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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乃是丞相贵女,家道中落后,夫君带回了个怀有身孕的女子,郎情妾意,恩爱有加,为给其正妻之位铁了心要休弃我。
下人们看人下菜碟不说,还有恶婆婆的百般欺辱。
谁知,休书还没给我,我就跟沈砚文互换了身子!
1
望着眼前跪倒在地的娇俏女子,我的心猛然一沉。
果然,她抽噎了几声后,我的夫君就一把将她捞进了怀里,打横一抱,大步流星地踏进了房门,又一抬脚,“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只留我手脚发凉,僵直的站在原地。
沈砚文抱着她,经过我身侧的时候冷声了一句。
“秦凝,她是我的人。”
房门紧紧闭着,因刚刚的震动,上头贴着的红纸窗花掉了一角下来歪歪地垂着头,喜庆之味大打折扣。
这张“囍”字,还是成亲那日,沈砚文环着我的腰,将脸靠在我的肩头上,耳鬓厮磨,覆着我的双手,一点一点剪出来的。
经年日久,颜色已经褪了许多,几近苍白。
这是我与沈砚文的婚房。
房间内一声声含娇细语传出,烛火跳动,将人影倒映在窗纱上,我亲眼看着沈砚文将她搂在怀里,唇瓣相碰,缠绵至极。
沈砚文说,他要将这位叫做轻荷的姑娘娶进门,抬为平妻。
且,要我去求情。
“母亲不许轻荷进门,你能不能,帮我求求她,毕竟,她还怀了我的骨肉……”
他忐忑地搓了搓手,巴巴地望着我,眼底期待尽显。
却是为另一个女子。
我手上拈着的一块梨花酥脱落,在桌上滚了滚,掉落在了地上。
梨花紧俏,梨花所制成的点心更是千金难求,常常要排上半日的队,或许才能侥幸买上一些。
怪不得天不亮,沈砚文就出门了。
还将轻荷送了出去,任那女子如何撕心裂肺的哭喊,都不曾多看一眼。
我以为他心里还是有我的,在他提着点心踏进门的一刹那甚至想好了要晾多久再原谅他。
我心心念念许久的梨花酥,竟是因为另一个女子才侥幸得到的;我爱了数年的夫君,原是为了这个来寻我的。
我全了然了。
“我不会,也不可能去为了她求你母亲的。”
更何况,我就是跪断膝盖磕破头,都是没用的。
闻言,沈砚文忐忑期许的脸瞬间一沉,阴霾暗暗。
他将桌上的茶水点心一把打翻在地,指着我的鼻尖怒骂一声:“秦凝,你如今竟变成了个不容人的妒妇,真是叫人小瞧了。”
妒妇?
我心下阵阵苦涩。
他竟是这般看我的。
沈砚文摔门而出,扔下了一张纸。
我忽然想到了那位名唤轻荷的姑娘,在沈砚文上朝后,曾偷偷来拜见过我。
她推门而入,恭恭敬敬的朝我行礼,哪怕身子不便,也是礼数周到,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儿来。
我冷眼看着她,并未有好脸色。
她似有些心虚忐忑,说话的声音都是微微颤抖的,垂着眼眸,脸上挂了晶莹泪珠,倚着桌子跪在我面前。
声泪俱下,尽显委屈姿态地向我诚恳求情,实在抱歉,她一介浮萍之身,委身于男子便是最好的归宿了。
不像我,是金尊玉贵长大的,哪怕是不靠男人,也能活得鲜艳热烈。
她求我,给她和孩子一条生路吧,她定会安安分分的,什么也不求不要。
我冷笑一声,还未张口,就看见沈砚文大跨步进来,心疼地将轻荷扶起来,擦了擦她满面泪痕,在她的唇瓣上蜻蜓点水亲了亲。
当着我的面。
从前他也是这般亲昵对我的。
那时我爹不肯同意我下嫁给他,是他陪着我一同跪在我爹爹书房门前,一日一夜才求来的。
是他跪着,求着我爹,要娶我,要对我好一辈子的啊!
她是可怜孤女,我又何尝不是无家可归,无人可依呢?
我怜悯她,谁来怜悯我呢?
