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太子的白月光被太子侧妃一把火烧死了。
太子的白月光叫柳婉莹。
我也叫柳婉莹。
偏生我还长得和她八分像。
你说巧不巧?
1
我杀丫鬟春儿时不巧被太子侧妃撞了个正着。
人刚咽气,她就凄厉地大叫得跌出门坎,手忙脚乱往外爬,崩溃大叫:「来人!来人——」
下一秒被我大笑着拖回来。
一身华服浸染了满地脏污的鲜血弯弯绕绕拖出一渍血迹。
一阵雷声骤然轰鸣,我的脸被闪电照亮。
我抓住她挣扎的手牢牢握住刀柄,将匕首尖刃对准自己的胸口。
对上她惊恐的眼神,粲然一笑:「记住了,是您杀了春儿姐姐哦侧妃娘娘。」
她拼命摇头,瞪向我的眼神充满惶恐。
我算着时辰,心里开始倒数。
三。
二。
木门被风刮得摇摇晃晃,闪电瞬时把天空劈出大亮。
破门之际,将匕首连同她的手握紧,用力没入自己的胸口。
人群鱼贯而入,霎时喊叫声响彻于耳。
我奄奄一息地在地上爬行摸索,半晌后终于摸到那双绣了金丝锦龙的落云靴,惊慌地抬头对上他讳莫如深的眸子。
预料之中般,看见他眼里亮起一丝惊奇。
我轻轻揉拽住他的一片衣角,模仿着当年那人羸弱娇欺的乞怜姿态。
眼圈泛红抬眸看他,泪珠无声滚落。
「殿下,太子殿下,求您救救婉莹......」
他的眸子深了深。
下一秒,我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戏,成了。
2
杀春儿,实非我意。
可她知道的太多——
包括知道柳婉莹身上的锁骨处有颗痣。
我非柳婉莹。
但我,必须成为柳婉莹。
我是羌无,被大齐灭了国的楼兰公主。
柳婉莹是我的胞姐,笛元公主。
十年前,战火焚天,大齐踏平了楼兰的宫墙,为首的正是大齐的当今皇帝。
齐军涌入破败不堪的宫殿时他猖狂地大笑,提着父皇的头颅逼着母后入宫为妃,母后誓死不从那狗皇帝便当众凌辱了她。
姐姐冷静,捂住我颤抖呜咽的嘴死咬着唇,不发一点声音。可微弱的动静,还是引起了皇帝身旁的太子齐闫的注意。
他挥了挥手示意要上前查看的宫人退下,而后唇边漾起笑意,勾起一旁烧断一截的纱帘蒙上眼,玩味地靠近。
——所有人都在兴味盎然地观看这场屠戮兴奋到极致的捉迷藏。
几乎是同时,在齐闫挑开纬布的一刹那,我唇边那抹温热骤然撤去。
姐姐钻出去了,她在跺脚,在示意我不要出声。
半晌,我听到魔鬼般地狱的声音:「带走吧,以后给闫儿做个通房还凑合。」
那年,姐姐八岁。
十年后我在街边佯装乞儿被东宫的丫鬟春儿捡去。她笑得很温柔,给了我一个去处,我成了太子侧妃的洗脚婢。
十年间,我不断打听姐姐的消息,却发现她早已被太子侧妃一把火烧死在了离清苑。
只因太子每日都去姐姐的住处,引来了善妒的一把嫉火。
哈哈,实在可笑。
那么,游戏该开始了。
3
太子侧妃是不受宠的。
从太子踏进心和苑屈指可数的次数和太子侧妃发泄打骂宫人的频率缕增不减来看,无不在透露出她的窝囊。
「你不过是我的洗脚婢,还敢肖想爬上太子殿下的床变凤凰?」她恶狠狠地冲我龇牙。
看来杀个小婢只能让太子罚了个禁足,这禁足未解脑子竟然还绕不过弯来。
我啧了几声,笑了:「太子殿下?」
生疏了。
靠近她的耳畔:「你可是说阿闫?」
她瞪圆了眼,气极扇了我一耳光,殷红的血立刻溢出我的嘴角。反而惹得我大笑,轻声附耳:「敢问侧妃娘娘,可还记得离清苑的那位故人?」
如我所预料,她的脸色惨白了下去,瞪着我上下仔细扫了一遍,摩擦着牙关,「你是那贱人?」
眼里只有太子的蠢货是瞎子,手下人换了都认不得生。
连声音都带着颤抖,疯狂地抓扯着我:「你到底想要什么!为何蛊惑了太子殿下的心智!你这该死千次万次的妖女!」
我任由她胡闹,平静地盯着她一字一顿:「我要,
「你的命。」
她手一僵,脸色骤然苍白。
停顿片刻,看着她越发恐惧的眼神我咧嘴大笑:「开个玩笑侧妃娘娘。」
缓缓地捋好她的衣领安抚着她,「我才舍不得杀你呢。」
看她招来拿着木棍的宫人,脸色发青颤抖地发号施令要将我的双腿打折,我不禁有些好笑,不把我舌头拔了是怕我不向她的太子殿下告状吗?
