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活了千年的山鬼，因日子孤寂难熬，

用木头雕刻了一个夫君和儿子陪我玩过家家。

还施法让他们活了过来，给他们家财万贯，让夫君青云直上。

没想到夫君功成名就后，却给儿子带回了一个女夫子。

曾经满口爱我的夫君一夜间面目可憎地逼我把管家权给她；

曾经骂她是下贱狐媚子的儿子，也为了让她享福，将我赶出家门。

再重逢时，沦落为乞丐的父子俩哭着求我回去，

可我已经找到了，材质更好的木头。

1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这词出自何处？”

我替裴生研墨，看着他洋洋洒洒写下这两句，笔力遒劲有力。

忍不住低声呢喃。

裴生看向我：

“夫人不知，这是出自九歌·山鬼中的词，但为夫认为，这世上，应当不会是有山鬼的存在的。”

墨宝就被裴生随意放在桌上，窗外夜风吹起纸张一角。

而我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如何没有呢？

毕竟你日夜相伴的夫人，便是山鬼所化。

就连你，也并非常人。

我是山鬼，在千年孤寂中我日日只能跑下山听客栈里的先生说书。

渐渐的，我对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比翼双飞的爱情故事所深深吸引。

山鬼无心，不会动情。

可我想模仿人间情爱，解我千年孤独。

于是当年的我回到山上，看着山上各种精怪和化形的野味，想为自己寻一个解闷的，能谈情说爱的玩意儿。

可那些东西都太丑了，和话本子里说的不一样。

我直接一口把它们都吃了，用饱腹感暂且化解我的郁闷。

直到一个老头从槐树下路过，他坐在地上歇脚。

我无聊的晃动着双腿，眼神却被他手中的木偶所吸引。

他小心翼翼的擦拭木偶上不小心沾湿的雨水。

我灵光一闪。

若我也能雕刻一个木偶，长相就能合我心意了。

于是我找到一堆木头，又去山下寻了最好看的美男图。

终于雕刻出了一个模样俊美的男子，我给他取名为裴生。

为了让他能和常人无异，我用仙桃为他捏做心脏。

从此以后，他就会有自己的所思所想。

既入凡尘，就免不了世俗。

于是我给予裴生家产万贯，让他成为京中首富。

他说想考取功名，我便一路扶持他青云直上。

他手上的各种悬案都被我一一逐破，他也年纪轻轻坐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

我们成婚后鹣鲽情深，满京城都艳羡我，说我做了裴夫人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可我却不以为然。

裴生遇到我，才是他的福气。

我也从来不是谁的附属品。

婚后第二年，我就雕刻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木偶做我的儿子。

孩子模样好看，讨人喜欢，我给他取名为裴子明。

于是我动了凡心，求仙桃为他们二人化心也就算了。

还日日将自己的精血溶于饭菜，让他们能保持不腐朽的活人状态。

就这样过了九年，裴子明也到了该上私塾的年纪。

我正为他寻个好的教习师傅，却没成想裴生抱回来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

我刚想开口，他一脸焦急的从我身边擦身而过，从始至终没给我一个眼神。

怀中的裴子明挣扎着要下来，他奶声奶气的说：

“娘亲，爹爹带回来的女子好美啊。”

“娘亲不用担心，明儿会替娘亲看住爹爹的。”

我捏了捏裴子明的脸蛋，心里真是欢喜得很。

虽然裴生从未纳妾也不流连花巷，可上京哪家的勋贵官员都是姬妾成群。

裴子明也听的多了些，他圆圆的眼睛里都是对我的担忧。

我握紧了他的手：

“明儿不用担忧，娘亲相信爹爹不会不要我们的。”

可我的话明显说早了，我让随行的小厮来了后院打听那个女子的身份。

2

小厮一脸为难，随后吞吞吐吐的说道：

“老爷救的女主原本是太尉的千金沈良玉沈小姐，只是太尉牵连谋反，是老爷亲自审的案，太尉满门已经于今日灭门，却突然查出此案是太尉无罪。”

“就...就只剩下这沈小姐一人了，于是老爷他就……”

沈良玉，原来是她。

我刚与裴生成婚没两年，因裴生相貌生的好又腹有诗书气自华，得了满京城贵女的青睐。

而其中有个叫沈良玉的，更是对裴生纠缠不休，我好几次提出想见见这位沈小姐，却都被裴生百般阻挠，没想到这第一次见面，是以这样的场景。

我亲自熬了药，这里面有我的精血，能够医治沈良玉的伤势。

毕竟是一条人命，就当积攒功德。

没想到我推门而入的时候，正看见沈良玉虚弱的躺在裴生怀里。

她哭的梨花带雨，正和裴生互述衷肠，两人倒是在我面前上演了一出生离死别的戏码。

裴生注意到我，连忙放开沈良玉，一脸紧张的走过来。

“夫人别误会，我只是看沈小姐刚醒来，伤势太重，这才搭把手。”

我摇摇头，“无碍，这是给沈小姐熬的汤药，沈小姐趁热喝吧。”

我走过去，沈良玉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她低低啜泣。

“谢谢夫人，劳烦您了。”

我递给她，沈良玉刚接过却手一软，滚烫的药汁都撒在我的脸上。

汤药固然很烫，可是人心凉薄更让我五味杂陈。

裴生一把推开我，抓着沈良玉的手就心疼的不行。

沈良玉软声开口：“都是我的手不稳，不怪夫人。”

裴生转过头怒目而视，责怪的话脱口而出。

“你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一点也不像一个当家主母，我看你……”

裴生话说一半才注意到我脸上都是药汁，洁白如莹的皮肤已经烫红。

他这才迟疑的站起身，想向我道歉，“夫人，我不是故意的……”

