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亲,是《红楼梦》里常出现的情景,先有甄士隐家败后投亲岳丈家,后有薛家进京投向荣国府,再有邢忠夫妇投亲王夫人、李婶娘投奔李纨、薛蝌兄妹投奔薛姨妈……
但被曹雪芹大书特书、大张其是、细细描绘的投亲,是林黛玉进京投外祖贾府的情景。黛玉进荣国府,不是简单的投亲,是大家族文化上的融合(冲突),是贾林联姻的后续,是木石姻缘的展开,是还泪之旅的揭幕,也是贾府覆灭的嗟叹。
林黛玉进贾府,和所有其他人投亲有着本质的区别,其他人的投亲都是经济出了问题寻求帮助的,尽管根据小说叙事的需要有的明说、有的暗说。唯有林黛玉,第一次进贾府是因为亡故了母亲,第二次进贾府是因为亡故了父亲。而且,两次进贾府,她不仅将林家所有的财富都带进了贾府,还为贾府带来了两样更为珍贵的东西。
第一个是贾雨村贾雨村个难得的人才,林如海发现了他,为他再次崛起于官场,他随着自己的学生林黛玉来到荣国府,一方面,是报答林如海的提携之恩,另一方面,他事实上也成为了贾家、王家的可用之才。
小说重点说了贾雨村所做的坏事,隐晦地说了他的才干,首先,他能进入林如海的法眼成为林黛玉的启蒙老师,足以证明他的学问的一流的好;其次,贾雨村护送黛玉进京,后来做了京官后又刻意结交宝玉,证明他是个有才干的人,也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不仅仅只是利用贾府;最后,读者会发现,贾雨村可能是红楼上流社会男人里唯一私生活干净的人,这是在证明他的品性。
贾雨村是个坏人吗?他是一个现实的人,一个复杂的人,他往什么方向发展,其实起决定作用的,是他的上司、恩人对他有什么样的要求,他在林如海的手下,就能发挥才干优长,他追随王子腾、贾赦之后,似乎就做了坏事了,因为他要迎合能左右他命运的人。
第二个是林家的藏书曹雪芹弄出一个护官符来,描写四家族: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的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护官符描绘下的四家族,就是豪奢、富贵、有钱、有势。这是封建社会上流社会的顶级家族吗?实际上那位给贾雨村介绍四家族的门子已经说出了答案:
“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不保,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所以绰号叫做‘护官符’。”
这四家实际上算是豪族,要么是武功起家、要么是商贾富户,但这四家,统一划一地缺少同一个东西,就是书香诗礼。而书香诗礼,才是封建社会顶级家族的标签。
所以,曹雪芹在介绍林如海家族时,出现了这样的几个符号:
姓林,指文曲星、商重臣比干的后代;
四世列侯,书香诗礼之族,钟鸣鼎食之家,四世,旨在说诗礼传家的好家风,才代代出人才的家族旺盛生命力;
林如海,是前科的探花,前任的兰台寺大夫,是在说林家子弟的优秀,现任的钦点巡盐御史,是在说有大才干,且深受皇帝的信任。
两相比较,四家族在林家的面前一下子就单薄了起来,一个以文化传家的林家,才是士林典范,是上流社会的顶级家族。
为了进一步强化林家的定位,林黛玉二进荣国府时,将林家的藏书悉数搬运进了贾府,潇湘馆里,给人以巨大冲击力的,是林黛玉大小书架子上垒着的满满的书。林家久盛不衰的秘诀是什么?就是这大小书架子上的藏书。这是林家的精神内核。
林家将人才送给了贾府,将诗礼的文脉移交了贾府,就这两样东西,证明了林家才是顶级家族,高于贾、史、王、薛。可惜贾府将贾雨村视为维护自己利益的打手,将林家的藏书弃之以蔽履,贾府的男人们个个有独立的书房,但他们的书房也不过是徒有其名,只有林黛玉的潇湘馆才是真正的宝库。
这样没见识、缺智慧的贾府,宝黛姻缘终成悲剧,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不能正确的用人才,不能正确地认识文化,怎能不败!
本文作者:屏山品红楼
参考原著:《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图片来源:《孙温绘全本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