2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不让眼泪往下落。
窗外传来几声恹恹的鸟叫声,细弱无力。
这是成亲后的第三日,沈砚文下朝回来,朝服都来不及脱,便溜到正在凝神捕鸟的我的身侧,看准时机,一拉绳子,就将这只背上有一撮银白羽毛的稀罕鸟儿盖在了支好的箩筐架下,为讨我欢心,还特意命人打了个足金的鸟笼,一应用具皆是上品。
算算日子,也有两年多了。
我捏着那纸休书,任指甲刺破,揉搓。眼看着月亮越爬越高,挂在了柳梢顶上,我才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乃是丞相贵女,就算家道中落,也容不得旁人半点欺辱。
便是要两相决绝,也定不会是我领休书。
宣纸铺平,墨字氤氲。
待我写完最后一字,将那支紫毫笔搁置墨砚上时,烛火熄了。
一片黑暗。
我深吸一口气,摸黑捏起那张纸,踏出了房门,向沈砚文的书房走去。
看到拍在自己眼前的休书,沈砚文愣了愣,刚欲发作,又好似发现了什么,盯着纸张一瞬,轻笑了起来。
三分嘲讽。
他用食指和中指夹起那张休书,扔进了一旁摇曳跳动的烛火里。
我脊背挺直,站在他面前,抬眼看着那纸我写与他的休书烧尽最后一点。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不知是这宣纸的缘故,还是墨的原因,竟燃出阵阵刺鼻之味,熏得人直头疼,我不禁闭上了双眼,企图压一压这难受滋味。
再一睁眼,却看到了我站在不远处,亦是双眼紧闭。
我呆滞一瞬,眼睁睁看着对面的“我”不悦地揉了揉眉心,睁开双眼。
四目相对,皆是满目惊诧。
低头再看自己握着笔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笔尖墨汁滴落纸上,氤氲一团,我才回过神来。
我竟与沈砚文互换了身子!
我与沈砚文又接连烧了几张墨印宣纸,却都是徒劳无功。
终是接受了这个略微残忍的现实。
既已相看两厌,一纸休书,那便两不相干,各自做好本分内的事情便可。
天一亮,沈砚文就以我的身份将轻荷接了回来,好生安置在院内。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被他母亲给喊了去。
我则换了朝服,坐上马车代他上朝去了。
望着巍峨的四方红墙,我有些出神。从前我也是常常进宫的,却只是进了宫中大门后右转,沿着雕梁画栋的琉璃砖墙,去往后宫嫔妃处给各位娘娘请安问好。
最多,也只是去御花园逛上一逛。
但自从我爹和我哥哥因贪污银两流放,死在路上后,我就再也没进过宫。
我左右望了望,还是一样的景致。
朝臣每日的必经之路,我从未踏足过半步。
这条路,是从前爹爹和哥哥每日的必经之路。
也是沈砚文挖空心思,挤破头才踏上的路。
3
朝中事务繁杂,晨起上朝的大臣们依次站在台阶下,面无表情,眼中三分混沌,有几个胆大的,则抬起宽宽大大的袖子掩面,借来打个舒畅的哈欠。
从前还待字闺中时,我幻想了无数次这样的场景,有朝一日我能凭借着自己的才华站在这里,同这些高谈阔论的男子一般,为生民忧心,为百姓谋利。
却因迂腐的性别偏见,不曾如愿。
连我跟着哥哥上学念书一事,都要扮做男子,谎称是书童才能免去流言非议。
我踱步上前,站在了红袍队伍首位之后,掩了掩袖子,以余光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我朝文武泾渭分明,武将服紫,文官穿红。
在一片紫泱泱的衣裳里,我瞧见了个人,肩背挺直,目光清冷,不时微蹙眉头,似是对周围嘈杂的有些反感,尤其是看到我之后,更是将厌恶写在了脸上。
几位略眼熟的大人们亦如此,看我的眼神都是毫不掩饰的鄙夷轻视。
大多是从前与我家交好的叔伯,对沈砚文厌恶也是意料之中,在我父兄获罪那夜,他就火速与我家撇清了关系,冷落无视我,生怕牵连到他。
不免让人觉得有失文人风骨,遭人唾弃。
待我归家之时,左脚刚踏进门槛,就接到了一张明黄的圣旨,册沈砚文为赈灾大臣,由叶玉书护送前去,一同行事。
乍一听是个肥差,仔细想想可就不一定了。朝中国库空虚,此时谁领了这份差事下江南,就得做好了让灾民生吞活剥了的准备。往上翻翻,死在赈灾之地的官员,可是不在少数。
接了圣旨后,我直奔祠堂。
刚至拐角就远远看到了跪在祠堂里的沈砚文,手上捏着一支毛笔正低头抄书。
沈氏祖训,我倒着都能背下来了。
我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回房翻开衣裳箱子,拿起了那一沓厚厚的手抄祖训。
是我闲暇时,提前抄好攒着的,反正早晚用的上。
