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人：叶云帆，女，45岁。

想当年，我妈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

她1米67，个子高挑，皮肤白皙，一双似嗔非嗔的桃花眼，一张似喜非喜的樱桃口。

她走起路来，风摆杨柳。

霎时间，天地失色，春意盎然……

方圆十里的小伙子，像看见鲜花的狂蜂浪蝶，要绕18道弯，找各种理由，跟她搭话。

无奈，我妈眼光太高，对谁都不假辞色，只对一名知青猛抛秋天的菠菜。

我妈羞答答，用手指绕着乌黑的辫梢，靠在麦秸垛上，听王立波拉手风琴《喀秋莎》，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辰。

“二丫，你个死丫头，死哪儿去了？天都黑了，怎么还没有做饭？”我姥姥一声怒吼，响彻整个小村。

“娘，我马上就回家！”我妈慌慌张张跳起来，像敏捷的小鹿，三下两下，跑没影了。

突然，一个黑影窜出来，拦住我妈的去路。

我妈用眼一瞟，原来是村长的小儿子张老三。

“二丫，这是我从集上买的梨膏糖，可甜了，给你吃，”张老三伸出黑黑的爪子。

“切，当谁稀罕！”我妈正眼都没瞧他一眼，像闪电一样跑过去了。

“哼！给脸不要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瞧上知青那个小白脸了！”张老三咬牙切齿。

他瞅着我妈的背影，垂涎三尺，攥着拳头说，“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等我把你娶回家，看不搓扁揉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我妈眼看20岁了，媒人把姥姥家的门槛都踏破了。

介绍的年轻人，都是村里的小伙。

张老三的爹，觉得我妈，既漂亮又能干，嗯，非常适合当他儿媳！

张老三的妈，觉得我妈，招蜂引蝶，儿子脑袋进水了，娶谁不好啊？

姥姥姥爷也非常中意人高马大的张老三，家世好，能干活！

嘿嘿，这个小伙子做女婿，不担心没人给劈柴挑水！

张老三好啊！三代贫农，他爹还在村里跺一脚，颤三颤。

然而，我妈都死活都不答应。

“你个死丫头，村长家的小子都瞧不上，你还想上天呀？”我姥姥一边纳鞋底，一边骂。

我妈轻手轻脚，收拾碗筷，一声不吭，特别有老主意。

谁能写一手龙飞凤舞的钢笔字？

谁能拉一曲如泣如诉的手风琴？

谁能背一首抑扬顿挫的古诗词？

当然是知青王立波啊，我妈仰慕有知识的人！

但是，那个王立波就是个混蛋！

他一方面享受着我妈的小意温柔，一方面嫌弃我妈是小学毕业。

结果，拖来拖去，我妈24岁还没嫁人，都拖成老姑娘了。

张老三倒是个痴情种，非我妈不娶！

突然，有一天，王立波回城了，头也不回，只对我妈说了声“抱歉”！

我妈用整齐的贝齿咬着下嘴唇，几乎把嘴咬破，跑到北沟，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回家以后，立刻答应了张老三的亲事。

张老三的爹，长长松了一口气，三儿子为了这个姑娘，差点打光棍。

张老三的娘，唠唠叨叨，十分不满，到底也没有拗过儿子。

几天之后，我妈就匆匆忙忙过门了！

你们猜对了，张老三就是我爸！

你以为，我爸好不容易娶到我妈，我爸就会善待我妈？就会如珠似宝吗？

错了！我爸心里憋着一股气，觉得自己捡了别人的剩货，严重挫伤了他男子汉的自尊心。

平时，我爸很能吃苦耐劳，下地干活是一把好手，让我妈不缺吃，不缺穿。

但是，我爸张口就骂，劈手就打，动不动拿我妈撒气。

我爸如果再喝二两猫尿，伸手就更没有轻重了，经常把我妈打得鼻青脸肿。

我爸红着眼骂，“你整天哭丧着脸给谁看？是不是还想着城里的那个男人？”

我妈一声不吭，默默干活。

我爸恶狠狠骂，“你要点脸吧！人家根本看不上你，你就是被别人穿破的鞋！”

我妈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炎热的夏天，没有一丝风，空气凝滞了。

我爸越发焦躁，顺手摸起一只碗，“哐当”一下，冲我妈的脑袋砸过去。

我妈躲都不躲一下，殷红的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

我严重怀疑，王立波走了，我妈的魂也丢了，不论我爸怎么打我妈，我妈都不还手。

我妈越不躲，我爸越生气，手头摸着什么，就用什么打我妈。

爷爷作为一家之主，看不惯了。抄起棍子，冲我爸劈头盖脸打下来！

爷爷骂我爸，“臭小子，你不好好过日子，烧包什么？学会打老婆了！”

奶奶哭着喊着，上去拉架，“他爹，你怎么能因为那个女人，打老三呢？”

于是，大院子里，鸡飞狗跳。

我爸根本不服，该打老婆，还打老婆。

不过，我爸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有机会，就给我妈扯几尺新布，买几只新鲜水果。

他大老远从集市上，带回一个脆香的烧饼，放到贴身口袋里，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我爸阴沉着脸，扔给我妈，“诺，给你的——”

