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当夜,赵璟拿起我的手,摁在我脸上擦泪:“简简,我有那么不堪吗?”
我连忙假笑:“皇上天人之姿,臣妾喜极而泣。”
其实我是冻哭的。
他的手又大又暖,当手炉多好呀。
这时,宫女托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赵璟光速丢开手正襟危坐。
一通繁文缛节,终于可以睡觉。
先帝驾崩不过数月,因此我们只行大礼,暂无船戏之忧。
我蒙上被子自觉滚到床榻另一边。
正有些迷糊,赵璟嘟囔起来:“这么睡容易落枕。”
我哼哼一声,懒得动弹,好家伙,他直接上手捧我的头给我摆正。
正准备踢他一脚,赵璟已经规规矩矩麻溜躺一边了。
但我内心毫无波澜。
我很早就明白一件事,不要靠近皇帝,会变得不幸。
赵璟对我好,不过是因我元家加入东宫集团,助他兵不血刃,顺利登基。
前朝后宫皆是豺狼虎豹,他当然要使出手段拉拢元家,跟他一块收拾烂摊子。
清早起来,赵璟早已上朝。
如意举起沉甸甸的凤冠:“娘娘,真戴这个?”
我给脖颈做了一回热身:“来吧,小宝贝。”
凤冠可不是谁都能戴。
今天是我二哥鸿胪寺上任第一天。
皇帝派他负责外国来使诸项事宜,尽情挥洒他的社交才华,而我却困入后宫,上无公婆,下无妃嫔,我这一身纵横捭阖之术,必须有用武之地。
太妃之中,以柔太皇贵妃梅氏最贵。
先帝在时,对她宠爱非常,可惜她膝下凄凉,如今奉养在柔福宫。
“哟,看这人参,也只有镇北将军府有这么好的成色了。”这个太妃可不柔,开口就是讽刺人。
我呵呵一笑:“将军府一向节俭,这山参是皇上命臣妾送来的。”
她吃了瘪,眼珠转了一转:“皇后果然生得仙女似的。想当年,元夫人可是个大美人,娶亲的时候,当今国舅爷差一点去抢亲呢。”
放肆!我娘德才兼备、忠心为国,是朝廷加封的一品诰命,岂容他人污蔑?
“长辈的事,臣妾不敢置喙。只是太皇贵妃身份高贵,哪里听来这些市井闲话?”
柔太妃显然又被噎住。
正想乘胜告退,外面却通传到梅松雪到了。
这不巧了嘛这不?梅松雪可是坊间宫闱秘闻女主之一,她的热闹可不能错过。
记得出嫁那天,二哥劝我说:“简简放心,皇妹夫都快二十了,愣没听说东宫有女眷,他是在等你呢。”
二哥不愧是我们元家的傻白甜。
赵璟没有女眷,那是因为他为先皇后守孝三年,正好立一个不近女色、勤于社稷的人设。
他跟梅松雪那点事我可太知道了。
小时候,先皇后招呼我们小孩子进宫玩耍。
我和傅盐在假山里捉迷藏,看见梅松雪抱着赵璟的胖脸蛋亲了一口,赵璟咧嘴就哭了。
长大后我们进了太学,赵璟常来太学请教学问。
他和梅博士在快雪亭喝茶斗棋,梅松雪一旁抚琴,仿佛三朵高岭之花。
后来,璟雪二人的事情越传越盛,我也加入CP粉大军。
本宫亲手写同人文,为安全起见,还特意做了性转,描写了一段太学博士公子与高贵冷艳公主的终极推拉爱情。
一时之间,我成了文学巨擘,在学堂里大有洛阳纸贵之势。
可惜赵璟迟迟不给名分,梅博士也没有进入东宫核心智囊团。
时间一长,我们就下头了。
如今有机会重嗑旧CP,心里十分激动。
只听宫人传唤,梅松雪袅袅娜娜走过来,对我恭恭敬敬行礼。
本宫很满意,不枉我年少时为她产文做太太。
柔太妃拉起梅松雪的小手,开始表演姑侄情深。
她的小算盘我知道,如今是我执掌后宫凤印,柔太妃不愿被我拿捏,就想在皇帝枕边安插势力。
如果梅松雪得宠,太妃还会被梅家重新起用。
美人计永不过时。
说起柔太妃背后的梅家,在朝中也算树大根深。
先帝在世时,倚重梅党。
他们在各地吸上来的血,源源不断输送到京城梅宅,供养梅府,也供养先帝的豪奢生活,朝中和民间数次上书讨伐梅府,都被先帝压下去。
如今先帝撒手而去,赵璟只得安抚民心,推行新政。
