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国王见孙悟空竟能唤来真龙显现,不由信服其术法手段,遂在关文上盖了宝印,放唐僧师徒度关。
只是关文还没传到唐僧手里,三位国师匆忙上殿跪倒启奏,国王赶紧走下龙床搀扶:“国师今日为何突然行此大礼?”
“陛下!我等来此匡扶社稷,保国安民,苦历二十余年,今日被这和尚抢了功劳(抓了丢去),坏了名声,陛下一场雨就判了我等死罪,可不谓漠视?还望陛下留住和尚,让我兄弟再赌一番才好定夺!”
国王昏庸,不由言听计从,又把关文收回:“国师,你想怎样赌斗?”
“我与他赌坐禅!”
“国师,和尚禅教出身,打小便是坐禅长大,你怎敢与他赌这个?”
“我这坐禅与寻常不同,名曰‘云梯显圣’!”
“何为云梯显圣?”
“要一百张桌子,各五十张叠作一个云台,不许拿手攀扶,只能驾云而上,再约定几个时辰内身不能动!”
国王寻思这当真有些难为人,于是问道:“那和尚,我国师要与你赌‘云梯显圣’坐禅,这个你可会?”
孙悟空半天沉吟不答,猪八戒一旁提醒:“哥哥,你为何不答话?”
“兄弟,实不相瞒,论说翻江倒海、担山赶月,砍头剁脑、剖腹剜心,老孙都不怕,但说坐禅,我自甘认输!——老孙哪里静得下来?你便把我锁在铁柱上,我也要攀上爬下,莫想安稳清静!”
这时唐僧突然开口:“悟空,我会坐禅!”
“甚好!甚好!可坐几个时辰?”
“我幼年时曾遇游方高僧讲禅,那性命根本上定性存神,死生关里也能坐上两三个年头。(佛家里“性命之根本”也就是“性”和“神”,可以理解为禅心坚定,撇除杂念的一种心境。2.“死生关”如果按“生死关”解释,人死后有七天的回魂期,不生不死,即生且死,等判官查清前世恩怨才判定生死。文中指佛法的一种冥想状态)”
“两三个时辰足矣!师父若当真坐上两三年,咱们也不必取经啦!”
“徒弟,可是我上不去呀!”
“你先应承了,我送你上去。”
唐僧上前合掌当胸:“陛下,贫僧会坐禅。”
国王当即传旨布置,不消半个时辰已在金銮殿左右立好两座禅台。
虎力大仙在阶上纵身一跃,踏云飞到西边禅台坐定,孙悟空则拔一根毫毛变作假身,真身变成五色祥云托着唐僧飞上东边禅台。随后,孙悟空又变作蟭蟟虫飞到猪八戒耳边交代:“兄弟,莫与老孙说话,仔细瞧好师父!”
猪八戒心知孙悟空又有鬼点子,忍不住笑道:“理会得!理会得!”
两人在禅台坐定多时,鹿力大仙在台下绣墩上端坐观望,忽想助他师兄得胜,于是从脑后拔一根短发捻成小团,一指弹到唐僧光头上,发团变成一只臭虫,照唐僧头上咬了一口。
唐僧瞬即痛痒难捱,缩着头往衣襟上蹭痒。
猪八戒看见大叫:“不好!师父发羊癫疯啦!”
沙僧:“不是,是头风犯了!”
孙悟空有些心焦:“师父乃志诚君子,说会坐禅自然便会做,怎会夸口欺人?(岂有谬呼?)且等我上去瞧瞧!”于是“嘤嘤”飞到唐僧光头上,见一只豆粒大小的臭虫正在叮咬,赶紧伸手(嘤嘤怪有手么?)捻死,又给唐僧一阵挠痒,这才稳住唐僧心神,得以继续坐定。
帮唐僧赶走惊扰,孙悟空暗想:“和尚光头,虱子也不会生一个,怎会有臭虫?莫不是道士故弄玄虚害我师父?......哼哼!老孙也去戏弄他一番,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孙悟空飞到西边禅台,变作一条七寸长的蜈蚣慢慢爬上道士鼻凹狠咬一口,道士当即坐不稳,一个跟头跌下禅台,几乎丢了性命。
文武百官赶紧跑来施救,国王命太师引虎力大仙往文华殿暂歇整理。孙悟空看虎力大仙输局已定,这才又变成祥云把唐僧从高台接下来。
比试有了结果,国王便要给唐僧师徒放行,只是鹿力大仙又上殿启奏:“陛下,我师兄原有些风疾,上高处感了天风以致旧疾复发,和尚这才得胜!且不能放走,我要与他赌斗‘隔板猜枚’ !”
