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那日,我满心欢喜地穿了一身红,
早早地就守在了国公府外。
等来的却是意中郎战死疆场的消息。
还未缓过神来,接踵而至的便是皇上要选秀扩充后宫的圣旨。
身为国公嫡女,我亦是在名单之上。
1、
那日,我哭着求了父亲母亲许久。
我只想替小王爷守丧,哪怕终身不嫁。
可他们也只是摇了摇头,「昭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都没得选......」
当晚,母亲的贴身丫鬟如意叩响了我的房门,「小姐,这是夫人特意命人熬制的安神汤,小姐喝了再睡。」
母亲素来喜欢弄些草药,这我是知晓的,可如意今日却奇怪的很,似是不见我饮下,便不打算离去。
我实在懒得纠缠,端起碗一饮而尽,转身便闷头裹在了被子里,直到听见身后如意关门离去的声音,才起身悉数吐在了花盆之中。
我不知母亲的用意,却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辗转反侧之下,顿时睡意全无。
「你亲眼看见昭昭喝下了?可有起疑心?」
「是......小姐并未起疑。」
「时辰差不多了,我进去瞧瞧昭昭,你退下吧。」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听见屋外的动静,我才连忙缩进了被中装睡。
母亲径直来到了我的身边,掀开我的被子,就如小时候哄我入睡时那般,轻抚我的发丝,「我的昭昭真漂亮啊......别怪母亲,斯人已逝,母亲只想昭昭好好活着......」
我大概猜出了如意端来的那碗安神汤,究竟为何物。
早听坊间传言说过,西郊神庙里的忘情水灵验,一水难求......但是又有谁真的试过一试呢。
在母亲看不见的角落,一颗热泪悄然划过我的脸庞。
我暗自握紧萧祁钰留给我的玉佩,抑制住浑身颤抖,「等明日天亮以后,世上再无人知晓林昭昭喜欢萧祁钰。」
天刚蒙蒙亮,入宫的轿辇便已经早早地候在了国公府外。
母亲带着一大帮嬷嬷替我梳洗捯饬后,满心欢喜地将我送出了府。
入宫的路,从小到大我走过不计其数,可唯有这一次,压得我深深喘不过气。
2、
碍于我的家世背景,入选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皇上一举将我封为了妃,赐居潇湘阁。
与我一同入选的还有吴兴沈氏、博陵崔氏。
别的不知道,可偏偏这博陵崔氏是个出了名的难缠的主......
她父亲同我父亲一样,都是从战场上浴血奋战,靠着赫赫军功才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的。
再加上我与她又都是家中独女,所以她从小也喜欢祁钰哥长、祁钰哥短地黏在萧祁钰身边。
唯一不同的,就是我母亲是太后的义妹,所以打小我这入宫的机会,就比她多上几倍,与萧祁钰见面的次数,自然也就多了些。
按理来说,入宫的头几日,就应当去给中宫娘娘行礼问安,但偏偏皇后称病不见,我也刚好独自一人在宫内乐得自在。
如意刚端上来的烧鸡还来不及入口,外头就传来那熟悉又糟心的声音——
「林昭昭!闭门不出算什么好汉!」
「崔嫔娘娘,我家......」
如意的话还没说出口,崔长安已经不顾阻拦,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推翻我的烧鸡,拽起我的衣领,「这就是你对小王爷的一番情意?」
我再也没了吃烧鸡的雅致,慢慢擦拭去手上的油渍,推开她的手,屏退众人,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崔长安,你又要发什么疯?」
她将我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好一通打量,「外间可都说国公嫡女性情大变,今日一瞧也没看出哪里不同......林昭昭,你莫不是装的吧?」
「崔嫔自幼也是饱读诗书之人,自然也应该清楚这以下犯上可是大罪。」
「看来......娘娘对小王爷的情意也就不过如此。」
「崔长安!」
「林昭昭!」
入宫至今,皇上已经召了我三次侍寝,可我不是称病,就是以月事相推辞,再这样下去,迟早要露出破绽。
刚好这崔长安来得正是时候,
我卯足了劲,抡圆手臂,猛地出拳,一拳正好打在了崔长安的鼻尖上,两股鲜艳的血珠顺着她的鼻子滑落下来。
我笃定了崔长安的性子,在短暂地迟疑过后,她便与我不顾形象地扭打在了一起......