放在沈砚文面前时,他不悦地看了我一眼,看清是何物后,十分惊讶,而后又有几分恼怒。
他摔笔质问我,是否是我向他母亲告状了,才会如此。
我苦涩地笑了笑。
与我而言,这不过是家常便饭。
往日沈母不过是借机挑刺,都会掐着时间,在沈砚文下朝前将我从祠堂打发走,待次日接着跪。
今日连样子都不做了,怕是气狠了。
沈母不喜欢我,却因我家世显赫是丞相爱女,她儿子尚且需要依仗我家,才装的慈眉善目,对我相当和善;自我家没落,一夜间便抹了脸,人前对我还留着三分薄面,人后却并不把我当人看。
与她儿子如出一辙。
她觉得,当年是我父兄咄咄逼人,非要他立誓不纳妾唯我一人才肯点头,这才断了沈砚文再有妻妾的路,偏我又迟迟未有子嗣,恼火更甚,在她眼里,只有金枝玉叶的公主才配得上沈砚文。
我是平白耽误了他的祸水。
这些年,沈砚文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加上沈母为他的官声考虑有意遮掩,他也是没察觉什么,只当我是他母亲心中的满意儿媳,一字抵千金。
殊不知,他在朝堂上高谈阔论、大展雄图时,我几乎每日都在祠堂里跪着抄书。
膝盖淤青一层又一层,常常疼的站不起身。
沈砚文很久都没来看过我了,自是看不见那触目惊心的青紫伤痕。
从我父兄落难后,我就不怎么能见到他了。
4
那时,我跪在他面前求他救救我父兄,他们是不可能做出贪污银两这等事情的,我爹一生清廉刚正,哥哥又视钱财权力如粪土,一心只想为民做官,这些沈砚文是知道的,他知道的啊!
他什么也没说,只垂眸,吩咐人将我看好,不得有闪失。
就离开了。
长久地刻意避着我,冷落我,忽视我。
好听一点说是看好,难听一点便是囚禁。
几日后,我等来了父兄流放的消息。
又几日,我等来了父兄冻死在流放途中的消息。
沈砚文再没来看过我一眼。
我刚张了张嘴,就看见沈母踱步,进了祠堂走到我身边来,俨然一副慈母模样。她拽着我的胳膊,几乎是以拖的形式将我拉出了祠堂,神神秘秘的,将我带到了她的院子。
桌上琳琅满目,皆是难得的佳味珍馐,还冒着热气,诱人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沈母笑着将我推到了桌前,碗筷递到我面前,慈爱难掩。见我久久未下筷,她方又说道,“和往日一样,你夫人已经吃过了,她家中逢难,独身一人,看得我心疼不已,怎会苛待她,在我心里,她早就是我的亲女儿了。”
难怪。
难怪沈砚文会对沈母偏爱我一事上深信不疑。
我望着笑得慈爱的沈母,不由笑了笑。
也不知道,她若是知道此刻眼前吃小灶的人是我,跪在祠堂里受罚的人,才是她的宝贝儿子,又会作何感想?
按照约定,我要在轻荷面前扮演好沈砚文的角色,不能露出什么破绽。
不得已下,我只能硬着头皮去向轻荷“告假”,事务繁多,恐要多住书房几日。
谁知刚一进门,轻荷一把扑进了我的怀里,娇声阵阵,一口一个沈郎,尽显女子柔媚姿态。
刚刚咽下去的饭菜在我的嗓子眼里滚了又滚,才生生拦了下来。
我厌恶地抬头望天,脑子快速思索,企图找个借口挣脱时,却又听到她锤了锤我的胸前,婉转的嗓音甜丝丝的问。
“你答应我把夫人娘家搞垮后就娶我的承诺是不是忘了!”
“过了这么久,究竟还算不算数?”
此话一毕,我后背一僵,通体寒凉。
5
劳心劳力赈灾数月,我身心俱疲。
即便是在个男人的壳子里,亦是觉得有些扛不住,常常气喘吁吁,好不容易了结,回了京城。
临走前,沈砚文叮嘱我的法子,实际操作起来并没什么用,反倒惹得流民暴动,险些将我踩死在设的米粥棚里。
幸好叶小将军伸手捞了我一把,才没叫我死在异地他乡。
我小的时候听先生讲课,大概记得赈灾相关条策,凭着记忆罗列下来后,我又在几处地方做了修改,以适应江南当地情形。
赈灾时,最容易有中饱私囊的蛀虫,我尚不能信任这些地方官员,便每日天不亮就起来,亲去粥棚盯着下面的人布施粥食与赈灾银。
叶小将军每日亦如是,他的任务是确保我的安全,自是要跟着我在外奔波。
我以为他会就此恨上我,却没想到他对我的态度竟日渐好了许多,刚出发时藏都不藏的厌恶一扫而空,还常常留饭食给我。
回京复命那天,百姓们自发地等在路的两侧,齐齐跪在我的马车前,声泪涕下地高喊着感谢之词。
感念之声震耳欲聋,我掀起帘子一角,望着这些百姓,眼眶不由微微发热,逐渐模糊。于百姓而言,能在这样的天灾里侥幸活下来已经是万难,倘若再遇到些鱼肉贪官那便真是没有活路了。
这是父亲和哥哥常说的,如今我才算是亲眼得见,切身体会,更觉不易。
看到无数百姓衣着破烂,脏污满身,抱着已经饿死的孩子痛哭,为了一块能啃的树皮大打出手,饿的只剩皮包骨的人随处可见,痛苦呻吟遍地,我不由想起少时我在书上看到百姓遇灾时民不聊生的模样。
那时我指着书上触目惊心的文字,昂首对哥哥说,我以后也要做大官!做为百姓不再吃苦受罪的好官!