“何为隔板猜枚?”
“贫道会些隔板知物之法,那和尚若也会,又能猜对,便放他走也罢!若不能猜对,还望陛下罚他旧罪,雪我昆仲之恨,也不枉我等二十年来护国之功!”
陛下一时又偏信国师,传旨安置。有吏官抬一口漆红木柜到后宫,请娘娘放进一件宝贝,随后抬到大殿阶前。
国王高声传旨:“你两家各凭本事,猜猜那柜子里是何宝贝?”
唐僧迟疑:“徒弟,这柜中之物怎能得知?”
孙悟空照旧变成一只蟭蟟虫,附在唐僧头上低语:“师父尽管放心,老孙替你去看看便知。”说完,轻轻飞到阶前,顺着柜脚缝隙钻进柜子里,只见一个红漆丹盘里放着一套宫衣(娘娘或公主的衣服),乃是山河社稷袄和乾坤地理裙。孙悟空提起来抖乱,咬破舌尖喷一口血叫一声变,把宫衣变成破烂流丢一口钟(还记得“一口钟”是什么吗?如果不知道请往前几回看看)又往上撒了一泡尿,这才变回蟭蟟虫从板缝里钻出来。
“师父,看清了,你便说是破烂流丢一口钟。”
“国王问是什么宝贝,那‘流丢’(助词,同破烂)算什宝贝?”
“莫管他,师父只管猜便是!”
唐僧往前一步正要开口,鹿力大仙抢先一步:“我猜那柜子里装的是山河社稷袄、乾坤地理裙。”
“不是......不是......我猜是破烂流丢一口钟......”
国王闻言大怒:“和尚无礼!胆敢笑话我国中无宝?说什么破烂流丢一口钟?——拿下了!”
殿上尉兵就要上前捉拿,唐僧赶紧合掌高呼:“陛下!且先打开柜子一看,若真是宝贝,贫僧自愿领罪!可若不是宝贝,却不是贫僧冤屈?”
国王传旨,吏官前去打开柜门,捧着丹盘复命。国王看丹盘里果然盛着破烂流丢一口钟,忍不住怒道:“是谁放的此物?”
后宫娘娘上前答话:“陛下,梓童(同“子童”,皇上对皇后的称呼,或皇后自称)亲手放的山河社稷袄与乾坤地理裙,却不知为何竟会变成此物。”
“皇后请退,寡人知之!宫中所用之物,怎会有这什么‘流丢’?”国王沉吟片刻,又道:“抬柜上来,朕亲自藏一宝贝试试看。”
国王去御花园仙桃树上摘一颗碗口大小的桃子放进柜里,叫众人再猜。
唐僧有些惧怕:“徒弟呀,又要猜啦!”
“师父放心,容我再去看看。”
孙悟空又“嘤嘤”飞到柜子旁,照旧从板缝儿钻进去,正见丹盘里一颗大仙桃,喜得孙悟空现出原身把桃子啃了个干净,只剩桃核放进盘子,再变回蟭蟟虫飞出来:“师父,你便猜是个桃核。”
“悟空呀,休要戏弄为师。先前若不是我口快,可就要被陛下抓去砍头啦!咱们还是猜宝贝为好,桃核可算宝贝?”
“师父莫怕,咱们能赢他便好。”
唐僧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又被羊力大仙抢先一步:“贫道先猜,柜里是一颗仙桃!”