梅党布下的绊脚石到处都是,我爹作为新政推手,日子也不好过。
现在,赵璟不能硬来,他得使出手段拉拢梅府,所以我支持皇帝把梅松雪纳入宫中。
只是,人可以入宫,风头不能太盛。
若敢压过我们元家,本宫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美人刚刚调好琴弦,皇帝火急火燎就来了。
此时此刻,一对璧人,隔琴相望。我的CP又活啦。
赵璟淡淡说了声平身:“梅姑娘有空多来陪太皇贵妃解闷。”
说完,他忽然cue我:“皇后不要偷闲了,年节将至,有些账目要交代,随朕走吧。”
我不要看账本,我要看戏。
“来都来了,要不听听梅姑娘的新曲子?”
赵璟却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出了殿门。
转头的瞬间,我看见梅松雪的眼睛里射出一把飞刀,我翻了个白眼,将飞刀还给她。
外头下着雪,弄脏了我的衣衫,赵璟却是闲庭信步,兴致颇丰。
以前在西北玩了几年,又跟着娘游历一段时日,什么样的河流山川我没见过。
赵璟却一生困在宫城,对着假山假水过瘾。
恰在这时,来了一阵旋风,赵璟拿起他的宽袖为我遮挡风雪。
“看你脸色不好,在柔福宫吃亏了?”
我知道他并不关心我吃没吃亏,他只是想试探我对梅松雪的看法。
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起一件新鲜事。
前几天,傅盐在绸庄看上一块新料子,梅家的一个庶女过来跟她抢。
吵到最后,梅家丫头悄声威胁,她们姑娘可是要嫁去裕王府做王妃,让盐盐放手。
盐盐说,裕王妃不是活得好好的,没听说裕王府要续弦啊。
丫头说,我们姑娘将来母凭子贵,什么样的好前程要不来。
着实把盐盐气笑了。
听说梅家和裕王暗中勾结,赵璟也只能忍着:“简简,委屈你了。明面上的功夫还得做,以防打草惊蛇。”
我看他眉头拧得紧,只得说:“谨遵上谕。”
裕王是赵璟的心头大患,是赵璟的亲皇叔,先帝曾许诺他做皇太弟。
去年春日,先帝的病刚有征兆的时候,召裕王从西南回京述职。
先帝说贤弟戍边辛苦,不如留在京中,照顾家眷孩子。
裕王这才从皇太弟的大梦中醒来。
当时,裕王带了几千精兵驻扎城南,本有机会反杀。
可惜我大哥元淮奉旨带兵回京,裕王根本赢不了,只得让部下返回西南,从此在王府以酒浇愁。
也是裕王运气好,先帝刚刚驾崩,西南边境爆发动乱,换上的新帅被架空,底下人不听指挥,连吃败仗,朝廷也只能重新启用裕王。
赵璟这把龙椅,坐得比他爹累多了。
向前走了一段路,赵璟从树上折了一截枯枝,开始在我头上比比划划。
我知道他憋着坏想破坏我的造型,可他毕竟是君王,从他手里把树枝夺过来扔地上,不太对劲。
纠结了一番,我只好掩袖遮挡:“皇上不要嘛。”
不知他犯了什么神经,忽然咧嘴傻笑。
平常他最老成稳重了,乍然一笑,笑得人心里发毛。
宫中森寒,别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
前面几步就是凤栖宫,我带他进去坐一坐,驱驱寒气。
快到饭点了,凤栖宫的厨娘留他吃饭。
她一顿操作猛如虎,连做工复杂的黄金鸡都端了出来。
皇帝连吃两只鸡腿,如意悄悄说:“娘娘笑一个,晚饭一定补上。”
到了晚上,却只有几样小菜。
鸿姨说,楚王爱细腰,晚饭要少吃。
我忽然想到梅松雪,赵璟应该喜欢她的腰。
鸿姨的歪诗让人生气,我胡乱吃了几口,点上熏香,在澡盆里看《仙侠演义》。
正看到女主大杀四方的精彩章节,如意跳进来大呼小叫说是皇上来了。
我挥挥手:“怪冷的。今天不方便面圣,让他找细腰去。”如意蔫蔫地走了。
过了一会,如意推门进来。
我翻了一页书:“打发了?”却不应声。
抬起头,竟然是赵璟那个衣冠禽兽。
他怎么能随便乱闯?
