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清道光五年（1825年）某日，北京圆明园勤政亲贤。

道光皇帝旻宁在大殿内踱步缓行，仔细端详着身前每一个少年的体态容貌，而这些少年都是科尔沁郡王索特纳木多布斋（简称索郡王）的族中子侄。

不久前，索郡王在京病故，只留下两个女儿，并无子嗣。那么问题来了，科尔沁郡王可是世袭王爵，这大好的爵位该由谁来继承？家里人一时也没了主意，于是便将此事捅到紫禁城，请道光皇帝做主。

道光皇帝格外重视，索郡王的福晋是嘉庆的三公主，也就是道光的姐姐。因此，索郡王的嗣子也将成为自己的外甥，道光自然要物色一个让他满意的人选。

一番精挑细选过后，道光相中了其中一个仪表不凡的少年，拍了拍他那瘦弱的肩膀，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外甥咯。

谁又能想到，就在几天前，这个少年都还只是草原上的落魄放羊娃。凭借索郡王远房族侄的身份，以及自己逆天的运气，居然被道光钦点为下一任科尔沁郡王，被这天大的馅饼砸了脑袋。

而他正是日后大名鼎鼎的铁帽子王僧格林沁。

有了皇帝舅舅的保驾护航，僧格林沁的人生从此开挂。舅舅很靠谱，直接将僧格林沁带到宫中悉心栽培，后又任命其为御前大臣，专职皇帝的保卫工作，这可是满人才有的待遇。

可以说，僧格林沁在道光朝是横着走的。“出入禁闱，最被恩眷”，成为道光最受器重的皇亲国戚。

轮到咸丰执政，咸丰皇帝奕詝继续宠幸这位表哥，除了负责皇帝的安全，更让他担负起拱卫京畿的重任。

也就在这时，太平天国北伐军气势汹汹地向北京城杀来，僧格林沁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二次机遇。

△晚清名将僧格林沁

02

咸丰三年（1853年）四月，太平天国北伐军在扬州誓师出征。

一路上，林凤祥、李开芳严格贯彻大本营“师行间道，疾趋燕都，毋贪攻城糜时日”的战略方针，绕开清军的围堵，只花了五个月就攻入直隶境内的静海县和独流镇，一度离北京只剩一百多公里，一昼夜便可兵临城下。

△林凤祥、李开芳率领的太平天国北伐军

京畿重地危在旦夕，上至达官显贵、下到黎民百姓，纷纷收拾包裹准备出逃。朝堂上，三公九卿哭得眼睛肿若樱桃，咸丰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断抽调重兵勤王。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咸丰第一时间当然想到了僧格林沁。

得嘞，表弟，老舅和你待我不薄，这次你就瞧好吧。

僧格林沁遂率领操练已久的满蒙骑兵部队，开始了与北伐军长达两年多的艰苦鏖战。

北伐军虽没有后勤保障，但大多是广西的百战老兵，一开始，僧格林沁打得格外艰苦。几仗下来，虽未能迅速歼灭，但也重挫其锋芒，挡住了北伐军进攻北京城的脚步。

一旦进入相持阶段，清军坐享“兴军三载，已费帑二千余万”的倾国之力支撑，而北伐军则是“大小米食殆尽”。很快，局势就演变为清军对北伐军的围剿，北伐军的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在这场猫捉老鼠的绞杀战中，僧格林沁满蒙骑兵的机动力得到充分发挥。

他先是在连镇围困林凤祥部近一年之久，以水为兵攻陷坚城，生俘北伐军主帅林凤祥；后又在冯官屯再次水淹李开芳部，迫使李开芳出降。

应该说，僧格林沁在与北伐军的作战中确实表现出高于一般清军的战斗力，并且僧格林沁的战场指挥和战术运用也颇为得当。除了巧用骑兵机动性和以水为兵外，他还大打心理战，分化瓦解北伐军。