板子从我双腿上撤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双腿已然动弹不得,我只得爬回去,看向身后弯曲如蛇形的血痕不由得嗤笑。
真是和那天拖侧妃的血渍如出一辙。
玉枝忙从漱雨斋里跑出,赶忙背起我心疼得直掉泪,「你何苦惹那疯婆子?笛元没了,你这样也想让我亲手埋了你吗!」
我搂紧她的脖颈撒娇,「不碍事的玉枝,
「我向你保证,她绝对会死在我前头,好不好?」
她瞪了我一眼,眼眶红红地替我擦拭着腿伤。
玉枝这丫头是从小陪着我一起长大的,说是丫鬟可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三年前为接应我二话不说进了东宫给人当了三年的洗衣婢子。
我就这么一个家人了。从小到大跟着我,她把我从楼兰的死人堆里带出来,怎么舍得再让她哭得那样伤心。
玉枝啊。
我要带你看着这大齐如何变成楼兰。
看着那些践踏在父皇母后和姐姐尸体上的畜生,
如何一点、一点给他们殉葬赔罪。
4
太子的生辰到了。
太子罚侧妃禁足的时日也到头了。
我的腿废了,太子侧妃算准我卧床不起。
但她算错了。
宴上齐闫与来敬酒的朝中重臣推杯换盏,轻轻略过太子侧妃阴沉的眼神,我乖顺地站在一边倒酒。离被罚那日约莫三日半,幸而玉枝用白布缠紧了我的膝盖得以勉强支撑站立。
酒过三巡,太子侧妃起身扭着步子软绵绵地搭上太子的肩,在他胸口处游离,顺利地把太子惹毛,掰过她抚在脖颈处的手轻笑一声,眼底布满寒气:「侧妃这是做什么?」
她脸色微变,睨了我一眼,转而抚向我倒酒的手,咬牙笑道:「好俊俏的丫鬟,只做通房?岂不可惜?」
齐闫眼底暗了暗,不动声色地将酒杯重重掷下。
我哂笑,这侧妃竟真有眼无心,吃醋竟挑这种时候,专挑老虎头上的硬毛拔。
我在齐闫心里本就是承蒙她手害死死而复活的白月光,现在倒还真就头铁硬往他雷点上踩。
忽的她命人呈上来一双舞鞋,笑着拉扯过我的手要我为太子献舞,脚步踉跄间膝盖传来剧痛疼得我皱眉,却见她眉间一抹快色。
她的目光灼灼,在挑衅我。
笨拙,又有趣。
不想却惹起了齐闫不快:「闹够了吗?」
我轻拦住他轻声安抚,对上侧妃慌乱的眼神,嫣然笑道:「阿莹也想为殿下庆贺生辰。」
与他不轻不重地耳语,目光却飘向她,「还请殿下,指点一二。」
齐闫又重新荒诞地笑起来,重重地在我腰上掐了一把贴着我耳语,暧昧到极致:「阿莹舞技自是无人能超,冠绝天下。」
舞鞋里意料之中的藏了东西。
脚底每踩一步剧痛更烈,汗水浸满我的额头,我看向堂上掩盖不住得意之色的太子侧妃粲然一笑,正要踮脚时身后突然传进一声嗤笑:「我倒是赶得巧了,竟有幸观得这步步生莲。」
我的脸色已经发白,倒下之际落入一个满是木檀香的怀抱中,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太子殿下的生辰宴竟要叫堂堂侧妃为难一个丫鬟来助兴。」
他啧了几声,低头睨向地上的血脚印,意有所指,笑得阴阳怪气:「殿下若不爱惜这美人,倒不如赠与于某?」
我看到齐闫目光扫过地上血印,霎时阴沉,而后锁在他环在我腰间的手,并无欢迎之意。良久,才听到他森然的声音:「于掌印,这是何意?」
我身上已然软绵绵,被他抱起时险些昏厥。这个人倒是笑得开怀:「本官已然将您的生辰礼送到位了,礼尚往来,不过分吧?」
意识昏去前下意识去抓他。感受到那人抱着我的手松了松,我竟还觉着安稳些。
最后只听身后哐当爆响,和众人的劝解之声。
5
「这么拼?不惜损害自己的身体惹恼太子侧妃,冒充笛元讨得齐闫的欢心,值得吗?」
一连串的质问不妨碍我靠他更近些,却惹他恼得要把我扔下屋顶,手上却不妨碍他拖着我更紧。
我哼笑着轻抚过他的唇中,凝着他眼波流转,「阿难,你还是舍不得我死的,对吗?」
他眼底黯黯。
强硬地掰过我的脚,却动作轻柔地摘下舞鞋,「我倒希望你死在那什么侧妃手上。」
我哼笑一声,五年未见,他倒还是改不了嘴硬心软的毛病。