我左右瞧着,好容易看到遮挡的浴巾,可我够不着啊啊啊啊。
我只能握紧拳头,努力忍住尖叫:“臣妾失仪,请皇上先出去。”
输人不输阵。
赵璟怔了一瞬,扶着澡盆醉醺醺地摆摆手:“哪里失仪?这样更好看。”
好看你个大头鬼。
我拿起水瓢,向他泼了过去。
他没有闪躲,头发衣裳泼得湿淋淋的,还乐呵呵地递给我浴巾:“简简要浴巾吗?”
也许是他身上的酒气太香,把我也熏醉了,我鬼使神差去接他递过来的浴巾,他却不给。
“我给你擦身。别愣着,大冬天着了凉还得劳动御医。怎么?皇后要抗旨?”
我眼睛一闭,为了元家,起身迈出澡盆。
谁知脚底一滑,向后仰去。呜呜呜……
情急之下,赵璟捞住我的胳膊,还手忙脚乱给我裹上浴巾,还拿他的醉眼把我从上到下扫了一回。
“不许看!”我气得跺脚,他笑吟吟地歪在地毯上喝茶。
衣服穿到一半,这位大哥吃点心呛着了,真噎死了,凤栖宫上下都别想活。
我连忙过去给他顺气,他拿起我的手,抚摸手掌的纹路:“简简,你不当皇后就好了。”
老子还不想当呢。
他攥着我的手,在他的唇上贴了贴,又把我扯到怀里,拿起浴巾为我擦头发。
他断断续续说着:“不当皇后,也许你会开心些。可是,宫里太冷,我想不出还有谁能陪着我熬下去。……”
后来的话含含糊糊听不清,他趴在我肩上睡着了。
赵璟的话可不能只看字面意思。
我试着从示弱、怀柔、拉拢和打压的角度分别解读。
大概意思是,皇家残酷,娇滴滴的梅姑娘会枯萎,我这样见惯生杀的门阀之女,却会茁壮成长。
如果我好好配合,元家将来的好处不会少。
我叹口气,叫如意想辙,把赵璟抬回含元殿。
“皇上主动来的,咱给抬回去,您说算不算忤逆?再说了,您得让夫人放心不是?”
如意说的没错。
入宫之前,我娘送我一本《搞定男人之终极秘籍》,说是长乐坊新出的,京中贵妇人手一本。
我娘可是名门闺秀,乐坊头牌写的书何时能入得她的眼?她是病急乱投医。
罢罢罢,古有王祥卧冰,今有元简侍寝,我要做个大孝女。
于是赵璟占了大床,我睡外间小床。
第二天一早,如意连抱带推,把我拖到皇帝面前。
我一身起床气,艰难地给他穿戴。
有颗扣子卡在他的领口,扣了半天,终于扣上了。
正恼得想勒死他,他说道:“简简辛苦。”然后“叭叽”一口,亲在我的脸颊。
一屋子的宫人背过身去。
如意的肩膀抖啊抖的,她肯定在憋笑。
我抓住他的衣襟,低吼道:“我不要面子的吗?”