僧格林沁许诺北伐军士卒投诚免死，但要求降卒须以广西老兵的人头作为投名状，被围困已久的北伐军军心渐乱，部分士卒开始自相残杀，前来投诚。

依靠有勇有谋的僧格林沁，清廷得以在咸丰五年挫败太平天国北伐计划，转危为安。

当僧格林沁拎着林凤祥、李开芳的头颅风风光光回到北京城时，咸丰自然是欣喜若狂。此时，在帝国的南方，太平军打得地主武装湘军丢盔弃甲，半壁江山沦丧。相反，作为自己人的僧格林沁则能够全歼太平军精锐，咸丰更要拉拢僧格林沁，将他倚为国柱。

表哥，靠谱，大赏特赏！

于是，咸丰将全歼北伐军的所有功劳都算在了僧格林沁头上，先是“著加恩封为博多勒噶台亲王”，后又“加恩世袭罔替”，僧格林沁遂成为蒙古“铁帽子王”。

△1860年《伦敦新闻画报》上刊登的咸丰皇帝画像

03

咸丰极为倚重这位能征善战的表哥，以至于江南打成了一锅粥，咸丰也未曾轻易派僧格林沁前去平叛，生怕哪天就有人上门揍自己。

不得不说，咸丰的第六感很准确，因为，英法联军来了。

咸丰八年（1858年）四月初八，英法联军第一次兵犯大沽口。仅两个小时，大沽口炮台即告陷落。

面对步步紧逼的洋夷，咸丰一边再次拜表哥僧格林沁为钦差大臣，督办军务，全权负责京畿地区的防务。另一边，则张罗着和英法等国和谈，赶紧签订《天津条约》以求息事宁人。

瞧表弟这怂样，僧格林沁大为恼火，他一边整军备战，重建大沽口炮台，一边上奏咸丰，主战拒和。此时，皇帝和朝臣都倾向议和，于是不纳。

咸丰九年（1859年）五月二十五日，英法联军换约不成，第二次进犯大沽口，僧格林沁终于迎来了与洋夷一较高下的机会。

由于僧格林沁事先准备充分，在水道设置铁索，即使联军舰队冲撞也未能突破。接着轻敌大意的抢滩登陆部队又被清军击溃，联军不得不率舰撤退。

一场大战下来，清军仅阵亡32人，而联军伤亡较大，被清军击毙九十一人，击伤三百零六人，舰队所有舰只均被击伤，其中两艘炮舰被击沉，堪称近代史上中国军队对外作战少有的大胜。

△英法联军进攻大沽口

此一战，僧格林沁的指挥至关重要。直隶总督恒福丝毫不吝啬对僧格林沁的褒奖，上奏咸丰：“僧格林沁自上年奉旨办理海防以来，昼夜辛勤，殚诚竭虑。今年正月又亲至海口驻扎。与士卒誓同甘苦，风雨无间，劳瘁至今，其忠勇朴诚，实为奴才所不及。”

然而，英法联军在亚洲横行霸道惯了，哪吃过这样的亏，又哪肯善罢甘休。

咸丰十年（1860年）六月，英法联军第三次进犯大沽口，这一次，联军做足了功课，从清军防守最为薄弱的北塘登陆。僧格林沁率清军力战不敌，眼看就要被联军绕后包了饺子。

表弟咸丰急令他撤退：“万不可寄身于炮台，切要！切要！以国家依赖之身与丑夷拼命，太不值矣。”

就这样，僧格林沁不得不放弃大沽口，随后，天津沦陷。

至此，英法联军兵锋直指北京城。

04

第三次大沽口战役的失利，让僧格林沁深深感受到清军武器代差的全面落后，不由得脊背一凉。

无奈表弟决意调集各路马步诸军与联军决一死战，他这个当表哥的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于是，僧格林沁率军退守北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八里桥，并向咸丰保证：“倘若联军由通州北上，奴才等惟有与之以死相拼。”

咸丰十年（1860年）八月初七，英法联军八千余人到达僧格林沁预设的八里桥战场。而僧格林沁又何曾料到，自己视作满蒙骑兵的荣耀一战，竟成了联军绝对实力碾压下的单方面屠杀。

