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聊斋——王者

心静古典分享 2023-09-12 14:58:09

有一年,湖南的巡抚某公亲自召见一位平日办事可靠的州佐,要他押送六十万两饷银进京。不巧的是,行至中途,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眼看天色也不早了,却没个地方投宿。正发愁间,忽见前面隐隐约约有一座古寺,他们就加快脚步赶去。当夜,就在古寺里歇了脚。

天亮以后,州佐起来一看,糟了!所有的车辆都是空荡荡的,六十万两银子全都不见了!大伙都给吓坏了,连忙四处察看,可是大门依然关着,院墙完好无缺。说是盗,不见盗的痕迹;说是抢,没听到一点响动,这银子丢得实在令人奇怪。莫非它会长了翅膀全部飞走吗?州佐思来想去,急得浑身出冷汗,可又不能责怪谁。没办法,只好带着差役速速回去禀告。

巡抚大人听了州佐的叙述,不由火冒三丈,大发雷霆,认为州佐是胡说八道,欺骗上官,准备拿他治罪。等到详细询问了送银的差役,一个个的供词都和州佐一样,切切实实没有发现什么其他情况。巡抚气得七窍生烟,命令他们立即返回原处,并说如果找不到官银的线索,就将对他们严加惩处。

州佐等一肚冤屈,满腹愁肠,闷闷不乐地回到古寺前。举目一看,山野茫茫,天远地阔,叫到哪里去寻找银子的踪迹呢?恰在这时,远远走来一个人。近前一看,原来是个双眼瞎子。那瞎子长得身奇貌异,用棍子挑着一块木片,上写着"能知心事"四个字。州佐就请求他给自己算一卦。

瞎子开口就说:"你是为丢银子的事吧?"

一句话,把州佐的心抓住了。想不到他竟这么神灵,就赶忙说:"对对对,正为此事。"于是就把丢了银子而遭受到训斥的苦楚诉说了一遍。

但瞎子并没有算卦,只是要求用轿子抬着他。他说:"只要随我去,你自然就知道了。"

州佐急于想找到银子的下落,也顾不得做官的体面,便让瞎子坐了轿,他和嗟役老老实实跟在轿子后面。一路上,听从瞎子的指挥。瞎子说:"往东!"就往东走。瞎子说:"向北!"就向北行。一共走了五天,进入深山里,忽然看到一座城,楼房鳞次栉比,人烟稠密。进城后,穿街过巷,走了好大一会儿,瞎子才说:"停!"

瞎子下了轿,用手向南边一指说:"看见有一个朝西开的又高又大的门,就可以自己敲门去问了。"说完,双手一打拱径自去了。

州佐按瞎子指示的方向往前走,果然有一个又高又大、朝西开着的大门。当他渐渐走近时,就见一个人从里面出来,那人穿的衣服和戴的帽子都是汉朝时的式样。州佐不等那人问,就把自己的身份和来意讲了。那人挺热情地说:"好吧,请在这里暂留几天,我一定和你去见当事的人。"说着就把州佐领了进去。

州佐被安排在一个单独的房间里住着,吃饭都有专人送。他闲着没事做,就独个儿出来散步。绕到房子后面,发现一个景色秀丽的花园,便进去游览。只见苍翠的古松像伞一样遮住日光;绿茸茸的细草如同毡子似的铺满平地。欣赏着这一切,郁闷沉重的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于是信步走去,转过几个廓檐和楼亭,又见一座高阁,他便沿着台阶往上走。刚登上去,一眼看见墙上挂着几张人皮,五官俱全,散发出一股腥臭味。他不禁毛骨悚然,慌忙退下来,三脚两步地奔回住处。心想:完了,我的皮恐怕也要留在这里了!又一想:反正进退都是一死,也只好姑且听任这里的处置。

第二天,穿汉朝衣帽的那个人来叫他,说:"今天可以去见了。"

州佐心里害怕,但也只得应诺而去。那人骑一匹烈马在前面奔驰,州佐跑步跟在后面。不一会儿,来到一个官府的辕门前,看样子像是个总督的衙署,身穿黑衣的衙役排列在大门两侧,气氛庄严威武。

那人下了马,领着州佐进去。又过了一道门,看见一个大王模样的人,头戴王冠,身着龙袍,面朝南坐着。州佐忙走上去跪下拜见。

大王问:"你是湖南押送银子的官吗?"

州佐回答:"是。"

大王说:"银子都在这里。不过仅是一点点小数,你们巡抚即使慷慨相赠,也没啥了不起的。"

州佐哭泣着诉苦道:"规定寻银的期限已经到了,空空回去必遭大刑。我说银子都在这里,上司相信吗?叫我拿什么做凭证呢?"

大王说:"这个不难。"于是将一封又大又厚的信交给他,说:"拿这个回复你的上司,可以保证你平安无事。"

大王说罢,就命令武士去送他。州佐吓得不敢喘大气,也不敢再说什么,接过信就急急忙忙往回赶。但见山川道路都不是来时所经过的,走出深山后,护送他的人就回去了。

州佐起早贪黑走了几天,好容易回到长沙,把得到的情况恭恭敬敬地回禀给巡抚大人。哪知巡抚一听,越发认为他是瞎编的,怒气冲冲不容分辩,就命令手下的人把他捆起来。

州佐忙解开包袱,取出那封信递上去。大人拆开信,还没看完,脸色就变得像死灰一样,命令衙役给州佐解开绳子,只是说了句:"银子也不过一件小事,你暂且出去吧。"随即便给所属各级官员下了公文,叫他们设法把官银补上完事。

几天以后,巡抚得了病,不久就死去了。还在丢饷银这件事发生之前,巡抚和他心爱的小老婆一起睡觉,醒了后,发现小老婆的头发全没了,居然变成个秃子。此事惊动了整个衙门,都感到很奇怪,可谁也弄不清到底因为什么。原来州佐带回的那封信中装的竟是他小老婆的头发。另有一信,写道:"你从做县令、郡守起家,一直高升到朝廷的大臣,贪财受贿,所有金钱无法计算。上次那六十万两银子,已经验收入库。你应当把贪污的钱拿出来,补足原数。押送银子的官员是无罪的,不得任意加以谴责。前番取走你小老婆的头发,已经是给你一次小小的警告。如果还不遵守我的教诲和训令,早晚取走你的脑袋。你小老婆的头发随信附还,以作证明。"巡抚死后,他家里的人才把这封信传出来。

后来,下属官员曾派人去寻找那王者的住处,看到的却是重重叠叠的高山和深沟,再也没有可行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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