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你跟在我车后面,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叶无常放下车窗,冲着刚停好车的牛二喊了一句。
牛二坐在驾驶室里,探出头,满脸焦虑地看着叶无常,却摇了摇头。
“无常,我现在不能跟你走,我得去见我姐姐!”
叶无常顿时一愣,他实在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去强求牛二。
是的,什么样的事情,还比见自己至亲最后一面还重要呢?
叶无常想了想,对牛二又吼了一句。
“走,咱们先去见你姐姐……”
牛二感激地看了叶无常一眼,扭过头去,熟练地启动汽车,一脚油下去,他那辆骚红色的长安轿车立即汇入那车流之中。
叶无常开着车,紧跟在牛二的车后,两台车越往前走,跟在身后的叶无常越觉得很熟悉。
这是回家的路……
不错,这条路直通神医巷。
神医巷,那里曾经有叶无常的家。
二十年前的神医巷和现在的神医巷几乎没有任何关系,这里的早已变得让人认不出来。
神医巷早就被推平,现在的这里是一片高档的别墅区。
原来那条人声鼎沸的中医、中药巷子早已不见,留下的是只有一排排寂寥、幽静的高档别墅。
这片土地变得让在这里出生的叶无常也认不出来,现在唯一能在他记忆里留下的只有两件东西。
一件是这条路的地名,用了长达一百多年的神医巷最终还是保留了下来。
另外一件嘛,就是神医巷对面那家外资医院,早在二十多年前,这家曾经是上海最早的外资医院,也曾经是最赚钱的西医医院。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 医院依然人流如潮。
现在看起来极其普通的那栋大楼,灯火通明,在大楼的顶部,一个巨大的十字发着白色的光芒,一条蓝色的巨蛇缠绕在那个十字架上。
牛二的车匆匆驶入那家医院的停车场里,叶无常的车紧随其后。
叶无常停好车,从车里下来,牛二已经站在了他的跟前。
“无常,谢谢你……”
牛二的眼里满是感激,叶无常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在这个时刻,有个朋友和自己站在一起,那是莫大的安慰。
“你姐就住在这家医院里?”
叶无常掏出香烟,给牛二递了一支。
牛二一边点着接过的香烟,一边叹了一口气。
“我姐夫是上海人,我姐一生病,就把她送到这家医院来了……”
牛二没有说完,也说不下去了。
在牛二的心里,他只能在这里见姐姐的最后一面了。
“走吧……”
牛二狠狠地把手中的半截香烟摔在地上,还用脚狠狠地踩了踩。
叶无常默默地摁灭烟头,把半截的香烟丢进边上的垃圾箱里,跟着牛二向停车场边上的医院入口走去。
“你是怎么打算的?”
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人,叶无常侧过脸,问牛二。
牛二的眼睛一直看着电梯的楼层显示灯,姐姐的病房在十九楼,电梯的速度并不快。
“我姐夫的意思,就在上海;我姐的想法,还是回蓉城……”
牛二的话很平静,眼里却闪过一抹刻骨的忧伤。
叶无常听得懂牛二的话,无论是他姐夫的意思,还是他姐的意思,说的都是身后事,是骨灰的安葬之地。
“要不,还是试试中医吧……”
叶无常又劝了牛二一句。
这句话,半年前叶无常就给牛二说过。
牛二抬起 头,侧过脸,眼神复杂地看着叶无常,过了许久,他缓缓地问了一句。
“还来得及?”
牛二的话倒是让叶无常微微一怔。
自从牛二的姐姐得了那个病,叶无常一直都建议牛二,带着他姐姐去看看中医。
她那个病,走遍了全国各大医院,几乎所有的医生都告诉牛二和他姐夫,最多半年……
半年,花一样的年华,只有半年时间。
牛二和他姐夫拒绝了叶无常看中医的建议,在走遍全国各大医院之后,最后一站还是回到了上海。
“来不来得及,可以去试试吧,都已经到这一步了……”
叶无常看着那红色的电梯按钮灯缓缓地亮着。
终于,“噹……”一声响。
电梯门开了,十九楼到了。
牛二和叶无常都没有出去,牛二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叶无常,叶无常也看着他,重重地点点头。
叶无常知道,从来不信中医的他,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他是不会有如此改变的。
虽然叶无常怎么也想不通,为何牛二对中医如此抵触。
“好……”
牛二一把 拦住快要合拢的电梯门,淡淡地回了一句。
叶无常浅浅一笑,伸手拍了拍牛二的肩头。
“走,咱们先把你姐接出院,我以前就给你说过,我在这里认识一个非常非常著名的中医大夫,让他来给咱姐瞧瞧……”
牛二微微地点点头。
叶无常曾经告诉过他,在上海的神医巷那条街上,住着一位神秘的老中医,那位老先生完全可以称之为再世华佗,转生扁鹊。
“你说的那位中医大夫,是不是整个江南都闻名的裘大夫?”