3、
等到分开之时,我们已经灰头土脸地跪在了太后的朝阳宫外。
萧晏生搀小心扶着太后,一脸愁容地从殿内走出。
还不等太后开口,身旁的崔长安径直爬到了前头。
「太后娘娘!您可要为臣妾作主啊,臣妾这鼻子上的血渍还在这呢!」
哭得那是一个凄惨,我听了都要不由得为其动容。
可我打一开始就是想把这事闹大,要是能让皇上将我废了就最好,实在不行禁几个月足,我也是乐意的......
所以,我不带丝毫犹豫地站起了身,当着太后皇上与一众宫女太监的面,对着崔长安的后背就是猛踹下去:
「崔长安!你休得胡言!明明是你先以下犯上,来我潇湘阁撒泼!宫里几十双眼睛都瞧着呢!若是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本宫撕烂你的嘴!」
从小我没少待在太后的身边,太后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心里自是都一清二楚。
但现如今,坊间世人都说国公府嫡女性情大变,那我倒不如就权当如了他们的愿。
「林昭昭!」
「姨母!你怎么净帮着外人说话啊!昭昭可是打小就在你身边长大......」
「你住口!」
我被三四个嬷嬷硬生生压在了地下动弹不得。
崔长安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在边上看戏,萧长渊在上面急得愣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说来也有趣,堂堂九五至尊的皇帝,在朝上要看一众百官的脸色,到了后宫还得听太后的,属实是窝囊的很。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太后终于缓过了神:
「林昭昭!身为帝妃,却不知以身作则,反倒在宫内胡乱撒野,传出去岂不丢了皇家的脸?即日起,禁足在潇湘阁,非诏不得外出!」
「母后......」
「臣妾多谢......」
「慢着!哀家还没说完呢......崔嫔无事生非,以下犯上,即日起也回宫闭门思过吧......」
我眼看着崔长安刚准备磕头谢恩,感恩太后替她作主的身子陡然僵持在了半空中,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却正好被送太后回宫休息的萧长渊看见,短暂地对视过后,我连忙缓过神,垂下头,换上了满脸不甘的神情。
崔长安拂去贴身宫女递过来的手,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我的身边,那眼神几乎是要将我给生吞活剥了去。
「林昭昭,早前在闺阁时,你是名满京城的才女,我深知不如你,也权当你是小王爷身边难缠的对手,但现如今,我倒真替你感到恶心......」
4、
我与崔长安不顾形象在宫内大打出手的事,不出一个时辰,便已经在整个宫内传得沸沸扬扬。
当晚,如意带着母亲早先就备下的膏药,替我小心擦拭着身上的伤口。
我失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满脑子却都是崔长安白日说的那些话,「如意,外头现在都是怎么说本宫的?」
「娘娘!您信不得的,您自个儿脸上还都是崔嫔挠的呢,要是落下什么疤,往后可怎么见......」
「是说本宫恃宠而骄?蛇蝎心肠?还是说本宫得了癔症活该禁足?」
看着如意沉默不语,我小心握住她的手,若要说我现在这么做会亏欠谁,那恐怕除了如意再无二人。「你是我带进宫的...现在这样,倒是我对不住你了......」
如意扑通一声跪倒在我的面前,「娘娘您这么做自有您的道理!如意此生定遵夫人之命,只护娘娘一人周全!」
我深深地望着她,眼底却是止不住地失落。
我不想变成这样的,不过是想替萧祁钰守一辈子的身,但这出生由不得我选,皇权也压得我喘不过气。
除了糟践自己的名声,让萧长渊彻底厌了我,我实在想不出其他能让我在这深宫了却此生的办法......