哥哥只是笑笑,摸着我的头鼓励,要我努力读书,他信我以后一定可以的。
后来我闷在宅子里,如抽干精神的木偶般,将情爱看做了天,为夫君冷眼心伤,变得一塌糊涂,面目全非。
而今一遭,让我忽然惊醒。
世道艰难,我却偏要以蝼蚁之躯抵抗,抵抗世间险恶,澄清风骨之人身躯,为百姓,为我自己,为天下千千万万个空有一身才华却无奈困于后宅蹉跎的女子。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也是我曾险些弄丢的初心和勇气。
6
叶玉书骑马在前,一派风流,在跪谢之声中微微转身,敬佩的看了我一眼,旋即又蒙上一层疑惑神色。
我冲他笑了笑。
他却猛然转头,驾马跑出去老远。
沈砚文说,叶玉书对他大有意见,要我提防些,可相处下来,我却觉得叶小将军还是蛮好的,并不像他说的那般无恶不赦。
像我那日在朝堂上看到的一样,虽是武将,却一身文人气息。
刚踏进沈府大门,丫鬟就将我引到了正堂。
沈母端坐中央,笑得像一朵花儿似的,脸上的皮都略微展平了些。
与站在她身后的沈砚文那难看至极的脸色对比鲜明。
难看程度,在看到流水似的赏赐和嘉奖诏书时达到了顶峰。
我从未觉得,我那么好看的一张脸,这辈子还能丑成那个样子。
早在回京之前,赈灾一事就传回了京城,更是有地方官员纷纷上折子,称赞钦差有大智慧,实在是难得的好官。
京城里早就对沈砚文这个名字,夸了个遍。
与之前的风评,可谓是大相径庭。
从前沈砚文这个名字几乎是用来骂人的,钻营,自私,谄媚,没有文人风骨等,皆是冠在沈砚文名字之前的定语,几乎没人不嘲笑他借着岳家踏进官场,却在岳家出事后迅速撇清关系将发妻囚禁,向陛下表明自己大义灭亲的决心一事。
江南一事,倒是叫人刷新了看法,赞声一片。
沈砚文黑着脸,一步一停地将我拉进了房间,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在我不明所以,转身离开之际,一句“对不起”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愣了愣,没太明白这句对不起是何意。
身后声音传来,嗓音疲惫,语气歉疚:“对不起,是我从前没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些委屈……”
我低了低头,看向了他蜷着的膝盖,鼓鼓囊囊的,不用问我也知道是什么,加之他走路时极其不自然的姿态,我了然。
刚进门时我就听到丫鬟们议论,说夫人每日都要在祠堂里跪上四五个时辰,老夫人时常连饭都不给她吃,残羹冷炙便是对她恩赐。好好地一个丞相千金,现今竟夜夜睡在柴房里,叫人不免唏嘘。大人归家,夫人总算是能回房间睡了,深秋寒凉,再在柴房睡些时日,恐怕等大人回来时,只能给她收尸了。
休妻不成,反在沈家赖着,恐怕惹得沈母更厌烦了些,再加上他明里暗里护着轻荷,估计是要把这膝盖跪烂了才算。
我笑了笑,对上他的目光,非常大气地回应,“没关系,这都是我这个妒妇贱人该受的。”
反正现在跪的双膝青紫走路不稳的人,又不是我。
好听话谁不会说。
眼看着沈砚文的脸由黑转白,再转青转黑,想要牵我的右手僵在半空中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时候,我冷笑了一声。
转头离开。
江南一事办的圆满,“沈砚文”的风评渐渐扭转过来。有许多棘手的事接踵而来,多是些得罪人的差事,要保民生利益从根源解决,便要将一些手握重权的贪官蛀虫们得罪个遍。为官者,谁愿意拼着自己的前程如此?