他戳戳我的腮帮子,答非所问:“朕答应你,今晚再来。”
我想推他一个趔趄,却被他抱了个满怀:“还是这么黏人。”
他笑着出了殿门,扬声说道:“皇后若是等不及,可以先去含元殿。”
“爱谁去谁去!”
在宫里看了几天账本,累得我半死,正盘算搞点烤肉,皇帝和梅松雪在含元殿幽会的绯闻却传开了。
情人幽会很正常嘛,我只恨不能现场嗑CP。
倒是赵璟特来解释一回。
“简简,传言是假的。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她。以前在太学,我只是去跟梅博士请教学问。”
“我跟梅松雪说过,可她不知悔改,她是女孩子,又是梅博士的女儿,所以我不想把事情做绝。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有责任。”
真假不重要。赵璟费这番唇舌,说明他考虑到盟友的感受了。
人得识抬举。
“皇上日理万机,有美人能让您开怀,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
赵璟脸色忽然阴沉下来,仿佛得了霸总疯病,抓住我的肩膀摇晃,脑浆子都快摇匀了。
“元简简,你当真这样想?你还真是贤德到家了。”
“陛下还想怎样?纳妃?臣妾第一个赞成。”我尽力保持冷静。
他愤愤拂袖而去,到了晚间,我听说夏侯领了十大板子,说是他负责含元殿安防,出了纰漏受罚。
赵璟把气撒到夏侯身上,我心里过意不去,托二哥给夏侯送了疮药。
二哥给我带话,说夏侯给王泉和梅松雪放水,其实是皇上早有密令,他要让王泉觉得含元殿还在掌控之中。
只有夏侯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没过几天,关于梅松雪的议论沸沸扬扬。
有人说皇后无所作为是因为真的不爱。
还有人说梅松雪输在出身,不然没有元家的份。
更有人说,此事本是莫须有,是梅松雪放出来的假消息,她想逼皇上给名分。
议论虽然肤浅,却是危险信号。
看来,柔福宫想挑起皇帝和元家的矛盾。
最好我能去含元殿撒泼,一点一点,积攒起皇上对我的厌烦,对元家的厌烦,最终瓦解我们的联盟。
可惜舆论的水太深,柔福宫根本把握不住。
我撸起袖子,来到厨房,我要亲手做一顿豪华夜宵。
鸿姨袖手旁观,她说让我尽情发挥,陛下一见就知是我亲手所做,不想吃也无所谓,心意到了就行。
皇帝让如意传话:“皇后有心了,可惜只备了一份。”
赵璟情商一直可以的。
如意又拿出一个卷轴:“娘娘,皇上还送您一幅画呢。嗬,您看这牡丹,又大又红,花瓣可真多。这得卖多少钱啊。”
我仔细瞧了瞧,心里几分佩服,赵璟画的这一幅,说不出的清丽端方,真的可以卖钱哎。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那幅画卖了千两黄金,我用黄金换了棉衣和粮食送到边关,正和大哥开心地笑着,却有人推我:“娘娘,娘娘……”
我睁开眼,只见如意泪眼汪汪跪在床前:“皇上他不好了。”
脑瓜子嗡地一声,第一反应是夜宵出了问题。
我掀开被子,直奔含元殿。
这一刻,我无法思考其他,心中唯一的念想是赵璟不要死,不然元家就惨了。
含元殿的侍从见我跑来,慌忙推开寝殿门。
我冲进去,只见几个御医正凑在一起看方子,吾皇赵璟好端端坐在案前。
他脸上怒气喷薄,好像在琢磨什么世所罕见的酷刑。见我来了,面色稍霁,转而又是欢喜中带几丝失落。
我想他大概精神恍惚,一瞬把我看成梅松雪,所以欢喜,等到回过神,看清我是元简简,才会失落。
我赶紧抹掉眼泪:“皇上怎么了?”