大战开始，万余满蒙骑兵便如潮水般向联军发动正面冲锋，万马奔腾，气势如虹。然而面对殖民者先进的枪炮，骑兵如同麦子般被成片收割。

在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马匹惊骇，回头奔驰，冲动步队，以致不能成列，纷纷退后。”少数骑兵就算侥幸冲到联军跟前，也是寡不敌众，最终战死。

△八里桥之战

经过一轮又一轮死亡冲锋，满蒙骑兵伤亡过半，心胆俱寒。联军则乘胜反攻，清军至此一溃千里。

八里桥激战数小时，清军光是阵亡就多达三千余人，而联军仅阵亡五人，另有几十人受伤。

一场奇葩战争制造了世界战争史上极为夸张的战损比，令人唏嘘不已。

此战获胜后，英法联军欣喜若狂，几百年前来自蒙古骑兵的血脉压制被枪炮轰得粉碎。

难怪联军随军翻译吕西给家人写信说到：“伟大的胜利！中国军队损失惨重！蒙古将军僧格林沁和他的兄弟都在这场战役中战死了！（吕西信息有误差）”而这一战的联军统帅蒙托邦更是因此被法皇拿破仑三世册封为“八里桥伯爵”。

△八里桥伯爵：夏尔·库赞·蒙托邦

作为战败者，僧格林沁被联军一战打服，率残部仓皇逃跑之余，不忘奏报表弟：“枪箭刀矛哪能抵得过洋鬼子的炮火，赶紧议和吧，就算条约稍有增加，也是可以答应的。”哪还有与联军以死相拼的勇气。

表弟一接到八里桥惨败的消息，立刻卷铺盖逃往承德避暑山庄。于此同时，他将吓破胆的僧格林沁革去几乎所有职务。

05

咸丰十年（1860年）十月，已是重病缠身的咸丰决定再次启用僧格林沁，命他重建满蒙骑兵军团以剿灭捻军，并撤销了此前对他的一切处分。

僧格林沁感激涕零，望着病容憔悴的表弟，立誓纵然肝脑涂地，也要保大清周全。

僧格林沁可不是说说而已，他还真是这么做的。

十几万捻军，时而汇聚成海，时而化整为零，在山东、安徽等地纵横驰骋、飘忽不定。僧格林沁拼了命地追击，“往返不下三千余里，每日均在百里之外，未敢稍息”。

手下的将士们也跟着他受罪，士卒终日骑马狂追，甚至“有连日不得一餐者”，因此疲惫不堪。

当然，僧格林沁自己也累得够呛，毕竟是个五十五岁的老者，一连数十日不离鞍马，手累得不能举缰绳，最后竟要靠布带将自己系在马上才能勉强骑行。

这恰恰是捻军的“疲兵之计”。当曾国藩得知僧格林沁被捻军牵着鼻子走时，不禁感叹：“此乃兵法之忌，必蹶（死）上将。”

谁成想，曾国藩嘴巴开光，此言竟一语成谶。

同治四年（1865年）四月二十四日，僧格林沁追剿捻军至山东曹州府菏泽县境内，终被捻军主力合围。

当晚，清军被迫突围，后被捻军重兵击溃，僧格林沁仅率几十骑夺路而逃。第二天，已同众人跑散的僧格林沁独自躲在一片麦田中，被捻军小兵张皮绠逮个正着。

△捻军小兵张皮绠：同治十二年，隐姓埋名的张皮绠因酒后吹牛被抓，在其家中搜出僧格林沁朝珠，后遭凌迟处死

当天中午，姗姗来迟的援军在麦田找到僧格林沁的尸体，全身遭刀劈矛刺八处。

僧格林沁一死，清廷如丧考妣。两宫太后及同治皇帝亲往祭奠，并让他配享太庙，常伴表弟咸丰左右。终清一朝，僧格林沁是唯二享受这项殊荣的蒙古亲王。

几十年后，面对大厦将倾、无人可用的局面，慈禧还在怀念僧格林沁，伤感之余哀叹道：“僧格林沁在，我大清国在；僧格林沁亡，我大清国亡矣。”

当然，僧格林沁的死，高兴的可不只是捻军，各地的汉人军头们也都在偷着乐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