两人缓缓地走在过道上,头顶惨白的灯光却照不出他们半分的影子。
叶无常没有说话,神色有些复杂,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裘大夫,裘神医……”
牛二嘴里喃喃地说了一句,脸上涌起一抹苦涩的笑容,还无奈地摇了摇头。
天下名医有三:一曰圣手,妙手还春,起死回生;二曰神手,去病如抽丝,还魂如吹气;三曰仙手,恙、疾、病、疴,来去自如!
那裘神医,也许是华夏唯一尚存的仙手神医。
神龙一般的人物,牛二一个送外卖的又怎么请得动呢。
“他不姓裘,他本姓安,安心的安……”
叶无常嘴里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在他身旁的牛二顿时一愣,停住了脚步。
此刻,叶无常也猛地停住了脚步,缓缓地侧过脸,看了牛二一眼。
眼神里先是惊讶,后是疑惑,最后两人的目光一对,惊呼一声。
“杰森伯恩!”
是的,就在刚刚,两人都注意到一个黑影从过道尽头的医生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个人,戴着一顶咖啡色的棒球帽,脸上戴着一副白色动手N95医用口罩。
黑色的外套,隐约能看见里面穿着冬季迷彩的T恤衫,黑色的军用战斗靴在白色的灯光照耀下很显眼。
那个黑影低着头,从医生办公室里一出来,没走两步,就转身进了楼梯间。
他,就是杰森伯恩,牛二和叶无常都不会认错。
叶无常皱着眉,微微迟疑片刻,立即对牛二说道。
“你去看你姐,我去追杰森伯恩,无论追不追得到,我在十分钟后到病房找你。”
他说完,未等牛二开口,立即朝那扇还在晃动的木门追了过去。
牛二微微愣了愣,也立即追上前,一边跑,一边对前面的叶无常说道。
“无常,你先去看看,千万要小心。我给卢所长打个电话……”
牛二话虽这么说,其实在他的心里很清楚,那个美国大兵怎么可能是叶无常的对手,当年第一届世界特种兵大赛中,若不是自己和叶无常伸出援手,那美国小子早就死在鳄鱼池里了。
叶无常没有回话,他矫健的身躯早已闪进了楼梯里。
叶无常一边顺着楼梯往下跑,一边仔细地听了听,杰森伯恩的脚步声很清脆,空旷的楼梯间回响着他急促的奔跑声音。
叶无常眉头一皱,如此看来,这小子也看到了自己和牛二,所以他才跑。
可是,他为何要跑?
自己和牛二好歹救过他的命,而且这几年来,他和牛二一直都有联系,他为何见了自己和牛二两人,拔腿就跑呢?
里面一定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这个问题,叶无常心里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王亮文说的是真的,美国人和这小子身上一定有阴谋。
叶无常不敢多想,三步并两步地朝楼下追去。
没等叶无常跑下去两层楼,下面的楼梯间里传来“嘎吱”几声响,仿佛有人又从消防门跑去了楼层里。
叶无常跑到很快,刚下两层,就看见那消防门还在不停的晃动,杰森伯恩一定从这道门跑了。
叶无常没有丝毫的停留,一把拉开门,冲了出去,狭长的过道被惨白的灯光照得雪亮,过道的尽头有一串微弱的脚步声。
一定是他!
叶无常加快脚步追了过去,在过道的尽头,是电梯间。
就在叶无常刚要冲到电梯间的瞬间,一名端着医药盘的护士突然闪身出来,叶无常猛地一侧身,伸出双手扶住惊恐万分的护士胳膊,等惊魂未定的护士站稳,叶无常又加快脚步,直奔电梯间。
电梯门已经合拢,只剩下两指宽的一条缝。
透过那条缝隙,叶无常看到杰森伯恩冰冷的目光,以及他缓缓地在自己的唇边竖起食指。
叶无常刚要伸出手,那电梯门紧紧地闭上。
电梯缓缓向下,叶无常没有丝毫的犹豫,回过头,转身就朝不远处的楼梯间走去。
叶无常奔跑速度很快,他快速地下了三层楼,又快速跑到电梯间,使劲地摁了摁电梯按钮。
刚刚快到这一层的电梯门又缓缓地开了……
空无一人!