一旁的御医说:“回娘娘,皇上中了毒,暂时不能说话。”
哦,皇上成了哑巴,再也不能靠嘴输出技能,他一定很难受。
我问什么时候能恢复,御医说:“臣定当竭尽全力。”也就是说,御医没把握。
忽然一个趔趄,赵璟抢先扶住我,身手过于矫健了。
宫人把炭盆围过来,他给我戴上披风,又拿了一双崭新的靴子。
来的路上鞋子甩掉了,也没顾得上拾鞋,脚底已经冻得毫无知觉。从他责备的眼神中,我看出了人不如靴。
本宫也是有傲气的,我拧巴着不穿,他蹲下身,拽着我的脚,硬是套上了。
终归是我理亏。
我主动跪下来,假惺惺关心道:“再过几日就是朝贺,天子不能言,这可如何是好?”
我仿佛一个高段位的绿茶精,娇弱扭捏,呜呜咽咽地几声:“跟臣妾送的宵夜有关吗?”
他既不摇头也不点头,不能说话真是急死人。
恰在这时,外面通传李伯伯和我爹来了。
已经很久没见家里人,可是,要见面也不能在这个场合。
皇帝哑了,皇后和外戚在皇帝寝宫碰头算怎么回事?外人怎么想?
赵璟扯住我,示意我去屏风后面,我知道他是在试探我,本宫坚决不上当。
我拖着赵璟的大号龙靴快步赶回凤栖宫,屁股还没坐热,凤栖宫却出了大事:鸿姨死了。
手里的热姜汤洒了一身,我也忘了疼,我像一具行尸走肉走到了鸿姨的卧房。
她七窍流血,面容扭曲,地上还有一个摔碎的茶碗。
如果把今日的事联系起来,可以把这看成畏罪自杀。
鸿姨精于药膳,如果她真要自杀,不知有多少舒适的死法,何苦要这么惨?
除非,她是在向我释放信号,让我为她伸冤。
鸿姨是我娘从行军路上带回的,她为人本分,在我家做了十年,入宫前,我娘还拜托她好好照料我。现在,因为我的无能,她没了命……
“如意,速去含元殿请皇上定夺。让人立时把宫门锁上,其他人不要挪动尸首,谁敢随意走动就乱棍打死。”
天阴沉着,很快飘起了雪花。
恐怕凶手已经把鸿姨畏罪自杀的消息传了出去。
元家以后的处境不难想象。原来离开了父母兄长,我只是一个蠢材,让敌人有了可乘之机。
赵璟很快来了。
他脸色阴沉,大笔一挥,命夏侯将凤栖宫内侍全部押入大牢审讯,只留如意一人服侍。
“皇上明察,昨晚的夜宵是臣妾亲手所做,厨娘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这等事,臣妾更不会自取灭亡……”
他抬手打断我,用笔敲了敲砚台,我立刻闭嘴,麻利地给他磨墨。
他写了一阵,示意王泉宣读手谕,说是中宫失职,令凤栖宫人铸成大罪,罚我侍奉含元殿。
意思是我为他做牛做马,他肯为我洗脱冤情?
