，他们在维护普京的统治。只要能让普京继续当总统，这个利益集团就可以继续蚕食俄罗斯。

如今的俄罗斯，一方面，让伏特加变得如此便宜，另一方面，装模作样谈论增加人口，一切都是套路。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普京，却依然支持普京的原因。

总而言之，我们俄罗斯人最终都要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必须要在一个坏的或非常坏的总统之间做出选择，那么你会选择谁？普京和 "其他候选人 "，就是一个坏人，和一群更坏的人。人们投票给普京，因为其他候选人只是比他更糟糕，但这并不意味着普京本身就是一个好的选择。

（在我看来，俄罗斯的中老年人，经历比较丰富，比较成熟，选择普京，是因为无奈，而不是因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