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告知我有孕的时候,我的夫君正在迎袖阁当花魁的入幕之宾。
我看着身边低头不语的丫鬟,和一脸尴尬不知说什么好的大夫。
淡淡开口:“去,给我准备笔墨。”
1
一盏茶前,大夫诊出了我有喜脉。
我愣了一瞬,再三向其确认:“你确定?没有诊错?”
大夫竖着三根手指对我发誓,绝对没有差错,愿以他家在京城祖传的医馆名号担保。
我倒不是不信大夫,我是不信我的丈夫。
林墨臣的心里一直住着别的人,怎么可能允许我怀上他的孩子?
“侯爷人呢?”我看了一眼屋外的日头,这个时辰,林墨臣也该回来了。
伺候我的丫鬟犹豫了半天,小声开口:“侯爷……侯爷的小厮刚刚传话回来,说侯爷还在红袖姑娘那里,可能要晚点……”
丫鬟口中的红袖姑娘是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花容云鬓引无数王孙公子竞相折腰的花魁娘子。
也是林墨臣多年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我“哦”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许是已经习惯了。
我与林墨臣成亲本就不是他心甘情愿的,他心里属意的一直是迎袖阁的花魁沈红袖。
他是侯门嫡子,他这样的门庭,即便不娶名门千金,至少也得是个清白人家。
老侯爷是怎么也不会同意,他把一个风尘女子迎进府邸的,哪怕做妾都不可能。
老侯爷病重之际,林墨臣找上了我。
我们家受过林家恩惠,我当时恰巧又被京城一有权有势的纨绔看上,天天闹得家宅不宁。
最重要的是,我少时就认识林墨臣了,我喜欢他。
所以,当林墨臣提出要娶我时,我没有半点犹豫就答应了。
我风风光光地被迎进了侯府,成了林墨臣的妻子。
新婚之初,林墨臣待我是极好的。
现在想来,种种恩爱,应该是他为了让他爹走得安心,同我演的一出戏罢了。
他在戏外,我在戏中。
我过门后三个月,老侯爷便合上了眼。
林墨臣继承了他爹的爵位,我也是在昨日才知道了沈红袖的存在。
沈红袖找上门的时候,我还在为林墨臣缝制新衣。
她一袭红衣,明艳如火,仿佛阳光下开的最娇艳的牡丹。
与她相比,老侯爷过世未久,还穿着素衣绾着玉簪的我寡淡了许多。
“这位姑娘,你是……”
这里是侯府,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出入的地方。
沈红袖能出现在我面前,想来身份是不简单的。
沈红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到我面前:“我与侯爷两情相悦,听闻他娶妻了,特来看看。”
我闻言一怔,看到玉佩后更是心上卷过一阵波澜。
那是林墨臣的玉佩,我在他腰间见过一块一模一样的,应是一对。
捏着绣花针的手费尽了力气才不至于颤抖:“即是两情相悦,他又怎会另娶?”
我不是爱惹事的性子,却也不是任人揉搓的。
沈红袖听了我的话,脸当下就涨红了,看我的眸子里也满是恨意:“你别得意,你不信问问墨臣哥哥,看他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我没来得及接话,林墨臣就回来了。
他看到沈红袖,不易察觉地慌了一瞬,复又看向我。
“你怎么来了?”他压低了声音。
2
“墨臣哥哥。”沈红袖当着我的面挽住了林墨臣的胳臂。
林墨臣只是为难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要推开的意思。
“云落,我回头同你解释,我先送她回去。”
我家世代书香,爹娘对我的教养不允许我歇斯底里,即便这一刻他们挽在一起的画面扎得我眼睛生疼。
“这位姑娘找上门,应该不是为了让你将她送回去的吧。”我咬着唇,努力让自己看着不是那么狼狈。
沈红袖笑盈盈看着我,示威一般:“墨臣哥哥,你不是说娶她只是权宜之计,还说等你父亲去世就来赎我,娶我过门的么?如今你爹都下葬许久了,你怎么还不来接我。”
软糯的嗓音好似勾人的刀子,划过我的心头,勾住林墨臣的魂魄。
“你还说过,只要我为你延续香火,不会和别的女人留下孽种……”
沈红袖这话是说与我听的。
顺着她的话,我不禁想到那些林墨臣每日叫人送来给我进补的汤药。
原来是……
我看着林墨臣,想着这段时间的种种,一时间遍体生寒,仿佛被人推进了冰冷的深渊中。
“她说的是真的么?”我只问了这么一句。
林墨臣的脸也阴沉下来:“够了!”
只不过,我没想到,他这一嗓子是对着沈红袖的。
沈红袖可能也没想到,林墨臣会对她这样,泪水一下子就盈上了眼眶:“墨臣哥哥……”
林墨臣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张了张口,最终只留下一句:“云落……我去去就回。”
这一去,林墨臣便一夜未归。
我枯坐在卧房的桌前,看着蜡烛一点点燃尽,一颗心也跟着冷了下去。
沈红袖和林墨臣的过往纠葛,我稍一打听便知晓了全部。
虽说这世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事,尤其是像林墨臣这样地位显赫的世家子弟。
说我善妒也好,说我没有妇德也罢,我就是无法同其他女人分享我的丈夫,尤其对方还是青楼女子,那是对我的羞辱!