我正想磕头,他猛地捏住我的下巴,甚为严肃地盯着我。
OK,get到了。
我一脸崇敬地看着他:“皇上仁善,您不让臣妾磕头,是给臣妾留了体面,免得宫中的势利眼落井下石。“
赵璟虽然满脸嫌弃,但他还是被我的马屁感动到了,他伸手示意我扶他起身。
这一刻,我忽然长出做太监的慧根,递上胳膊。
我还没忘察言观色,瞥见王泉脸上闪过一丝幽怨。
哼,老狐狸做戏罢了。
他想让皇帝把他当成一个忠心奴婢,放松警惕,可惜赵璟绝不相信王泉。
王泉手握神策军,跟梅府关系紧密,更有无知地方官员上折称颂王泉,气得赵璟大骂离谱。
第二日,我就在含元殿卖苦力。
赵璟不能说话,就直接上手拽我,让我饭前试毒,穿衣脱衣,伺候笔墨。
外界说我是史上最惨皇后,但我觉得,这份工作也不是毫无福利。
比如,赵璟确实是个衣裳架子,那么衣裳换来换去,我每天都在玩换装游戏。
其实也是苦中作乐。
赵璟熬夜,我也只能一块熬,所以我是007工作制。
刚来几天,我就耐不住,趴在案上睡着了。
过了一会,被赵璟推醒。
照以前,谁要是打扰我睡觉,我肯定捶死他,可现在不一样了,我跪得极其顺溜:“臣妾失仪,请皇上责罚。”
他看了看我,猛地把我抱起来,放到床榻上。
啊啊啊,世上真有羞死人这回事。
幸亏殿内的人已经退走,不然多丢脸。
正手足无措,他忽然抽出一条被子,给我盖得严严实实,返身去了案前继续批奏折。
被子又轻又暖,我含含糊糊地说:“陛下有事叫我。”
睡到半夜,我梦见娘中了箭,一下就醒了。
他上前抱住我轻拍我的背:“简简别怕,我在这里。”
我在他怀里蹭了几下眼泪,诶,等等,不对:“你……你不是哑了吗……”
他笑着摇头,示意我保守秘密。
元简简
清晨睁开眼,赵璟大喇喇地凑过来,抬着我的下巴颏给我擦脸,又把我摁在椅子上让我同坐,我也懒得客气。
早膳很合我意,令我想起厨娘,鼻子一酸,眼泪开始往下掉。
他拍拍手,算是叫我的名字。
我以为他皇帝病突然发作,要我给他夹菜,他却拿起帕子为我擦了嘴角,又比划几下,让我想哭就哭。
可我还没咧开嘴,就看见王泉的影子,我赶紧站到一旁。
等王泉退下,情绪也就下去了。
赵璟牵起我的手,回到书案上写起来。
有一说一,赵璟的字铁画银钩,矫若游龙,颇有帝王气象。
原来,神策军内斗得厉害,泉已不堪其乱。
原来,含元殿上下,皆皇帝心腹,需避讳者,唯泉而已。
原来,朝野上下皆以为我蒙冤,忍辱负重含元殿,只盼我能昭雪。
看来赵璟在外面做了舆论,人还挺仗义。
我给他作揖道谢,满口奉承,他却始终不满意。
我问他到底要我怎么谢,他在纸上写下“我要你”三个字,笔锋停下,抬头看我。
“然后呢?要臣妾做什么?”我极有耐心地示意他继续。
赵璟开始猛烈地咳嗽,我忙给他拍背顺气,可我越拍他咳得越厉害,场面一时混乱。
正想宣太医,外面却通传夏侯进殿,他行过礼,瞅着我不说话。
懂了,赵璟涉猎广泛。
入宫这些天,没少见赵璟和夏侯看夕阳,那叫一个温馨甜蜜,耽圈没这对我不看。
正要告退,赵璟却一把扯住我后脖领。
夏侯凑近我们,脸色神秘:“皇上,柔太妃今晚要安排梅姑娘进含元殿。”
嘿嘿,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他对我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我才不怕呢:“皇上别害羞,臣妾这就找一个老成的嬷嬷给您做睡前辅导。”
夏侯继续说:“凤栖宫的宫人关在大牢,柔太妃怕人招了,日夜思虑,撑不住了,她想靠梅松雪多挣几天命。”
那怎么能行?厨娘的一条人命,就这么被糊弄了?
我看了看皇帝低垂的眼睛,想办法怂恿他:“皇上,敌人在暗我们在明,防守太被动了,她们有美人计,我们就不能有美男计吗?”