“不是桃,是个桃核......”唐僧自己都不信......
国王怒喝:“三国师猜对啦!朕亲自放的仙桃,岂会是桃核?”
“还请陛下打开看看便知......”
吏官把柜子抬上殿,托出丹盘,却见真是一颗光丢丢的桃核,没有丝毫皮肉。
国王深感心惊:“国师,莫要再赌啦!放他们去吧!朕亲手放进去的仙桃,难不成被什么人吃了?......想是有鬼神暗中相助和尚也!”
猪八戒暗自偷笑:“你可不知这猴子是个只吃桃子的行家(积年)哩!”
正说话间,在文华殿歇息调理的虎力大仙进殿密奏:“陛下!这和尚会些搬运抵物之术,咱们再赌!我能破他术法!”
“国师要猜什么?”
“此般术法只能替换死物,我藏个道童进去便能破他术法!”
虎力大仙当即唤来一个小道童藏进柜子,有吏官抬到殿前,国王传旨:“和尚猜猜看,这次是什么宝贝?”隔板猜枚最早是鹿力大仙提出要和唐僧对赌,谁猜不对要降罪典刑,结果猜着猜着虎力要耍赖出老千......
“悟空,又来啦......”
“师父莫慌,我再去看看。”
孙悟空“嘤嘤”又飞过去,钻进柜子一看,这次柜里边竟坐着个活生生的小道童!也是孙悟空伶俐,惊诧之余连忙变成一个老道士,叫一声:“徒弟。”
道童一愣:“师父,你如何进来的?”
“我使了个遁法。”
“师父有何教诲?”
“你进柜子时被那和尚看见了,他若猜是个道童,咱们可不就输了?我特意进来给你剃个头,咱们得猜和尚才能赢他。”
“但凭师父安排,只叫我们能赢了便好!若再输了,不仅丢了名声,只怕朝廷也不再敬重我道门。”
“徒儿说的是!过来,这一回赢了他,为师重重有赏!——乖乖,且忍着疼,莫出声,待我与你剃头。”
孙悟空把金箍棒变成剃刀,半搂半抱着道童给剃了个光头,把发团塞在柜脚纥络里(gē luò,同旮gā旯lá,角落),摸着道童光头笑道:“徒儿,你这光头倒是像些和尚,只是衣裳不太趁,你脱下来,我与你变个样式。”
道童脱下白色祥云图案的锦边道袍,孙悟空吹一口仙气给变成一件土黄色直裰,吩咐小道士穿好,又拔下两根毫毛变作一个木鱼:“徒儿听好,但叫道童,千万不可出去!若叫和尚,你便顶开柜门,敲着木鱼念着佛经出来,如此才能得赢!”
“我只会念《三官经》、《北斗经》、《消灾经》,不会念佛家经文。”
“你可会念佛?”
“‘阿弥陀佛’倒是会念。”
“也罢!就不停念‘阿弥陀佛’便是,省得我还得教你。切记!切记!我去也!”
孙悟空钻出柜子飞到唐僧耳边:“师父,你便说是个和尚。”
“这回他们当真要赢了!”
“师父此言何意?”
“经书有云‘佛、法、僧,三宝也’,和尚也算得宝贝,往回咱们赢在不是宝贝。”
说话间虎力大仙高叫:“陛下,我猜这回是个道童!”
唐僧:“是个和尚!”
一旁猪八戒也凑热闹:“柜里是个小和尚!”
道童闻声顶开盖门,敲着木鱼念着佛经走出来,文武百官见了齐声喝彩,三位国师自是目瞪口呆。
国王大惊:“和尚当真有鬼神辅佐!活生生的道童进柜怎就变成了小和尚?便是有侍诏背地里与他剃了光头,为何这衣衫也能凭空变换?竟还会念佛?......国师啊!快快放他们去吧!”
*人决不可有胜负心。你看他三个道士,只为要赢,反换个输了。——李卓吾
*有没有人记得86版《西游记》里的“破烂流丢一口钟”?就真的是一口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