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中部的永丰县龙冈城功村西南面,属丘陵地带,有一座海拔350米,至今山上仍然是郁郁苍苍油茶林的山峰,当地人称其为万功山,这里崇山峻岭,修篁翠竹,云海雾凇,高山田园,峡谷平湖,风景秀美,在万功山一座山顶,矗立着一座宽3米,高3.5 米,坐西向东的高大的石碑,碑为红旗迎风高高飘扬造型,四周为青石地面,并围有钢筋水泥护栏,在石碑的中间位置,清晰地刻着:“敌前线总指挥中将师长张辉瓒在此被我英勇红军活捉!”站立远处举目眺望,连绵起伏的万功山绿丛中,一面火红火红的旗帜迎风招展,光彩夺目!
1930年12月底,坐落在南昌市洗马池的江西大旅社忽然戒备森严,中原大战占了上峰的蒋介石,在此召开进攻红军的军事会议,随后确定军事“围剿”的所谓十六字方针“长驱直入,外线作战,分进合击,猛进猛打。”随即调集11个师两个旅,约10万兵马,任命江西省主席兼第九路军总指挥鲁涤平为南昌行营主任,任命十八师中将师长张辉瓒为前敌总指挥,老将对张辉瓒“面授机宜”称:你此役倘若大获全胜,晋升你为二级上将军衔!
老蒋的承诺话音刚落,一位身穿裁剪合体的毛哔叽军服,脖颈上的风纪扣扣的严严实实,斜跨的武装带松紧恰到好处,配着鼻梁上架着镶着金丝边的水晶眼镜的人,从这模样看,既给人一种武将的干练,又给人一种文人的儒雅的感觉,他国字脸,面色红润,佩带中将军衔,操作一口流利的湖南官话,声音洪亮,底气十足。进行了表态性发言:“大军所至,所向披靡,敌必望风瓦解,此番必踏平赤区,不获全胜誓不生还”云云。搞得老蒋点头如捣蒜。
那么,这张辉瓒为何根本不把红军放在眼里呢?首先他自认为自己是科班出身,与“草根”出身的红军领导来比较,自然更有优越感。张辉瓒,湖南长沙县人,号石侯,他的父亲张俊丞,原在长沙金井镇开作坊时发了横财,购买了许多田地,成为有名的地主。张俊丞生了三个儿子,在同堂宗族里,大儿子排行第三,二儿子排行第五,三儿子张辉瓒排行第八,故外号叫张八爷。所以,他自称出身于名门望族。
由于张家有钱,张辉瓒从小就受到过良好的教育,他幼年在家读私塾,少年读长沙“江南陆军学堂”,青年读河北保定“北洋军官学堂”,还去海外留学,先后到日本士官学校接受严格的军事技术训练,军事科学技术和新式武器学习,后来,又到德国进行军事方面的修养。回国之后自行组建军队,参加护法运动、北伐战争等,担任过旅长、师长、副军长等职务,不仅军事理论知识丰富,一线作战经验也十分老到,追随老蒋盘踞湘、鄂两省,后来红军在江西赣南逐渐成气候,他又来到江西,可见蒋用他对付红军是寄予厚望的。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张辉瓒的这支部队18师,当年号称“铁军”,辖三旅六团,系14000人的甲种师,全是新式武器,除了汉阳兵工厂出品外,还有德国制造的枪炮,加上最近在江西永丰修了飞机场,必要时可以调飞行大队的5架意大利“达格佛斯”飞机前来助战,对自己部队的战斗力,那可谓是信心满满。
俗话说,性格决定命运,张辉瓒的结局可以说最有说服力,张辉瓒的性格有几个最为典型的特征,一是眼睛始终往上看,丝毫不顾及下面的人死活,只要上面的人说的,便有愚忠的表现;二是为了达到目标可谓是不择手段,心无群众,为人架子大;三是特别讲究排场,做任何一件事情都强调仪式感,爱美爱打扮;四是与人共事主观、高傲和专横,听不进不同意见,大有老子天下第一的情形。
