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凹水塘边的枯草又染上了绿色，人世间的春天总比日历来得慢。明天便是清明节了，半山腰上的鬼们大都打叠好了肠子准备大吃一顿。
大槐树下的死鬼姓李，得肺病死的。鬼们叫他李肺。他的墓地最气派，每年清明，数他祭品最丰。斜坡下埋的东方姑娘却不羡慕他，原因是李肺生前没啥风光。三个儿子都有钱，愣是看着他抓破床单咽气。东方姑娘常感叹：“有子不如无。”
东方姑娘是个艳鬼，被一个有妇之夫花言巧语骗到手之后又狠狠一脚踹开，伤心之下抛二丈红绫博了个香消玉殒。虽说是客死他乡，却偏有个傻大个破费埋了她。
“明天我的傻哥哥不知会不会来看我。”东方姑娘说。
“那个傻大个，”山泉边一个坟头开口了，“也不是你什么人，就会花冤枉钱，能埋了你就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这鬼叫老板。大伙儿这么叫他，是因为他生前是个商人。
老板的旁边有个小坟，埋了个孩子，七岁，被一个司机酒后开车撞死的。据查那司机是某长之子的朋友，后来只是赔了些钱。这小孩伶俐，东方姑娘叫他小鬼。他今天似乎很高兴：“明天又可以见到妈妈了，又有好吃的了……”
终于，有人上山祭墓了。是李肺的儿子。奇怪，怎么只有老大老三家？李肺心头琢磨开了：“老二一家怎不来了？”
“想开点儿吧。”老板说话了，“说不定兄弟吵架了或是妯娌拌嘴，很正常。”
话未完，果见李肺家老二红着脸、粗着脖子、扛一把锄头带了几个民工风风火火地跑来，边跑边叫：“大哥，我不管。这风水要迁。不能只好了你们，我一辈子喝西北风去。你们发达了这几年也该够了。我也是爸生的。凭什么只荫着你们？”
原来如此，鬼们瞠目结舌，看着这一群活人吵闹。双方争吵了半天，未果，于是手底下见真章。后来有两个手指头在李肺墓前活蹦乱跳，还有许多红红的玩意儿。李肺敲打着棺材嚎啕大哭，众鬼默然。
次日早上，老板的老婆也来了，浓妆艳抹的。东方姑娘说道：“哇塞，老板，你老婆好漂亮!”然而老板却铁青着脸，一双鬼眼透过墓碑直盯着他老婆旁边一个挺有风度的中年男士。那男士给他献了一束花，说道：“你安息吧。以后我会替你照顾她的。”而后搂着他老婆下山了。
“贱人！”老板狠狠“呸”了一口。东方姑娘咯咯娇笑：“老板，这可就是你不对了。咱是死鬼，没什么。可她还是活人，总要过日子的嘛。凭什么让她替你守一辈子寡？她能来看你，这夫妻情分算是没丢光。你可不要不知足哇。”
下午，小鬼的爸爸妈妈也来了。他们果然带来许多好吃的，还有不少玩具。虽说儿子已死了好几年，他妈妈还是拼命地哭，后来又说：“妈妈又给你添了个弟弟，你可要保佑他……”
小鬼这下高兴得叫起来：“我有弟弟了！东方姐姐我有弟弟了!”
东方姑娘这回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抢白道:“高兴什么？你妈妈生了个弟弟，明年就不会来看你了。”
小鬼一下子冷了下来，好半天才嘟着嘴说:“不会的，妈妈明年会带弟弟来看我的。”东方姑娘其实早在后悔说刚才的话，忙笑道:“就是啊。刚才我是骗你的。妈妈那么疼你，弟弟也会好喜欢你的。我们一起来猜猜弟弟长什么样儿好不好?”
小鬼拍着手又开始欢呼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左邻右舍的鬼们大都享用了祭品，只有东方姑娘的坟上冷冷清清，连片白纸也没有。因为棺材质地不好，早渗进了水，她只能蜷在干净的那一头，哼着热恋时的那支老歌。她不好意思老是吃邻居们的东西。
“可能，傻哥哥真的会来看我。”她对自己这么说。她的魂儿见过傻大个。他是个修自行车的穷光蛋。东方姑娘恰巧死在他家的龙眼树上，傻大个和几个村民发现后急忙报案。可是不知派出所的那伙人是怎么搞的，竟说傻大个和东方姑娘有染。
傻大个本就傻，情急之下更是说不出话来。幸而几个村里人出来作证，证明他与东方姑娘并无瓜葛。但事情并没完，派出所的人给了傻大个一点儿钱，让他将东方姑娘安葬了。傻大个被迫无奈，便认了东方姑娘做妹妹，也不用他们的钱，自个儿花光了仅有的一点儿积蓄又借了不少，总算办完了丧事。
“傻哥哥，那个负心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居然连老实巴交的你也不放过。你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呀。”
邻居那边飘来烤肉和美酒的香味。东方姑娘一动不动，努力装出副睡着的样子。怎么好意思再伸手去拿呢？但，睡不着。这儿好冷，而她，也真的好饿。她蜷缩着，泪水轻轻划过脸颊。
当东方姑娘快要彻底失望时，傻大个来了。他带的祭品简单得可笑，一碗米饭、一盘青菜、一包花生米和一瓶酒，纸钱也不多。但东方姑娘却喜出望外，她骄傲地看了邻居们一眼。鬼们都骑在墓碑上打量着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傻大个盘坐在东方姑娘前，傻乎乎地说道：“妹妹，我早就想来了。可前些日子去相亲，人家嫌咱穷，没好上。哥心里头不痛快，就耽搁了几天，你别生气。哥自罚三杯。”
他倒上酒，猛灌了三杯，涨红了脖子又说：“咱兄妹都是苦命人。可你别怕，有哥疼你。年年……不，以后哥会常来看你。等哥有钱了，给你换个好风水……”倒上酒，他又是几杯下肚。
鬼们面面相觑，默默不语。东方姑娘已哭成泪人儿一个……
【著作权声明：本文系作者原创首发，著作权归作者所有，未经允许禁止转发，侵权必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