狡猾的杰森伯恩。
叶无常的心里一沉,却又没有别的办法,他静静地看着那两扇电梯门又缓缓地关上,慢慢地向下。
忽然,他兜里的手机响了,尖锐的手机铃声在寂静的电梯间里回响。
叶无常默默地掏出来,看了一眼,是卢所长。
“卢叔……”
叶无常很平静,电话那头说话的却不是卢所长,而是宋相逢。
“无常……”
叶无常微微一怔,嗯了一声。
“无常,听说你们在医院遇到了那个美国特种兵?”
宋相逢在电话里的语气也很平静。
可是叶无常听得明白,在宋相逢平静的话里带着一丝紧张。
“让他逃了,我追了他几层楼……”
叶无常回答宋相逢。
宋相逢在电话那头迟疑片刻,想了想,对叶无常说道。
“你和牛二回到言家庄一趟,我们想问问情况……”
宋相逢看似一口轻松的语气,叶无常却没有立即回答他,他想了想,对宋相逢说道。
“如果不是很急,我和牛二把他姐姐送到一个地方,就过来……”
“他姐姐?送到什么地方?”
宋相逢惊讶地问了问。
叶无常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又想了想,对电话里的宋相逢说道。
“宋局长,救人一命呢,最多耽搁一个小时吧……”
叶无常的话堵住了宋相逢的嘴。
“……,好!”
宋相逢应了下来。
叶无常挂了电话,此刻电梯又缓缓地上来了,叶无常想了想,没有走进刚刚杰森伯恩乘坐过的电梯,而是等电梯门关上,又重新按了边上的电梯的按钮。
又耽搁了两分钟,叶无常终于回到了十九楼,从电梯间走出来,远远地看见牛二站在一间病房门口,耷拉着脑袋。
叶无常心里一沉,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情况怎么样?”
叶无常轻轻地把手搭在牛二的肩头,牛二侧过脸,看了叶无常一眼,满脸的沉重。
“医生说……”
牛二圆胖的脸一片惨白,脸颊还挂着颗颗冷汗。
“就今晚,今晚……”
牛二的眼圈一红,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
叶无常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轻轻地拍了拍牛二的肩头。
“你姐夫呢?”
“去一楼办出院手续了。”
牛二的回答有气无力,叶无常微微地点点头,又轻轻地说道。
“我能去看看咱姐么?”
牛二抬起头,看着叶无常,叶无常的眼里满是诚恳和期待。
牛二的眼里闪过一抹疑惑,想了想,随即点点头。
牛二轻轻地推开边上的病房门,在病床上,躺着一个纤弱的女子。
清瘦的脸庞没有半分血色,两个鼻孔里插着导管,一只手露在被子外面,瘦得只有一张皮的手插着输液针管。
牛二的姐姐双眼紧闭,也许是睡着了,也许是已经昏迷过去。
叶无常的脚步很轻,走在他前面的牛二轻轻地抽搐了一下,回过头,朝叶无常努努嘴。
叶无常没有理会他,慢慢地走到病床跟前,缓缓地弯下腰,低下头,静静地看着牛二姐姐的脸庞。
牛二皱着眉头,很是疑惑,自己慢慢地走到病床对面,盯着叶无常。
只见叶无常又慢慢地伸出两个手指来,把那两根手指轻轻地搭在牛二姐姐输液的手腕上……
他居然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站在对面的牛二很是惊讶,他和叶无常认识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他会把脉啊!
忽然,叶无常猛地睁开双眼,眼神如刀般地盯着牛二。
“走,你姐还有救!”
牛二顿时双眼圆睁,惊恐地盯着叶无常,厚厚地嘴唇张得大大的。
“你……”
牛二惊愕地支吾出一个字来。
叶无常从冰凉的手腕上缩回两根手指来,缓缓地走到牛二的跟前。
“听我的,你姐还有救!他一定能救得活你姐姐!”
“裘……,裘神医?”
牛二有些语无伦次。
叶无常的眼睑微微地颤了颤,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不,他姓安,安心的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