他手微扬起,舞鞋里的玻璃渣倾斜而出,似月光里沐下的碎石,晃起了他亮似星河的眼。
十年前,也是这样一双手,似柔似刚,带我在楼兰的战场上厮杀了不知多少敌人,练就了这么一身三脚猫水平稍上的功夫。
只是五年前为铺垫接应我入大齐硬生生将仗打到狗皇帝眼前,屡得胜仗,而后再无他的消息,不成想竟真被他混出个名堂来。
无意中抬眼骤然发现于难虽有历尽千帆之感,却犹仍光风霁月,丰神俊朗。一口调戏的话头哽在我喉间默默吞了回去。
我正色回答他:「值得。为了楼兰。」
眼下我想他也明白,齐闫多疑,我只得通过这种方式接近他,太子侧妃的手段可更快拉进我与他的距离。
聊到最后,我突然想起为何太子能任由他抱走我。他曰:有把柄。
我不吝地夸了于大掌印。只是他和我偷了一晚上的清闲时光,回去该还了。
6
暮雪已至,风吹飘絮,是个好天气。
我问玉枝齐闫已多久未召幸我了,她答已然一周有余。
一周。
我眯了眯眼,起身解开披风又被玉枝按耐回去牢牢系上结,急切切道:「你最怕冷了,腿伤还未痊愈,要去做什么我替你去!」
我只好打发她去给我煮碗粥,待她回来时疯也似的冲过来嘶吼:「羌无!柳婉莹!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叫得我头痛,我只好把敷在腿上的薄雪拨开一点,露出里面横七竖八的红痕和血渍,讪笑道:「玉枝姐姐,用冰敷过就没有痛觉了。」
她站住不动,眼看又要红鼻子了。
我抿嘴提醒她:「楼兰之使,辱没不辞。」
她似是怔愣一下,半晌轻吐:「该是这话。」
我带上热粥踩着雪去书房时远远就见齐闫在案上描林画虎,他一抬眼就笑着向我招手。
我低头重新拾缀好表情,抬着充血的膝盖僵硬地模仿笛元的杨柳之姿,冲他笑得暖熙。
他拉我到怀中,握住我的手就开始描绘画上的佳人,「本宫今日得一幅宝墨,你猜撰写何字?」
我渐渐看清画中之人八分像我,可他最后落笔却在锁骨处的一点,朱砂痣。
我脑子轰然一声,脸色煞白,齐闫嘴角弯弯却含着冷意,勾起我的衣领游离探索,缓缓吐道:
「写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的衣领被赫然翻开,露出锁骨,光洁一片。
未等僵持间,一支箭矢穿过冷空直钉案桌,下一支直冲齐闫心门随我一声惊呼,我的胸口绚出一朵染透的红花。
看到他脸上瞬白慌乱,以及耳边一声声阿莹我终于失掉所有力气晕死过去。
再醒来,便迷迷糊糊看见齐闫握着我的足跟。
他黑眸定定凝我,开口出声却嘶哑了些许,「你的腿是吴氏打的。」
我微张着嘴,此时我是最虚弱的时候,抬眸看向他,眼底一抹泪光。
俨然一副被欺负委屈到了极致。
他眼底黯了黯,柔声细哄着我,把身上的熊皮大氅解下轻盖在我身上,温热的手掌细细抚着我的脸,「本宫都知道了。」
我歪头蹭蹭他的手,怜怜艾艾落下一滴泪。
待他走后我一抹脸上的泪痕,判断着天光,此时应是于难遣小厮来送蜂蜜的时候了。
我事先打听好齐闫常年患有喘疾,需得用蜂蜜就水服下才可缓些,正值冬季,东宫内已然欠缺,只得拜托于难差了手段从宫中谋些来。
如今齐闫对我仍未放下戒备之心,若不是那两把箭是我和于难做的局,只怕难以蒙混过关。
记得那日我心急向他套话想得知皇帝近况,却反被他察觉冷落了我一月,而今出了于难贺寿之事,我必再铤而走险赌他对我的怜惜,以取得信任接近皇帝。
7
「阿莹怀里抱着什么?」齐闫赶忙把我扯到怀里,毛茸茸的大氅把我裹成一个球。
「外头雪落得那样大,你的身体不要了吗?!」
我软着耳朵听他的佯怒斥责,献宝似的从怀里捧出一罐冬蜜来。笑呵呵地环住他刚劲的腰身,「阿莹知晓殿下咳疾未愈,特意拜托好友寻来这冬蜜,助君康健。」
他的目光游离至蜜罐,眼眸沉了沉,面上仍一副不离人的喜色,抿嘴笑了,「谢谢阿莹。」
却听见降至冰点的冷声:「也谢谢你宫中的那位知己好友。」
我愣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仔细看这蜜罐,上面封有一层宫中御用的蜜蜡。
