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底,随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口号出现,上山下乡的指令像命运的绳索,牢牢绑住了那个年代的我们。
作为老三届中的最后一届,我下乡的地方在黑龙江军垦农场,然而,对于生活在上海的我而言,遥远、寒冷的黑龙江并不是一个理想的选项,毕竟从温暖的南方城市到凌冽的东北三省,且不说农活干的如何,单单骤然改变的气候,我就不定能吃得消。
为这件愁的不止我一人,全家为此都忧心忡忡,四处托关系。好在表姐从江西抚州传来好消息:他们这里可以接收几个上海知青。
表姐1960年去了江西永修参加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江西抚州,虽然她自己也被下放到当地农村,但她接到我母亲的电话后,不忍心见我受苦,特意去要去几个知青的名额。
1970年4月,我来到了江西省抚州市乐安辖下的一户农村。于我而言,尽管农村的生活辛苦,但政府的粮油配给足够维持生活,能吃饱饭就有力气干活,所以工作虽然繁重,但也适应过来,只是,这种安逸并没持续太久。
半年后,721矿的招工启事发布在村里。
对于不了解人来说,721矿这个名字听着像公交车一样的地方,不值得关注。然而,对每个身处艰难的知青而言,进入国企则是为数不多的翻身机会,我毫不犹豫地报名,甚至来不及和家人商量,便做出改变人生轨迹的决定。
721矿是一个位于抚州的小镇上的国企矿区,主要从事铀矿开采。这片土地上聚集了从全国各地调派来的年轻人,有南方的知青,有北方的矿工,还有江西抚州的本地人。
因为721矿区的复杂性和特殊性,这里的方言多的就像锅大杂烩天南海北什么都有,工作方式也是集体协作,但最让人感到压抑的,是隐约弥漫在矿区中的危险气息。
我刚到矿上没几天,就常听老工人低声议论下矿危险。没有人确切知道长期暴露在铀矿中的健康后果,但大家心里都明白,下矿的工人比一般工厂的工人患病的几率要大得多。
然而,危险的工作也带来了相对优渥的待遇。每月回多发放的两罐奶粉、以及鸡蛋、肉类,这让721矿工人的生活比很多地方好很多,至少在物质上是这样。
因为我有高中学历,便被分配到地面工作,主要负责维修设备。起初,我对这一安排感到庆幸,没被派去井下,意味着远离风险。后来我才知道,与我一同进入矿区的上海知青,几乎都留在了地面,这是因为抚州的领导出面关照了他们。
然而,从第二年开始,随着矿井越来越深,人手稀缺之下,我们这些新工人就不得不下井了,要直面铀矿开采的艰辛和危险。
矿井生活是枯燥且紧张的。每天都要穿着厚重的工作服在维修车间里忙碌,面对沉重的设备、复杂的工序,我和工友们绞尽脑汁地维持矿场运转。尤其是矿区设备年久失修,时不时就要紧急维修,我们必须时刻注意,防止延误工作。在这种繁忙的生活中,我渐渐成长为一名技术娴熟的工人,在矿区也有一定的名声,还被人介绍对象。
1981年,我和矿区的电话接线员姚兰在矿上结婚。婚姻让我的生活变得更加安定,也让我在矿区找到了家的归属。
次年,我和姚兰搬进721矿职工宿舍,住在一间16平米的小屋里。这是栋仿苏联式的三层楼房,每层四户,共用一个卫生间,走廊的另一头是各家的厨房。这里虽然简陋,却是我们夫妻生活的起点。
那个年代,电力和液化气供应不足,烧火做饭还要依靠煤膏、木材,以维持生活基本需求。所以,每到周末,我们都和同事一起到附近的山上寻找可以砍伐的木柴。山上植被逐渐减少,短短几个月时间,矿区周围小山几乎被砍光,这一切似乎也在暗示着矿区生活的日渐艰难。
尽管如此,我对未来依旧充满希望。作为一名维修工,我凭借技术经验为矿上做了很多事,领导还派我带新进的工人完成设备的保养与维修工作的学习。
随着时间推移,721矿职工人数不断增加,矿区生态环境也发生巨大变化。曾经流淌的小河逐渐被沙洲侵占,河床变得宽广,仿佛海边的沙滩。这一切都归因于矿区人口的急剧膨胀。到了90年代初期,721矿的职工人数达到了3000人,连带着生活区的居民人数也膨胀至1万。这座昔日不算热闹的小镇,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大型热闹的工业社区。
然而,繁荣的表象背后,矿区的资源消耗日益严重。
我亲眼见证了周围环境的恶化。电力和生活资源的短缺成为常态,煤气供应的不稳定迫使矿区居民们不断寻找替代的燃料来源,尤其是逐月下降的开采数量,更预示着721矿的油尽灯枯。
十多年后,我逐渐感觉到体力的消耗和精神的疲惫。尽管我不下井,但矿区的粉尘、噪音和长期的工作压力还是让身体不堪重负。与此同时,矿区生活逐渐变得单调,我的妻子姚兰的身体也开始出现小病小痛,此外儿子也到上初中的年龄,为了孩子我也要另谋出路或者更进一步。
1983年,我申请从721矿回到上海,在一家机械厂上班,因为我是从铀矿出来维修室,不知不觉就在旁人眼中笼罩了一层神秘色彩,最有趣的是我儿子,老师问他我的工作是什么,他说我是造原子弹的,可是把他们老师吓一跳。
回到上海后,生活确实安逸很多。尽管如此,我也从未后悔自己进入721矿的选择。这段岁月虽然艰难,但也充满意义。我用自己的双手为家庭和矿区贡献力量,见证了矿区的繁荣与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