我拉开了卧房的门,迎面便撞上了守在屋外多时的老管家。
老管家估计也听说了林墨臣的荒唐行径,怕我被气走,特意等着我。
“夫人别忧心,那不过是不入流的风尘女,侯爷答应过老侯爷,绝不会再行事荒唐!您永远会是他的正妻。”
我轻轻摇了一下头:“忠叔,他的心不在我这,‘正妻’二字不过就是自欺欺人罢了。”
不过,见到忠叔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老侯爷临终时交给了我一封信件,让我独自保管,不要交给任何人,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封信的存在。
如果有一天,林墨臣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让我再打开这封信。
当时我没在意,只道是老人家喜欢我,怕我娘家无势,将来受欺负,给我点倚仗。
老侯爷下葬后,我就将那信锁进了木匣子里,让忠叔放到我带来的几箱嫁妆里。
我拿了钥匙,独自去了库房。
我如今是侯府的当家主母,去库房清点,自然是无人过问。
我翻出木匣,打开了那封信。
那竟是老侯爷留下的一封遗书!
上面清楚明白的写着,老侯爷临终前担心自己走后世子同那妓子再次纠缠不清,辜负了我,所以留下了这封书信,林墨臣继承爵位后,若是敢对不起我,替那妓子赎身,亦或是迎进府来,就视作放弃爵位,侯爷的位置就由二公子继承。
末了盖着的是老侯爷的印章,做不得假。
想必这些话,老侯爷也是警告过林墨臣的。
至于,林墨臣知不知道有这封信存在,我目前不得而知……
难怪,难怪这么久他都没有去赎沈红袖……
原来是……
一时间,我不知是自己可怜,还是沈红袖更可怜些。
从库房出来,阳光照在我身上,我非但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还觉眩晕得厉害。
从昨日至今,水米未进的胃也一阵阵泛着恶心。
“夫人……夫人!”
我一时间支持不住,两眼一黑,往一旁栽了下去。
耳畔只剩下管家的惊呼声与婢仆们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3
我的贴身丫鬟寻来了日常为我调理身体的大夫。
管家也在第一时间差了小厮去叫林墨臣回来。
我靠在床头,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悲。
只当自己是一直没进食,加上被林墨臣气到了。
直到大夫说我这是有了身孕,才仿佛一颗石子被丢进了无波如镜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你说什么?”
大夫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察觉了四周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对,看向我的目光变得小心翼翼。
与此同时,林墨臣还被沈红袖绊着,回不来的消息也传了回来。
我咬着唇,思忖片刻后做了决定。
“去,给我准备笔墨。”
守着的管家和丫鬟们估计猜到了我的想法,一个个僵在那,没人敢有进一步的动作。
我嫁进侯府后,一直与人为善,这些丫鬟婢子们平日里对我敬重得很,少有今日这般差使不动的情况。
我也罕见地拉下了脸,拿出了当家主母的姿态。
“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了是吗?”
众人齐齐跪了一地,最后,还是平日里照顾我的贴身丫鬟顶着管家的目光,硬着头皮给我拿来了笔墨。
“你们都先下去。”
“夫人……”
管家还想劝我,被我直接呵斥了回去。
“出去!”
我撑着疲倦的身体,来到榻前的圆桌边,铺开纸张,执起笔,娟秀的簪花小楷呈于纸上。
写完和离书,我放下笔墨,换了身轻便的男装,收拾了一些细软,未留一字,起身就往府门外走。
我去意已决,加上我如今腹中怀有林墨臣的骨肉,府上的婢仆们也不敢强行将我留下,只能在管家的指示下,找了两人跟着我。
他们不知道,如今看着端方温雅的我,年幼时也是个调皮捣蛋的鬼灵精,翻墙溜出府的事没少干,甩掉两个人而已,我还是有办法的。
我没有回娘家,等林墨臣看到和离书,想必会去娘家找我,我不想见他,更不想听他花言巧语的解释。
所以,我找了间靠近城门口的客栈住下。
我打算修整一番后启程去江南舅舅家。
舅舅和舅母膝下没有子女,自小对我宠爱,舅母更是个开明的女子。
我去找他们,他们断不会委屈了我。
稍晚点的时候,小二给我送来了饭菜,我刚吃两口,就听到街上传来一阵骚乱。
客栈临街而开,我住的这间客房,窗户正对着大街。
我走到窗边,开了一条缝,垂眸朝楼下望去。
是林墨臣!
他带了好些家丁,拿着我的画像,沿街挨个询问。
我看着他手里的画像,心中轻嗤。
府里的人应该同他说了,我是穿男装走的,而他拿来寻我的画像却是我的女装,可见也不是真的寻我。
多半是做做样子,让京城的人与我爹娘看看,看他不是留恋青楼,气走了妻子的薄情之辈。
我只觉得无趣,合上了窗。
这窗刚关上,客房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我心头陡然一惊,警惕地抓起桌上的茶盏,靠近门边:“谁?”
“嫂嫂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里面。”
竟是林墨臣的弟弟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