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号的日子
每次和8连的战友见面,总得提起我们曾经在“北大荒”一起生活战斗过的岁月。返城后虽然都在北京,但各忙各的,几年都难得一见。现在退休了,见面也多了。尽管已经过去40多年,但一聊起我们马号的那些人那些事,还是那么令人神往,透着那个亲近劲儿。
1969年底。我刚调去的时候,马号班正是人丁兴旺。班长老卢,大名卢学检,抗美援朝老兵,是十万转业官兵中的一员。他给我们的印象是不咋爱说话,即使说也是蔫蔫的,但很沉稳。脸总是灰不拉叽,后来知道了那是老胃病闹的,但他的眼睛黑亮有神,每次和他在一起,就能感觉到他看你时很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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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记得他带着我们到七虎林河草甸子打草。这片草甸子是云山水库下游一大片原始湿地,七虎林河在当中蜿蜒穿过。后来那里建了连队,开垦出了大片稻田。我们赶着的牛车,一头牛驾辕两头拉梢,对嘴边这么好的草,牛可不会错过,鞭子赶着都没用,就是那么慢慢悠悠,边走边吃,大舌头一卷一卷,草不断地往嘴里送。车轱辘压着塔头墩子一扭一扭地摇着晃着,几个人围坐牛车边上东倒西歪哈哈地笑着闹着,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越往深处走,草也越密实越高,闻得见青草散发出的独有的清香。清朗的天空无垠的草原,挺美!可那时乐多苦头也多,蚊子、小咬还有牛虻围着你。尤其是阴天,戴蚊帐帽都没用,那小咬一个劲儿往你头发里钻着咬你,生疼。烦呐,没着没落。
我们打的那种草名叫“小叶章”,说是喂牲口最优质的一种草。就在那时,我们跟老卢学会了使用“钐刀”。跟镰刀样式差不多,就是大,刀头约六七十公分长,木把有一人多高。刀头和木把结合处有个合适的角度,保证了抡起钐刀不往土里扎,两腿丁字步岔开,两手上下握住刀把,以腹为轴,上身转动带动两手,刀轮得像扇面,刷刷的刀起草落。记不清连着去了几天,我们还是挺出活的。到了秋天,一车一车把草拉回,在马号场院堆起好大一个草垛,够牛马吃一冬的了。
说起老卢,还要提起他家烙的山东大煎饼。我们每天去食堂吃饭必过他们家,碰巧赶上就能饱饱口福。出马号穿过一片松树林,再过烘炉房,远远就看见他家了。如门前有青烟策绕,没等走近,就能闻到新玉米烘烤发出的香味了。
卢大嫂在他家门口用几块石头支着的大饼铛,应该是山东老家带过来的。大嫂动作那个麻利快,一边往炉口续麦秸,一边拿着小木片刮着玉米糊,几下,黄、香、薄、脆的大煎饼就好了,还不时招呼我们快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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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时不过十七八岁,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小孩子,饭量也大,还真不客气,嘴里嚼着手里拿着,用不着蘸酱卷大葱,干吃都香,全然不管人家晚饭够不够。多少年过去了,即使现在看到煎饼铺想到的还是老卢家的煎饼。那种香,是天然的,恐怕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代。
副班长付化然,马号老的少的都叫他小付,可能叫他“老父”就吃亏了,尤其是王少臣爱逗他,索性就叫他化子。我们岁数小又初来乍到,不敢掺乎,只能一边听着跟着偷偷地笑。
小付人高马大,说话有点磕巴但嗓门挺大。从家属区到马号上班,没见他的人影,哇啦哇啦的声音就先过来了。其实,比他先到的还有他的一只狗,名字叫“豹儿”,挺好听,不枉其名。这狗漂亮,个大、健壮、帅气,银灰色的毛显得干净利落,尾巴总是立着的,更显得八面威风,头一眼见到就特喜欢。这条狗后来成了我们的好朋友,天天在一起形影不离。它会捉孢子,还跟“老倭瓜”、“秃尾巴”咬架,这是我们连最顶级的三条狗。它们真是打出仇了,见面就掐,互不相让,惨烈之极。后来,我们陆续离开了连队,不知豹儿它们仁去了哪里,以后过得怎么样。
还是说小付吧,他摆弄牲口是把好手,我们跟着他学到了不少有关马的知识和技巧。比如,修理马具,用牛皮条编花,給马修蹄子钉铁掌。马不舒服了,摸摸它的耳朵,耳朵尖热了那就发烧了。还学了一些谚语,如“好牛不站好马不卧”,还有听马的肚子,正常情况是“小肠如流水大肠如雷鸣"等等,可惜忘了不少。教我们看马岁数的顺口溜,现在就干脆想不起来了。
记忆中,天津青年丁军跟小付学的时间最早也最长,他跟小付负责管理大种马,遛马,配种等。管理种马风险挺大的,有一匹种马从军马场引进不久就出事了。团部配种站的种马又高又大,不夸张说蹄子得有脸盆那么大,估计是国外培育的,性情温和,是专门为驾驭别化出来的。这匹马可不一样,不仅长相差别大,关键是性情暴烈,长长的马鬃更显狂野。小付和丁军负责训练这匹马,真费了不少心血。每次两人一边一个拽着缰绳,那马连蹦带跳,看着就吓人,胆小的干不了,真的提着心。
有一次,不知咋的种马惊了。拖着马车一路狂奔,好在路上没哈人,车到了马号才停下来。不幸的是小付为此付出了代价,胳膊摔伤了。事后,小付脖子挎着绷带,端着胳膊,怒不可遏,让我们把马拴在木柱上,几根大鞭子围着抽,那次这马可没少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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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车老板赶车拉活走了,干杂活的就开始了,清圈铲马粪,挑水,铡草。女的还有一项活儿,挤牛奶。挑水是具有挑战性的活儿,尤其刚到的时候,十几挑挑下来肩膀真疼啊。无论刮风下雪,天寒地冻都得去,不去不行啊,几十头牲口等着喝水呐。北大荒的冬天,滴水成冰。井口那冰冻得,只剩下进水桶的眼了,经常得用铁镐刨一刨,太危险。后来,条件有所改善。不知谁想出个好主意,搞了个小铁车,套了头牛,装了个大油桶,拉水就省了大劲了。
干活挺累的,但也有开心的事。有一次,看见有好多麻雀在马槽里、地上找食吃。我们几个突发奇想,把门窗全给关上了,连喊带叫,棍子扫把一通乱打,麻雀纷纷掉落,那一次逮了有几十只,用油炸着吃。现在感觉挺残忍的,那时没这个概念,只觉得既好玩又解馋。
回想那段时光和经历,就像回头看见雪地上我们一路前行的足迹;我们品尝了生活中的酸甜苦辣,也领略了人生道路上的是非曲直苦乐冷暖。我们回想着过去,是在寻找那份快乐与骄傲,它们已然化作涓涓溪流淌过我们的心田,变成点点甘露滋润着我们的生命。这毕竟是我们生命中无法替代无法改变,也是最值得珍惜的一段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