张辉瓒有一个最典型的特征,那便是奉信“万恶淫为首”,因此,无论在什么地方做官,禁娼这件事做得极为认真,他没有来江西南昌担任前线总指挥之前,曾经在他自己的老家长沙担任警务处长时,就做了一件引以为自豪好多年的“杀鸡头”事件,原来,长沙有一娼妓头目刘李氏,绰号“刘麻子”。她勾结官府权贵,利用权势专门勾引良家妇女,未成年的少女,逼良为娼,即使是大家闺秀亦能施以引诱胁迫,群众极其痛恨。
同时,刘麻子有一个最令人望而生畏的“朋友圈”,出入妓院的人非富即贵,厅长、秘书,师长、旅长,“无不以一登刘麻子之门为荣。”神通广大的刘麻子,经常对外宣称一些权势熏天的官员是他的熟人、哥们、朋友,她托省城文武官员办事毫不费力,一时间风光无限。那时张辉瓒刚刚当上警务处处长,便决定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便是惩处刘麻子,为民除大害。
当然,他也知道刘麻子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抓捕此人一旦走漏消息或拖延不决,势必说客盈门,你小小警察处长能顶住如此汹涌上司的口水吗,反而会弄得虎头蛇尾,贻人笑话。因此,他拿出战时的特殊“条款”,决定对刘麻子从重从快从严打击。那天傍晚时分,他率领的人马顺利抓获刘麻子,并不经过审讯。这刘麻子自恃人脉很广,只一个保护伞出现,小小警察局能拿我怎么样。于是故神态自若,还与看守的警察嬉笑打闹。
令刘麻子没有想到的,今天碰上的这个硬荐,次日天刚蒙蒙亮,她被五花大绑押送上刑场,她方才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因此大哭大闹,死活赖在地上不肯走,想拖延时间,指望天色大明有人前来“刀下留人”,行刑的军人没有办法,找来一只大箩筐,由二人抬着她走向刑场,然后就地正法。若干年后,长沙人还把“坐箩筐”当作一句骂人的话。对这件事,张辉瓒一直沾沾自喜,自我标榜自己是“清天张老爷”。
这不,张辉瓒来到南昌任卫戌司令,中将师长后,那更是不可一世,每天早晨喜欢睡懒觉,起床一只脚往床旁凳上一搁,他的副官便连忙跪下一只脚,蹲下身子替他扎绑腿。他平时爱穿黑皮鞋,走起路来沉重而急促,夏天爱用小蒲扇,处理公务急躁而专断,向来是说一不二,部属对他敬而远之,他出外不愿走路,一般乘坐轿子,急事才骑蒙古马。
张辉瓒的妻子朱性芳,比他大1岁,还是小脚,文化程度不高,但是非常有主见、有思想,有能力的女子,这一点,表现在张辉瓒被抓获后出面营救,张被处决之后她独自把三个孩子扶养成才就可以看出,这个女子不一般。正因为朱性芳长相清秀,长身玉立,举手投足中流动着一种传统的、委婉的端庄气质,平日里待人亲切,热情大方,以饱满的情绪,她迎接着一切困难,这一点,使这个当上大官的张辉瓒从不外出猎艳,在外人的眼里夫妻伉俪情深。
张辉瓒在南昌担任卫戌司令后,在南昌取缔妓院,捉拿老鸨是非常认真,据当年的老人介绍,就单这一项,就捞得盆满钵满,这么多的钱,必须要找到一个安全的藏匿之地。因此,他担任总指挥出兵“围剿”红军的前几天,就用一条船把妻子朱性芳及三个孩子,送到汉口大姨妈家躲藏起来,有人曾经调侃张把家眷送走,也许意识到此行凶多吉少,有去无回。当然,大多数人称他此举为转移财产。
一切后事安排妥当后,1930年12月29日,前敌总指挥兼十八师中将师长张辉瓒,率部从南昌出发乘船至樟树,后结集三路纵队“围剿”红军,骄横不可一世的张辉瓒别提有多得意了,根本不把放红军在眼里,他对随军记者声称:正规红军只有区区三万人,动员一些地方游击队,用的土枪、土炮、梭镖、大刀,名为红军,实乃乌合之众。