我妈低着头，默默接过去，把饼放到一边，接着给我爸补衣服上的洞。

我爸又想发火了，巴掌高高扬起来！

也就是说，我爸对我妈的好，也带着几分怒气。

我妈里里外外一把手，绝对是一个勤快能干的好媳妇，就是不怎么搭理我爸。

我就是这样被吓大的，我3岁时，又有了一个弟弟。

我俩的出生，让我妈的脸色生动起来，她跟我爸说话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我妈笑着说，“妮妮很有姐姐的样，会带弟弟了，蛋蛋会走路了，他们可聪明了。”

我爸咧着大嘴，“嘿嘿，不愧是我的种！”

不过，我爸打我妈，打顺手了。只要有几天不打，手就痒痒。

后来，我爸我妈盖了一处小院，从爷爷奶奶的大院子里，搬了出来。

没有了爷爷的管束，我爸就成了老天爷，打起我妈，更加肆无忌惮了。

男人打女人，能找到一种快感，而且这种快感会上瘾。

我妈嘟囔一句，我爸会打她。

我妈做饭不合胃口了，我爸会打她。

我爸打麻将输了200块钱，也把我妈狠狠打了一顿。

我爸拽着我妈的头发，砰砰砰，往墙上撞，我真怀疑，我妈会得脑震荡。

我爸抡起棍子板凳，往我妈身上砸。

我以为，我妈永没有出头之日了，我们的头顶上笼罩着无边无际的阴云。

小学一年级，我6岁，弟弟3岁。

忘了因为什么，我爸喝了点烧酒，耍起酒疯，又打我妈了。

他抡起铁锹，满院子追着我妈打，我妈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样子，她开始躲闪。

我爸三下两下，没打着，暴跳如雷，“刘三丫，你给我站住！”

我和弟弟吓得哇哇大哭，躲到墙角，缩成了两小团。

我爸额头青筋直跳，因为没打着我妈，听见我们的哭声，一蹦三尺高。

我爸冲着我们过来了，一脚踹了过去，我当时就翻了白眼，晕了过去，弟弟吓得大哭。

后来，听人说，我妈像发怒的母狮子，扭头进了厨房，拎起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第1招，菜刀砍人。

我妈像疯了一样，“你个混蛋，你怎么打我，都无所谓！你动孩子一手指头，看我不杀了你！”

我爸当时就愣住了，被我妈连踢带踹，竟然倒地不起，胳膊还被我妈砍了一刀，鲜血迸流。

我爸缓过神来，撒腿就跑！我妈太可怕了，眼都红了，像是护崽子的母狼。

我爸在前面跑，我妈举着菜刀，哇哇大叫，在后面追，绕着村子，跑了三圈。

他们早就惊动了爷爷奶奶。

奶奶又哭又骂，“要死人了，要死人了！赶紧把这个疯女人拦住。”

爷爷似笑非笑，“小兔崽子，你也有今天！活该，以后，就老实了。”

大家指指点点，有人上去拦截，终于，把我妈的菜刀夺了下来。

我爸也真够怂的，整个白天，没敢回家。跟狐朋狗友，喝得烂醉，打算重振夫纲。

酒壮怂人胆！

到了深更半夜，他才偷偷摸回家，看着我们娘三个睡了，他抡起的巴掌，又放下了。

没多大一会儿，我爸鼾声如雷。

第2天，大清早，我爸一睁眼，就发现不对劲，很不对劲。

第2招，绳子捆绑。

我爸发现，他被捆得结结实实，左一道，右一道，被捆成了粽子，动弹不得。

我妈抡起鸡毛掸子，噼里啪啦打下去，一边打，一边骂，“我让你打孩子，我让你打孩子！你打我，我忍了。你敢打孩子，我就打死你！”

我爸被打得嗷嗷直叫，开始还嘴硬，一直回骂我妈，后来，他被打得哭爹叫娘，开始讨饶了。

我爸呜咽着说，“老婆，别打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保证不动你们娘三个一个手指头！”

我妈让我爸指天发誓，不然，就继续揍他。

我爸只得发誓说，“我要是再打老婆孩子，就让我天打雷劈，下辈子转成猪狗。”

我妈才给我爸松了绑，我爸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到底没有再打人。

第3招，握手言和。

我妈红着眼圈，拿来一瓶药膏，仔仔细细给我爸涂抹，我爸受宠若惊！

我爸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别别扭扭说，“你这是干嘛呢？”

我妈抽泣着，“我心里早就没别人了，只想跟你安安稳稳过日子，你打我这么多年，早就出气了。但是，你不该打孩子……”

我爸反而手足无措了，“别哭了，别哭了，是我不对……”

我妈继续说，“咱们好好过日子，让日子越过越红火，好不好？”

我爸忙不迭地说，“好好好！”

我妈还说，“孩子是咱们的希望，无论如何，你不能碰孩子一指头。等你老了，孩子们还会孝敬你！”

我爸点头如捣蒜，“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这就是打一棍子，给一个甜枣。我不得不佩服我妈。

从此之后，我爸果然再没有打人。

直到今天，我爸我妈70岁了，我爸把我妈宠成了手心里的宝。

大家说，这是不是不打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