我无所谓擦了擦脸，我也知道他后半句想说什么。

无疑就是说我是乡野村妇，终究拿不出手。

门外的裴子明冲了进来，一把推开裴生。

还狠狠的瞪着沈良玉：

“你个坏女人！抢我爹爹，还陷害我娘亲，你就是个祸害！是勾引人的狐媚子！”

裴生怒吼着让人把裴子明拖下去跪祠堂，我皱眉看向裴生。

“明儿也是一时情急，你何必如此？”

裴生却不依不饶，没了平日慈父模样，冷眼看着下人。

“怎么？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裴子明被拖回祠堂，我心生怜惜，也并不想和再待下去。

我可以再给裴生一次机会。

但倘若他要像话本子里的负心人一样。

那就休怪我无情。

我心疼裴子明，特意花了几个时辰给他做了爱吃的桂花糕，还有精致的小菜。

从成婚以来，我就一直给裴生父子做膳食，他们总是夸我手艺好。

我也乐在其中。

可我刚到祠堂，就听见里面传来沈良玉的声音。

裴子明气呼呼的跪在地上，沈良玉拿着食盒里的糕点诱惑裴子明。

她眉目含笑：

“明儿，吃不吃山药枣泥糕，这可是京城排满长队都买不到的祥瑞斋招牌。”

“你闻闻，香不香？”

裴子明咽了咽口水，却还是不肯服软，冷哼道：

“本少爷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除了爹爹娘亲，谁也不能这样叫我！”

我心下一软，可沈良玉很快又装作失落的模样：

“那怎么办呢？这可是我排了好几个时辰买到的，你不吃的话，我只能自己吃掉了。”

沈良玉作势要走，裴子明赶紧拉住她：

“站住，既然你排了那么久，本少爷就勉强吃几口吧。”

我整个人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3

我不知道他们还说了什么，我只知道最后，裴子明靠在沈良玉身上说：

“其实，你也没那么坏。”

我再也听不下去，转身离开，精心做好的糕点饭菜就这么被我扔进湖里。

夜里我看着铜镜中自己被烫伤的脸，原本我只需要施法就能恢复原貌，可我却突然迟疑了。

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我的脸毁了，裴生还会不会在面对貌美如花的沈良玉情况下对我从一而终。

我也想知道，我的儿子在看见我的伤疤后，还会不会说出沈良玉没那么坏的话。

月上柳梢头时，裴生走了进来，他从身后一把抱住我。

不断的吻着我的脖颈，他情动的唤我名字：

“阿若，白日里是我不对，我不过是看她成了孤女，心生怜惜，你若不喜，我过几日就把她打发走。”

我没说话，裴生将我衣衫褪下，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肌肤。

我却莫名觉得恶心，因为他的身上沾染了沈良玉脂粉香的味道。

裴生一向讨厌别人与她亲近，除了我，没有任何女子能让他乱了方寸。

可短短一日，他为沈良玉不断破了自己的规矩。

我转过身，烛火下我的右脸是明显的伤疤，看着很是吓人。

裴生慌乱的推开我，发现反应过激后，又一脸心疼的摸着我的脸。

“你的脸...怎么会这么严重？明日我给你请大夫好好医治，我的夫人是天下最美的女子，可不能伤了容颜。”

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他以为我没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嫌恶吗？

我笑着抱住裴生，“夫君，我们早点歇息吧。”

裴生站起身，平静的开口：

“我还有公务没有处理，今晚就睡在书房了，夫人早点歇息。”

说完裴生就准备离开，他停顿一会，转过头朝我开口。

“夫人，明儿也到了上私塾的年纪，可我们的明儿从小养尊处优，怕是不习惯私塾的方式，不如给他请个夫子就在府里教。”

我沉默的看着他，似乎已经知道答案，可我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

“夫君说的是谁？”

裴生眼神有些闪躲，“沈小姐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由她来教明儿，必定是极好的。”

他说完就看向我，我只是浅浅一笑：

“这事还是问明儿的意见吧，他若喜欢，我没意见。”

裴生皱眉还想再说，我却直接上床歇息，转身隔绝了他的视线。

次日裴生带着沈良玉询问了裴子明的意见，他看向我脸上的伤疤，我以为明儿会拒绝。

可没想到他纠结了一会开口：

“孩儿听爹爹的，沈夫子很好。”

裴生一脸愉悦的摸了摸裴子明的头，而沈良玉也拉着他的手笑的娇俏可人。

“好啊，我也想要这么个模样好看极了的学生。”

他们仿佛才是一家三口，而我显得格格不入。

我摸了摸脸上的伤疤，有些失望的转身离开。

可笑的是他们根本没有发现我已经离席。

我不再下厨，也不想再见到裴生父子。

他们却更加乐的清闲，日日与沈良玉吟诗作对。

只是不知没了我的精血供养，他们的肉身能维持几时？

我正赏花时，裴生脚步匆匆的走过来，他看见我的侧脸呼吸一滞。

却在我转头露出伤疤时皱紧了眉头：

“夫人，为何你的伤迟迟未好？”

我不甚在意，讥笑着开口：

“夫君不是一向说只看重皮相之人都浅薄无知吗？一张脸而已，夫君不用在意。”

裴生眼神复杂，随后他坐在我面前，试探着开口：

“明儿被良玉教的很好，比起从前，更加知礼节，不急躁了。”

“良玉说，府中有些亏损，很多地方都是没有必要的开销，我想着她毕竟是大家闺秀，持家之道必然是精通的，就想着夫人也要养伤，不如...”

“不如夫人就把管家的权力和库房钥匙交给良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