但我现在所做的一切还远远不够......
次日,御膳房的小宫女来送膳食,我将其扣在了殿内。
在她颤抖的目光下,掀开了食盒的盖子,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
宫里的人个个都精得很,谁失宠了,谁就活该被踩在脚下,谁得宠了,则是众星捧月......
小宫女将浑身都埋在了地上,磕头声响彻在整个殿内,「奴婢...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是上头的人派奴婢来送膳食的......」
我不由得嗤笑一声,却还是端起饭碗走到了小宫女的面前,一把抓起了她的头发,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不知?本宫是妃!是皇上亲自册封的妃!即便本宫禁足了,也还是妃!你们就拿这些腌臜东西应付本宫?好啊,那你替本宫好好尝尝!」
也轮不到小宫女开口,我硬是将所有馊了的饭菜一股脑儿塞到了她的嘴里,直到看着她面色惨白,喘不上气,才松开了手,末了还没忘记在她身上踹上几脚。
往后一连几日,伙食虽好了不少,我却还是变着花样的欺凌宫人。
不是嫌饭菜冷了,就是嫌饭菜咸了,反正从我潇湘阁出去的,就没有一个身上没伤的。
渐渐地,宫内开始流言四起:潇湘阁的林妃疯了。
再无一人敢给我林昭昭送膳,我也终是如愿地等到了那封幽禁的圣旨。
5、
我落寞地望着潇湘阁那扇紧闭着的宫门,颤颤巍巍地扶住如意伸过来的手,似是不甘心地再确认一遍,「从前被幽禁了的妃子,有几个是能被皇上重新召幸的?」
如意满脸不解,却还是缓缓垂下了头,「从未。」
自打这入了宫以后,我还从没有因为哪两个字,能让我感到这么痛快的。
我不顾形象地跌坐在地,从怀中小心取出萧祁钰留给我的玉佩,心中积压许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迸发而出,「如意,我没有负他,我没有负他!」
「那晚的安神汤,娘娘您根本就没有饮下,对吗?为了小王爷,赌上往后自己这几十年,娘娘您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我死死拽住如意的衣角,将头埋进她的脖间,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哽声道「我不想负他......」
如果那年我没有不慎走入狩猎场,萧祁钰也不会为了救我,亲眼看着自己的母妃落入虎口,他可是整个大齐最骁勇的将军啊......
自打我醒了以后,宫内宫外人人都说是我克死了贵妃娘娘,但我那时候也不过才七岁,倒是萧祁钰每日都皇宫和国公府两头跑,变着花样哄我开心:
「是我自己没有保护好母妃,外头的话你不要听进心里去......」
「我就算没有救你,也未必救得了母妃......」
「你若是实在过意不去,那便照顾好自己,别寒了我的心。」
「往后若是有人欺负你,你便握紧拳头,毫不犹豫对准她的脸,抡过去......」
......
大概是哭累了,我竟然直接倒在如意的怀中睡死过去,这也是我入宫至今,睡得最踏实的一晚。
直到日上三竿,我才从床上悠悠转醒。
刚睁眼,就瞧见如意在桌边,埋头鼓捣着食盒......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从前在国公府当嫡小姐的日子。
「如意?」
「娘娘!」
如意慌乱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我的眼。
我慢悠悠从床上站起身,拾起掉落在地的食盒,「都是御膳房送来的?」
「娘娘......这些都是奴婢挑出来,勉强还能吃的...娘娘若是不爱吃,奴婢再去小厨房熬些粥......」
「不必了。」我将如意拉在了桌边坐下。
「母亲带进宫的东西本就不多,往后这日子还有的过呢,这些饭又有什么吃不得的?」
为了不让如意起疑,扫视一圈后,勉强夹起一根青菜,连带着生硬的米饭,一同咽下。
还......真是难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