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屈辱惨死，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国家危难，我的朋友、丈夫纷纷离开了我。

大梦一场，一切都消失在岁月长河中。

待我临死时，我的朋友终于来见我了，而我那早早离开我的丈夫，笑着牵住我的手。

1.

向怀卿扶着我微微起身靠着枕头，我颤巍着手接过程仲笙递给我的信封，眼泪拼命的往下掉，我没有勇气去打开这封信。

程仲笙一脸憔悴地看着我，程如絮的死对他还有他的父母打击巨大，他还要想办法将她的尸首带回来。

【看看吧…如絮走之前让我交给你的…】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信封，熟悉而娟秀的字体出现在眼前，眼泪又不禁往下掉。

为了不晕染了字迹，我用力地抹着脸上的泪水。

向怀卿坐在我旁边轻轻地搂住我。

【宋清宁小姐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他日若传来我的死讯，不必悲伤，不必牵挂，只需过好自己的日子，将我遗忘。身为祖国的儿女，以身赴死，我无怨无悔。唯愿清宁身体健康，一生幸福。

程如絮留字】

看完程如絮的信，我将它紧紧拽着捂在胸口，放声大哭，仿佛那个明媚张扬的程如絮依旧在我面前。

向怀卿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眼泪也不觉掉了下来。

程如絮于他而言，也是妹妹，如今她死了，尸首也要想办法带回来好生安葬。

大家都知道这场游行活动最终的结果注定是惨烈的，但轮到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时，却久久不能释怀。

然而在程如絮死后的几天，她的尸首一直被钉在城墙时，叛军大肆报道着她被鞭打得浑身是伤的照片，以及她死后被屈辱地顶在城墙上的照片。

他们想以此来警告着其他参与游行示威、背地里蠢蠢欲动的人。

2.

向怀卿想了许多的办法，才找到把程如絮尸体带回来的机会，程仲笙的家族也是富甲一方，为了将程如絮带回来，他将自己大半家产供出，由政府出面将程如絮带回来。

向怀卿带着程如絮尸首回来的时候，我扑上去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

原本白皙红润的脸庞却变成了惨白无光的样子，原本嫩滑的双手却被鲜血浸染，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指盖也都不见了，浑身的皮肉没有一处是好的。

看着变成这样的程如絮，我不禁想像她被严刑拷打时的样子，内心痛苦不堪。

回想第一次与她相识的场景，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惨白的面容，脑海里浮现了她参加游行示威前来见我的那次。

可却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面。

我看着眼前剪着干净利落的短发、穿着一身正式的学生装的程如絮，不禁有些惊讶。

大家都知道程大小姐最爱美，她格外爱惜她那一头柔顺的长发，常常穿着红色的旗袍，笑容明媚的出现的各种场合。

我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突然这么打扮了？】

程如絮有些不自在的拨了拨头发，认真地看着我说：

【我要参加学生游行了，以后怕是不能常来了。】

她顿了顿，【如果我有什么意外的话，你要保重。】

我愣愣地看着她，我没想到眼前这个众人眼里的娇小姐也要去参加游行示威。

向怀卿也在此时刚好回来了，他看着眼前这副装扮的程如絮，不禁皱了皱眉：

【你知道这件事情多危险吗？随时丧命！】

程如絮站起身来，直直地盯着向怀卿，语气严肃且坚定：【我不害怕，也不后悔，身为祖国的儿女，自当承担自己的使命！】

看着眼前如此坚定的程如絮，再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穿着红色旗袍，明媚张扬的她，直爽耿直。

我抿了抿唇，想到自己的身份时，我很庆幸有这样热爱祖国的有志学生，但是身为她的朋友，我却担忧地看着她：【你哥哥知道吗？】

程如絮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知道，他已经在陆陆续续转移家产了。】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我的父母不同意，说如果我去就将我赶出家门，我也同意了，现在这种世道，必须做些什么才能改变。】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和向怀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让她小心了。

她临走前突然回头看着我，笑着朝我挥手：【等我回来的时候，希望我做小姨了！】

然后跑着离开了，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从前的程如絮依旧没变。

但这世道哪是那么容易生存的。

3.

程如絮离开后我想起我和她的相识过程，属于不打不相识。

那天林太太举办了个聚会，邀请我去参加，希望我能放松放松自己。

因为嫁给向怀卿后，大多富太太都看不起我原先的身份，纷纷不愿与我来往，所以我便经常待在家里。

只有林太太是真心的对待我。

我刚一进门，林太太便急忙凑过来说：【向太太，终于来啦！】

看着林太太如此热情，我也放下心来和她交谈着，一边观察着周围其他太太的身份，她们看到我和林太太在交谈，也凑过来加入我们。

突然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

【这就是向怀卿那个戏子老婆？】

我顺着声音转头去看，是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子，正一脸轻蔑地看着我。

我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向怀卿从哪惹上了人家。

林太太看我疑惑地样子，凑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那是向少帅的好友、那个有名的富商程仲笙的妹妹程如絮，听说爱慕向少帅许多年了。】