随后,狂妄骄横求胜心切的张辉瓒,在假情报的迷惑下,亲率主力部队近万人,来到永丰县南部的龙冈,其目的是想寻找红军主力决战,来个一战定乾坤,还有一点怕其它的部队速度更快,一举抢了自己的头功。因此,后来龙岗战斗打响后,张辉瓒明知自己被红军包围,他不仅没有害怕,反倒有些高兴,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红军主力,他自恃兵力武器占优势,命令部队向红军阵地疯狂反扑。
龙冈,位于永丰县南端,是一个中间是狭长的小盆地,这里群山环抱,四周都是高山大涧,特别是险峻的万功山连亘全境,镇子后面有条两丈多宽的小河,当地人取名叫孤江,全镇约住500户人家,一年四季风光秀丽。此时正值年底,大雾笼罩着龙冈群山,能见度很差,群山昏暗,山势险要,张辉瓒指挥52旅为先头,师部和第53旅随后,由龙冈向五门岭推进。龙冈千嶂,山势险恶,大雾刚过,山路湿滑,正面高地上突然响起了排子枪声,接着手榴弹也砸了下来。
张辉瓒开始误以为是红军小部队、游击队的袭扰,不过,遮天盖地的大雾,着实让张辉瓒分不清龙冈的深浅,辨不明红军的虚实。他万万也没想到,他的大军踏进小别村的小石桥后,就钻进了红军设下的大口袋。只听总攻命令一发出,弹炮齐鸣、硝烟弥漫、顿时,红军席卷而来,冲锋号声震撼山谷,红缨似火,喊杀声如雷,加上红色健儿“冲呀!”的呐叫声,势不可挡,简直把整个龙冈震动得摇晃起来。
张辉瓒那里见过这种架势,简直像天要塌下来一样,一时被杀得人仰马翻,横尸遍地,尽管他立即组织起迫击炮和几十挺机枪,对合围过来的红军进行反攻,以且战且退的方式向万功山方向逃跑,然而红军岂能让到手的猎物跑掉,一路穷追猛打,越战越勇,至此张辉瓒方才大梦初醒,知道红军所有的主力已云集龙冈,正布下了天罗地网。他深知陷入众兵重围的后果,急忙向总部发电请求支持。
然而,红军根本就没有给他等待救援的时间,只见密集的红军,从各座大山上压下来,他们打着红旗,呐喊着:“活捉张辉瓒过新年!”仿佛天兵天将一般。红军步步紧逼,包围圈越来越小,张辉瓒期待中的援兵又杳无音讯,感到情势不妙,于是传令集合残部,准备待天黑后向西北方向突围。
红军又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随即乘势发起总攻,利用熟悉的地形,勇猛穿插。眼看大势已去的张辉瓒,慌忙化装穿着士兵上衣,披着大衣,匆忙中忘记戴帽子,裤子来不及换,仍穿着黄哔叽裤,坐进了轿子,企图翻越万功山西逃至东固。不久便到达山腰,此时,他看见山顶遍地是红军,旗帜迎风飘扬,吓得直打哆嗦,两个轿夫弃轿而逃。于是两个卫兵要张辉瓒徒步爬行,但他体重150多斤,没爬几步就爬不动了,卫兵扶他坐下来休息。却见红军疾步赶来,两个卫兵吓得一闪身躲进了油茶林。张辉瓒孤身一人,往右走了几步,扔掉大衣,钻进了一个长满茅草约一米深的土坑,蹲在那里,妄想躲过这一劫。
此时,一个红军战士赶紧过来,几支枪对准土坑,厉声喝道:“快出来,缴枪不杀!”张辉瓒吓得发抖,赶紧把头伸了出来。“你是什么人?”“我是书记官。”一个战士让他看大衣上的名字,他才低头承认:“我是张辉瓒!”战士们发现张辉瓒身上没有枪,就把他捆绑起来,然后押往龙冈圩。