可为官者的己命,本就该是为民生福祉,不惜得罪重臣,拼上前程的啊。
我不怕。
能有入朝为官的机会已是上天恩赐,我要在这来之不易的机遇里,尽我所能。
像我爹和我哥哥一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而非囿于后宅之中,困顿情爱,蹉跎一生。
我要为女子正名,这世间男子可做之事,女子亦可,并不低人一等,也并非只能在后宅里打转。
接连处理几件事后,我彻底博得了朝中上下的肯定喝彩。往日曾嗤骂“沈砚文”的清流官员,纷纷登门拜访。
一位曾喝醉酒在酒楼瓦舍里痛骂沈砚文“毫无风骨的耻辱”的白胡子老头,和几个曾在折子弹劾沈砚文自私薄情,不念岳家的板正御史也在,个个都对我赞不绝口。
夸我办事妥帖,又正直爱民,简直是为民而生,与从前那个让人不齿的软骨头大相径庭,当真叫人欣慰感动……
诸如此类夸奖,很多。
一旁侍奉茶水的沈砚文手抖了抖,脸色愈加苍白。
7
夜幕沉沉,烛火幽幽。
轻荷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打破了原本的宁静,天寒地冻间,后院此时热闹的像庙会般,府上下人端着妇人生产所需物件儿来来回回,稳婆略带一丝慌乱的声音夹杂着轻荷额哭喊从房内传出来,听得人头皮微麻,雪花落在脸上,更是一阵寒战。
沈砚文在门前无头苍蝇似的来回转,看得我眼晕。
他如今是我的模样,原本是可以进去陪同的,却在看见血后急急地退了出来,只在门外干着急。
他见血就晕,天生的。
雪越下越大,铺在了地上厚厚一层,将白日里还有些生机的冬青叶子彻底盖了下去,目光所及,白茫茫的一片,和周围嘈杂奔忙的下人们格格不入。
我接了一片雪花,看它融化在掌心,消失。
世间美好,皆不长存。
我握了握手心,捂上了暖烘烘的汤婆子,走到沈砚文面前,抿唇一笑。
“可想好这孩子的名字了?”
沈砚文慌张的脚步一顿,意外的望着我,神情复杂。
沉吟片刻后,他还是吐了两个字出来:慕禾。
沈慕禾,倒是个好名字。
天将亮的时候,房内的哭喊声渐渐弱了下来,一声婴儿啼哭响起,沈砚文如释重负,换上一副难耐喜色。
我道了句恭喜,便掀起帘子进去,将我这个“爹”的戏份做完。
身后的沈砚文亦跟了进来,望着床榻上的一大一小,目光闪烁。
我抿唇轻笑,顺势抱起这个刚出生的婴孩,转过身子,看了看床上面色苍白,虚汗淋漓的轻荷,嫌恶地皱了皱眉头。
然后用不大不小,刚好够房间内众人听到的声音抱怨了一声。
“这孩子,怎么长的半点都不像我?”
一言既出,轻荷原本就苍白的脸更惨白了三分。
沈砚文则愣了下,旋即满眼愤怒,若非此刻不能暴露,他定是又要给我一巴掌的。
不过,不重要。
沈砚文强压怒气,质问我究竟是何意。
我笑了笑,将一个丫鬟喊了上来。
那丫鬟把话说完,沈砚文的脸一下子就绿了。
和他的头顶一样。
丫鬟说:轻荷姑娘进府后,还来过一个月的月信。
她来月信的那几日,却是我与沈砚文换了身子之后的。
我碰都没碰过她,女子之身的沈砚文,更是不可能。
轻荷的身子抖如筛糠,却依然嘴硬。
直到孩子亲爹被押上来,才算是熄了火。
不是外人,正是沈砚文身边常跟着的小厮。
轻荷早就与沈砚文在青楼相识,情投意合。情浓时沈砚文更是许了她正妻之位,还承诺她,将丞相府搞垮后,便休妻,娶她。
轻荷想要将我赶出去,好坐上夫人的位置享受荣华富贵,便想了这么个母凭子贵的法子,可却一直没如愿,只要谎称怀孕,先进门。
可后来,我与沈砚文互换,见都不见她,她便想了这么一招瞒天过海的法子。
得知真相后,沈砚文的脸简直拉到了地上,愤怒,伤心,气愤等情绪齐聚他的眼眸,最后,变为了失望,和歉疚。
他懊恼地跟我说,对不起,是他一时昏了头,竟做出了让我伤心的事情。
他还说,事已至此,他不奢求我原谅,只求能给他一个弥补我的机会,弥补这些时日他昏头下对我做出的伤害。
还有,他现在才发觉,他心里的那个人,始终都是我。
可是,晚了。
一切都晚了。
8