我皱眉,竟不想被于难背刺。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高喝——
「哟,我当是哪位贵人身着熊皮大氅哪。原是你这下贱丫头。」
我笑笑,「我当是谁呢,原是刚从求子佛堂里诵经完毕的尊驾太子侧妃啊。」
她狠啐了一声,蛮横地掳走我身上的氅衣,恶狠狠地把我推搡在地,「下贱东西,你也配穿殿下的衣物?」
蜜罐一下摔碎磕破在雪里,流出晶莹的黄浆。
「一夜爬上殿下的床就学会使这腌臜手段,殿下明清,怎会要你个下贱的通房丫鬟的脏东西,跟条狗一样!」
我跟着她大笑,拍拍身上的雪花,抬头掀起眼皮看她,「可是我这只狗,肚子里可是怀了殿下的种啊。」
太子侧妃果然又沉不住气了,一下一下往我小腹踹,我却笑得眼泪都要出来,踹累了又差人把我拖去柴房。
8
我掀起眼皮看着堆在一边的柴火,忍不住笑出声,这帮人也不怕我把柴房给点了。
我确实怕冷。
可我必须熬过这一关。
熬到三日月上枝梢之时,我拿起一根木柴,轻敲地面,嘴里断断续续哼唱不知名的歌调。
可这还不够。
不会有人听到我微若蝇声的水调歌头。
待火势逐渐蔓延起来,身体总算暖和些。
太子侧妃能烧柳婉莹一次,就能烧第二次。
我虚弱地爬向柴房最角落。意料之中的,很快,周围陆续响起柴房走水的喊叫声,待失去意识前闻到熟悉的清冽味道,我终于止唇。牢牢攥紧盘龙玉佩的手被他掰开时,我知道,齐闫已经对我的身份深信不疑。
这枚玉佩是春儿身上带着的,她曾和我说过:从离清苑捡的,必定是柳婉莹的遗物。
可偏偏为什么这么巧呢?柴房走水不过半柱香时辰,火势定不会蔓延殃及临舍,齐闫又怎会在意一个柴房走水亲自以那么快的时间赶到呢?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他在观察我。
我故意惹怒太子侧妃是步险棋,我在赌他会救我。他在冷眼旁观纵容太子侧妃罚我,是为了赌我是不是柳婉莹。
那颗痣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盘龙玉佩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我嫁祸给太子侧妃的那把火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甚至我替他挡箭都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但那首歌调可以。
幸而于难这招没有耍我,确是齐闫和笛元的定情曲调。
我醒来后外面便变天了。
外头七嘴八舌地在嚼舌根说齐闫要休掉太子侧妃。
齐闫要真心要休她还是做戏给我看我也懒得去想,因为——玉枝看着我不让我出门了,她说怕我未复国身先死,楼兰未复而中道崩殂了。
很有道理,无法反驳。我现在相当于半个废人了,但听到太子侧妃怀孕的消息,我还是得出趟门。
最近的天气很好,春枝压雪,梅落梢尖,太子侧妃在百花园赏花。
看到我时眉头一窦,又很快松开,似乎记起了自己怀有身孕的身份,勾起嘴角也不装了,差了身旁的女婢温声吐道:「本宫累了,迎春太娇,不似寒梅之烈,在白衣上落红可堪比梅艳。」
看到那熟悉的板子我笑了,「侧妃娘娘,还望三思啊。」
她气急败坏地上前扇了我一巴掌,我立刻摔倒在地,上前勾起我的下颌狞笑道:「柳婉莹,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条命够你折腾?如今我怀了殿下的孩子,若不是殿下保你,你恐怕已经又葬身在火海了。只要你这条命还留着,我可以用尽千方百计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我笑笑,「那你就最好折磨死我,你还记得我要什么吗?」
她死死瞪着我不发一言,我大笑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