活捉张辉瓒的特大消息在根据地传开后,真有惊天动地之感,它像电波一般向四方辐射,人们无不欣喜若狂,拍手称快。然而,张辉瓒的妻子朱性芳,在汉口得到自己丈夫被红军抓获的消息后,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立即把此前运过来的所有积蓄都拿出来,四处奔走,八方求情,一再表示,愿意倾家荡产,将全部家产、田地、金银、存款送给红军,以赎回丈夫。
朱性芳的活动能力还是非常强的,后来,她通过关系找到红军组织的上海总部,愿意出钱与红军紧缺的盐、西药等物品交换,同时,张辉瓒的外甥朱耀华的一个旅参加红军,朱耀华,湖南长沙县安沙镇梅树坡人,保定军官学院毕业后,就跟着舅舅张辉瓒参加了湘军。朱耀华作战勇猛,人送绰号“朱三猛子”。在舅舅张辉瓒的帮助下,朱耀华也是进步神速,历任排长、连长、营长等,直到“围剿”红军时任十八师的旅长。
然而,朱性芳拿出钱要交换丈夫时,这一场交换的谈判尚未落实,张辉瓒在一次公审大会被愤怒的群众处决,舅舅张辉瓒被红军处决后,朱耀华沾了舅舅的光,由旅长接舅舅师长的职务,晋升为第十八师师长,继续与红军为敌,参与对湘鄂赣红军根据地的“围剿”。特别严重的是平江起义后成立的红五军冒着酷暑,从平江黄金洞出发向井冈山转移,在江西万载大桥遭到朱耀华旅的伏击,伤亡很重,余部几百人退回平、修、铜边境休整,导致第一次上井冈山失利。
朱耀华象其舅舅张辉瓒一样打红军很起劲,不过在抗日战争时间打日军也不含糊,当时,朱耀华部的第18师分配在中央军作战序列,参加淞沪会战,此役被后人誉为“绞肉机”和“血肉磨坊”,战场上是血流成河、骨积如山!他的这支部队奉命守住蕰藻浜战场阵地,18师尽管进行了血拼,一直打到深夜,还是在敌强我弱,缺乏后援的情况下,最后阵地失守,面对战场上的一片狼藉,面对兄弟们的一具具遗体,朱耀华是万般无奈,倍感耻辱,觉得无颜见江东父老,举枪自杀,后被救活。
松沪战役,朱耀华打光了自己的军队,又丢了阵地,做为败军之将,他真的感到面上无光。无奈之下他回到长沙老家种田,农忙之余,他又读书,又练习书法。据说他是左手练字的,书法达到了一定水平。戎马半生,再耕读半生,人生若此,足矣!解放战争后期,眼看国民党军队大势已去,大批军政人員纷纷撤离大陆,朱耀华的旧部、老友力劝朱耀华外逃,他一概谢绝了,恋家的他不想在一大把年纪时还去异国他乡漂泊;再者,他的要求很简单,有我一碗饭吃就行了。家乡解放后,他还定位为“开明绅士”。没有受到任何冲击。然而,世事无常,下来形势风云突变,朱耀华“围剿”红五军的老底被翻出来,尤其是万载大桥伏击给红五军造成巨大的损失,致在清匪反霸运动中被镇压。其结局令人一声叹息。
张辉瓒被处决之后,他的妻子朱性芳握着没有交换丈夫成功的大笔钱,得以教育三个孩子,他的大儿子张远渠在德国留学,解放后任长沙市第一人民医院儿科主任;二儿子张远谋他处死时只有12岁,抗战时考入西南联大,攻读化工专业,后来留学法国,又转赴美国,获硕士学位,回国后任天津大学教授,建国后加入民盟,荣获政府特殊津贴专家,有关方面对他的评价“是一位保持爱国知识分子本色的政治活动家。”他的女儿女儿张远仪当时才8岁。她先后在西南联大和清华大学攻读英语,后嫁给一位地下党员、建筑专家。解放后,专做翻译,因身体不好,自动弃职,随夫住上海,后定居美国。
张辉瓒之子张远谋
俗话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张辉瓒在战场上一败涂地,妻子朱性芳用钱没有把他余下的岁月换回来,从而延续他的老年,但他的后人颇有成就,个个都成才,对他的人生来说,也算是另一种圆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