月末。
一批羽林卫突然闯进了沈家的门,为首的是皇上的心腹,羽林卫的指挥使。
大马金刀的一顿搜,似是在找什么物件儿。
沈砚文微微紧张,却没表露出太多。
轻荷母子,一夜之间人间蒸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任谁都是要心虚的,沈砚文自是也不例外。
当然,此事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乐得看狗咬狗的戏码。
若非我那日轻荷扑在我怀里撒娇,同为女子的我注意到她佩戴的麝香丸镯子,还不能起了疑心,私下叮嘱了几个丫鬟要注意着她的举动,这才发现了她来月信,又与小厮私会一事。
心心相印,两情相悦的心上人,背地里早就背叛了自己的滋味,可是很不好受的。
我望着府上来来回回的羽林卫,将刚写好的几张字据装进信封,以火漆密封好,差人递进了宫里,又将沈砚文请了过来。
他憔悴了许多。
沈砚文不明所以的望着我,隐隐有些期待,期待我的原谅,和他想要的破镜重圆。
这些时日,他对我有求必应。
我要他举着滚烫的茶杯候在书房外等我,又叫他在寒风刺骨的夜里提前去排队给我买梨花酥,还有给我洗脚穿鞋等,他一一照做,毫无怨言。
他说只要我开心,肯原谅他便好。
我以笑回应,将煮好的茶倒了一杯,放到了他的面前。
“夫君,请用。”
沈砚文的眼睛倏然焕发出一束光彩,亮晶晶的,像那时托我哥给我送东西传情,见了我又脸红时的模样。
他开心地端起茶杯往嘴边送,却狠狠地呛了一口,到嘴的茶汤喷的胸前一片湿印。他举着茶杯,尴尬地低头看了看,又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
我微笑,“茶汤刚煮好,烫,慢点喝。”
一旁燃着的烛火跳了几下,爆出花儿来。我起身,将桌上放着的一张宣纸捻起,丢进了正燃的热烈地烛火中,瞬间蹿起一阵火焰,又化为缕缕青烟,烧的直教人头疼。
是我写好的休书。
我皱眉,揉了揉眉心,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我看到了沈砚文揉着太阳穴,似是有些不适。
我低头,看着胸前的一片湿印,贴着身子凉意阵阵。
终于,我和沈砚文换回来了!
前些时日,我在外查地方官员贪腐的案子时,根据其交代在附近寺庙里供奉的几尊佛像中找到了赃款凭据,带人离开之时却被寺内一僧人拦住,神色古怪的打量我几眼后,喊了我一声“姑娘”。
我不由愣住,就是沈母都未曾发现我是套在沈砚文壳子里的秦凝,这位小师傅竟一眼看出,当真厉害。
他细细盘问我此事来龙去脉后,将破解之法告知于我,说这事本是书上记载过的奇闻异事,互换之人而后会生出一枚朱砂痣,他恰好瞧见才试探了一下,没想到竟果真如此。
他要我在月光下,将那日所写一字不差的复写一遍,烧时在心下坚定当下信念便可。
当时互换,应是我的情绪太过哀伤,凝聚所致。
破解自也应如此。
9
还未来得及高兴,一队羽林卫就闯进了书房来,将沈砚文给绑了起来,态度凶狠,要将其带走。
沈府上下,哭喊一片,混乱之极,夹杂着雪花和火把,叫人看的心惊。
我将沈砚文当初扔在我脸上的那张休书取了出来,羽林卫过目后,才免了这一遭罪,只让我赶紧离开。
我摘下手上戴的翡翠玉镯,递给了为首的那位官爷,求他通融一下,让我再与沈砚文说几句话,很快就好。
那人手下镯子,丢下一句“快点”,就带人撤出门外守着了。
我走到沈砚文面前,看着已经被封住嘴巴,五花大绑的他,笑了笑,眼角汹涌,落下几滴泪来,滴在了他的脸上。
他惊讶地望着我,却只能“呜呜”两声,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将他鬓边凌乱的头发理了理,轻轻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沈砚文,你猜今日之事是何人所为?”