我愣了一下，看着眼前穿着红色旗袍的女孩，五官明媚张扬，是个极美的女子。

没想到今天出来一趟，还碰上了向怀卿的烂桃花。

程如絮看我呆呆地看着她，有些恼怒地走了过来，【你怎么回事，跟你说话你聋了吗？】

我轻轻地笑了一下，【这位，程小姐，是吧？有什么事吗？】

程如絮噎了一下，鼓了鼓气，气势汹汹地上下打量着我，【你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一个戏子，除了长得好看，哪里配得上向怀卿？】

我不否认我唱戏，但是我干干净净养活自己，凭什么到他们口中，戏子却是那么肮脏？

我正准备回怼她，林太太便走过来，【人家清宁清清白白地凭本事赚钱，不偷不抢，你们还都是靠着家里的父母和先生，你们又凭什么看不起人家？】

向怀卿也在这时过来了，听到林太太的话便知道又有人故意为难我，【我向怀卿的太太，凭能力赚钱，你们又凭什么在背后嚼舌根子？】

【凭你们低三下四的求着父母和丈夫给钱的姿态吗？】

【还是凭你们那张自诩清高的嘴脸？】

程仲笙走到程如絮身边，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拽到我的跟前，厉声说道：【程如絮，道歉。】

程如絮正准备反驳，一对上向怀卿和程仲笙的眼神，立马低下了头。

【对不起，向太太。】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向怀卿的手让他松开我。

走上去去拉起程如絮的手，捏了捏她的手背说：【小姑娘挺可爱的，别吓坏了人家。】

程如絮愣了一下，转而坦坦荡荡地说：【我也不是对你有意见，只是听别人舌根嚼多了，就觉得怀卿哥应该娶更好的人，所以对你态度不好，我跟你道歉。】

说罢，她后退一步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连忙扶起她，我心里自然知道周围的人怎么嚼舌根，但是我又能怎么做呢？

除了和向怀卿过好日子，做好我该做的事情，其他一切都不值得我费心，毕竟娶我的是向怀卿，只要他没嫌弃我，那我又何必自弃？

4.

那次之后程如絮私下带着礼向我道歉，经常来来往往我和她也便成了朋友。

想到程如絮的性格，我便失笑地摇了摇头，只愿她这一去平安归来。

可我却没想到再一次听到程如絮的消息时，却是她的死讯。

我愣住了，手里的杯子直直摔下，眼泪也禁不住地往下掉。

向怀卿急忙赶回家，看到痛哭的我便知道我已经知道消息了，他将我搂在怀里，【她说她不后悔这么做。】

我一直知道程如絮不会后悔她的选择，但是原本还在安慰着我的她，却突然传来死讯。

原本还盼望着下一次相见的朋友，却和你天人永隔。

我也明白参加游行示威这些捍卫国家的行为，在这个时候是十分危险的，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痛哭起来。

我哽咽着说：【她…怎么死的…】

向怀卿犹豫了许久，在我的追问下才开了口：【带头游行示威，被叛军抓了，严刑拷打…】

说到这，向怀卿犹豫了一下，担忧地看着我，我抓着他的手，绝望地看着他，【然后呢？】

【禁不住严刑拷打，自尽了，然后被他们钉在城墙上，以示警告。】

我瞬间放声大哭，程如絮才二十岁，还那么的年轻漂亮，死后却被钉在了墙上，她该是多么痛苦啊！

想到她走前笑着朝我挥手的样子，想到她说希望下次回来时她是小姨的样子，我心中悲痛万分。

【向老太太…向老太太…】

5.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在我的肩膀摇晃着。

为什么叫我向老太太？

我明明还是向太太，哪里有那么老？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一个中年妇女的面孔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颤颤巍巍地举起手，【这…这是哪里…】

那个中年妇女脸色有些不自然，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我感觉眼睛看东西有些混浊，感觉自己的手上有许多褶皱和斑块。

怎么可能…我明明和怀卿在一起的…

还有如絮…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的泪水依旧在，但感觉脸上的皮肉有些松弛。

我惊恐地抓住那个中年妇女的人，【怀卿呢！怀卿能！】

【向老太太，你冷静一点！】

我恍惚间想起了一切，一切都消失了，无论是如絮，还是怀卿，都消失了…

我有些迷茫地看着那个中年妇女，想起来了她是程仲笙去世之前给我安排的保姆。

她轻抚着我的胸口，轻声地说：【向老太太，我们放松放松噢！】

【还有哦，这里有位林记者，说要采访您嘞！】

我朝着她的身后看去，一位拿着笔记本和背着包的女孩和一个拿着相机的男孩正在看着我，看到我看他们时，便扬起笑容。

【让他们过来吧。】

6.

那位林记者和那个男孩走到我面前，对着我微微弯腰，【向老太太，您好，我们是新闻社的。】

我在说完那句话后又在不断回想刚才在梦。

不肯见我却为何要独留我回忆往事。

那位林记者看我迟迟没有回应，轻声地叫了一下我，我收回了思绪。

林记者坐在我的病床边，笑着说：【您是向太太吧，我们在做一个专栏，想做一个有关向怀卿先生的生平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