他摇了摇头。
“是我。”
“你的罪名是贪污官银,大约,当是会判个流放,再死在流放途中。”
“银子,也是我放的。”
闻言,沈砚文瞳孔收缩,脸色骤变。
沉默一刻,他换上一副凄苦神色,呜咽几声,似是问我什么。
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他行事这般隐蔽,我是如何发现的,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就算是查,也什么都查不出来。
我指了指我,又指了指他,擦掉唇角的泪痕,为他答疑解惑。
“若非我以你之身,听到轻荷问当初搞垮我家便娶她为妻的承诺还作不作数,我恐怕这辈子都怀疑不到你的头上。”
“恰好我可以以你的名义暗自查访当年真相,一些参与过此事的人只当我是贵人多忘事要回忆一下是否斩草除根做干净了,便和盘托出,那年你是如何借着恭贺之礼的名义藏在我家银两珠宝的,又是谁暗中告密,与奸人狼狈为奸,在官途上从此步步高升的。”
“天寒地冻,我爹爹和哥哥就这么生生冻死在了路上。”
“你那么怕血,手上沾染的刺目殷红,又洗的干净么?”
沈砚文的目光渐渐黯淡,沉默许久,才苦笑了一声,望着我的神色蒙上一层歉疚。
我拉下了堵在他嘴唇上的布条。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
轻飘飘的三个字,半点用都没有。
他借着我家踏进朝臣中的门槛,又以我父兄助力才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可我爹一眼看出他身上的钻营自私,断言他非是清流好官,不许他参与核心政事,只止步于一个体面闲差。
然沈砚文野心不止于此。
想要步步高升,便要除掉拦路石。
他借着为我爹送寿礼的名义,送了数个箱子,声称只是些难得书卷,可在这书卷下却铺上了层层纹银,在我爹还未察觉之时串通几位佞臣,向皇上检举丞相贪污,数额巨大,惹得龙颜大怒,派了羽林卫上门搜查。
书卷之下,铁证如山。
我爹和我哥哥被判流放,死在了大雪纷飞的冬天。
沈砚文跪在我面前,重重地磕了几个头,额头上一片鲜红,顺着脸颊汩汩留下来。
他与我说,他是爱我的,只是他不想永远在朝中做个闲散官,只能出此下策,在皇上下令抄家的时候,是他进言,奏报我已是沈家妇,而非秦家女,这才保下我性命的。
他之所以躲着我,是害怕看见我,看见我悲苦的神色,害怕在我面前露出破绽,使我恨他。
他不想与我走到这个地步。
我将桌上立着的一面铜镜扫在地上,碎片飞溅,一瞬支离破碎。
沈砚文垂头,看着满地碎片,身子微微颤抖。
我蹲下身子,捏起了他的下巴,指着已经面目全非的铜镜,冷声与他说道,“破镜,从它出现裂纹的那一瞬间,就再不会重圆了。”
我与你,便如此镜,只有尖锐碎片,再无半分温情。
10
三日后,沈家被抄下狱,沈砚文因贪污官银被判流放,天气太过寒冷,冻死在了流放途中。
听说,他死后,官兵将他扔往乱葬岗的时候,从怀中掉出了一个脏污布包,包着几块棱角尖锐的破损铜镜碎片。
与此同时,朝中破天荒有了位女文官,对朝中之事见解独到,颇有天赋,深得天子青睐,破格将其任为司事女官。
且此事还是这位被流放的沈大人上书提议的,不乏有人猜测是因此惹恼了陛下才落得了这个地步。
11
我根据这些时日来的所见,撰写了一封折子,夹杂在“沈砚文”的奏折里,其中不乏我父亲和哥哥曾主张过的一些切实可行的为民之计,在此基础上,我又添加了许多自己的想法,一一详细列出,将其会遇到的阻碍与破解之法尽数写明,以及最终所获成果,不论是对,民生,还是对高高在上的陛下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沈砚文被流放的次日,陛下就将我召进宫,就此事几番试探,确认我当真是有几分才华后,才力排众议,破格将我任命为女官,掌民生之事。
以女子的身份第一日上朝时,朝中大臣们皆是冷眼相待,嗤之以鼻。唯有一人跨过嘈杂人群,站到了我的身边来。
一身紫服,却站进了文官队伍之中。
叶玉书脸颊微红,对周边朝臣的嗤笑嘲讽充耳不闻,只定定地望着我,认真地对我说:“做你想做的,像在江南时一样。”
“做官并未有男女之分,重要的是才华和信念。”
我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想也知道,一向自私的人忽然转性为公,本就奇怪。那时在江南日夜奋战之时,他恐怕已经察觉了端倪。
如今,更是直接坐实了他的猜测。
他认出来是我。
“朝中不乏险恶,我孑然一身,能不能像江南时候一样,与你并肩同行呢?”
我弯起唇角,眼眶微湿。
“好啊。”
两年后,京城街头。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不少女子背着包袱进京赶考,手里捧着诗书经略,如同男子一般对政事发表见解,坐在酒楼里高谈阔论。
时任女官,已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许多女子走出内宅,寻得新生。
叶玉书立在立在我身旁,唇角扬起。
“看,是你为自己寻得了天地,也为万千女子博出了一个可能。”
我牵起他的手,面皮微烫。
“你也是。”
12番外 沈砚文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秦凝开始有变化的呢?
不记得了。
只是在面对温顺垂目的秦凝时,我常常会恍惚,曾经那个谈天说地,吟诗作词的秦凝当真存在过么?
那时候的她,由内而外的自信张扬,时常嚷嚷着以后要做女官,要让女子也能踏平偏见,踏上朝堂。
和现在温顺恭敬的秦凝,宛若两人。
母亲常常会说,秦凝对她不慎恭敬,时常冷脸相待。可她实在喜欢秦凝,打心眼里把秦凝当做亲生闺女看的,劝我不要冷落她,要对她再好些。
可我看着秦凝终日以泪洗面的模样,便知道我们再无可能了。
我爱秦凝。
也恨她。
恨她的父兄道貌岸然,口口声声说我有才华,却只给我安排个富贵闲职,空有虚名,没有半分实权。
可我想要踏进朝堂中心。
有这对父子在,我便永远不可能往前走半步。
也不知是不是我昏了头,竟想出了栽赃陷害的法子。
我本意只想让陛下将秦家父子调出京城,好让我大展拳脚,让这些看不起我的人刮目相看。
可事与愿违,他们竟判了流放,还冻死在了流放途中。
得到消息后,我一夜未眠。
更是再不敢面对秦凝。
遇到轻荷的时候,她正坐在一堆文人中间念诗词,和周围笙歌烂漫截然不同,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和当年明媚特别的秦凝一样。
一瞬就抓住了我的心。
我以为,我喜欢她。
可当我看到套在我的壳子里,从江南赈灾而归受万民敬仰,为朝臣称赞认可的秦凝时,我忽然想到了从前,从前那个嚷着做女官的叛逆女子。
如此棘手的事情,她竟处理的滴水不漏,铺天盖地的赞誉涌了过来,我的名字从人人唾骂成了人人夸。
一桩桩,一件件,她都勇敢且坚定地守着自己的信念,从未有半分偏颇。饶是自诩清流的那些大臣,对她也是挑不出半分错处来,纷纷将她作为文官榜样。
我曾费尽心机,努力这么多年都想要的东西,竟在秦凝的身上实现了。
不免讽刺。
可我也由衷的高兴,高兴秦凝得偿所愿。
甚至还有一丝妄想,或许我们能回到从前。
以秦凝的身份生活后,我才知晓她这些年来过得有多不易。
母亲并不像我看到的那般慈爱,对秦凝非打即骂,动不动就罚跪祠堂,常常毫无缘由。然却每每都在“沈砚文”回来之前处理干净,威胁她不准告状。
秦凝下江南的日子里,我白日几乎都是在祠堂里跪着度过的,膝盖上的淤青叠加了一层又一层,到最后竟是疼的站都站不起来了。
母亲以我不孝为由,将我扔进了柴房,连一床褥子都不曾有。在那些寒凉又漫长的夜晚,我常常蜷缩着身子躲在柴火堆里,望着透进来的一束微亮月光想,秦凝被关在这里挨冻受苦的时候会想些什么,会害怕么?会后悔嫁给我么?
她受了这么多常人难忍的委屈,竟是半个字都没吐露过。
不知是不想让我为此分心,还是对我已经彻底失望了呢?
成为秦凝以来,我的膝盖就没有一日是不疼的,还有已经结痂落痕的旧伤在,没有伤药,痛入骨髓。这些噬心之痛,秦凝又是如何忍下来的呢?
还时常吃些残羹冷炙,甚至是馊了的饭菜,泔水一般。
她是丞相千金,自小金尊玉贵长大,锦衣玉食,何曾受过丁点委屈,时兴点心尽数为她所选,更是半点油皮都没破过,为我捏起针线绣荷包的时候,扎的手上全是红点,痛的她龇牙咧嘴的,她向来都是很怕疼的啊。
我却忘了。
秦凝设计将我以同样罪名流放的时候,我望着她悲恸的脸,才明白我终究是再没资格求她原谅了。
疼爱她的父兄因我背负骂名而死,是横亘在我与她之间的高山,穷尽此生,也再难越过了。
破镜难重圆。
我倒在雪地的那一瞬间,眼前竟浮现出了秦凝的脸,她穿着朝服,以女官的身份站在了朝堂之上,眉眼间意气风发,宛如当年一样。
真好看。
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了。
秦凝,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