赵璟愣愣地看着我。
我连忙劝道:“陛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赵璟把我拎到近前,表情凶狠地凑过来轻声说:“你在教我做事?”
耳边热气袭来,我腾地一下就发了烧。
想到夏侯还在殿内,脚趾已经抠出一座城池。
赵璟一下把我捞到他的腿上,视线在我脸上来来回回。
“若是让你知道我的手段,看你还舍不舍得把我让给别人。”
我想要闪躲,才发现他已经托住后脑勺,想动也动不得。
“皇……唔……”猝不及防地,唇上一瞬的轻软。
“陛下,老臣有急事启奏。”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扒拉开赵璟,忙看来者何人。
啊啊啊啊……大型社死现场!
来者正是我爹。
他旁边站着的是当朝国舅爷李伯伯,后面还跟着夏侯,不停地喊:“不可擅闯。”
我赶紧站起来,一溜烟遁了。
没想到夏侯还没走远,竟然迎着我走过来:“娘娘,今晚的事,皇上答应了吗?娘娘,您别跑啊……”
呜呜呜……我不活了。
过了几天,夏侯通知我,皇帝默许,要放梅松雪入殿啦。
普大喜奔。
到了晚上,我和如意抬着食盒,来到含元殿。
这等好事,夏侯当然不会缺席,他也跟在屏风后守着。
等了一刻钟,已然到了皇帝夜读的时辰,宫人都被王泉支开了。
大半夜,梅松雪穿一袭半透的白纱衣,出现在含元殿。
赵璟十分镇定,他放下书,静静看她表演。
美人一双柔夷轻抚琴弦,开始献唱,忽然哐的一声,皇帝的大手覆在了琴弦上。
只见皇帝将一张纸举到她面前,上写一行大字:“来这里做什么?”
这话问的,一个娇滴滴的美人,难不成要毛遂自荐,为你安邦定国?
美人泫然欲泣:“松雪冒着危险来这里,是因为妾爱慕皇上啊。”
说话间,美人肩头的纱衣滑落,顺势露出一截白嫩香肩,真是老肩巨滑。
赵璟无动于衷,挥手写了一行字:“穿件衣服吧你。”
“谢皇上,妾不冷。”
美人的声音打着颤,大概是香肩起了点作用,赵璟示意她起来磨墨。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这种激情时刻,他要批阅奏折?
然后,赵璟真的开始批奏折。
直到打更的宫人报时,我们三个从叶子牌中抬头听去,才发现梅松雪就这么露着香肩磨了一个时辰。
美人刚才还是红袖添香,温柔浅笑,现在已经蛾眉微蹙,略显狰狞。
我在屏风后面示意赵璟拿出男人的样子。
可惜他对我视若无睹,正当我埋怨他烂泥扶不上墙,皇帝忽然打了个哈欠,起身向龙床方向走去。
好耶!只见梅松雪莲步快移,先一步走到床前,作势要给赵璟宽衣。
宽衣好啊,宽衣妙。
我在含元殿打工多时,知道宽衣的时候,该碰的不该碰的,都能碰着。
就依赵璟平时死皮不要脸的德性,这不得抱个满怀,滚成一团?
诶,就不,就是玩。
只见他向后撤了一步,撤得太快太认真,以至于梅松雪的手还停在半空。
接着,赵璟躺平,酣然入梦。
可怜美人流着两行清泪,枯坐一晚。
这女娃太想不开了,棉被挺厚,地龙烧得也热,睡个美容觉,精神焕发,让赵璟看着后悔,多好。
第二日清晨,美人穿好衣衫走了。
本宫打了一宿牌,打着哈欠伺候赵璟更衣,他指指我的脑袋,问我怎么想,我斟酌着拍他的马屁:“皇上英明又威武。”
他皱起眉头,看我怎么圆。
“梅姑娘国色天香,皇上收在后宫,当然英明;这威武嘛,就是陛下在床上雄姿英发……”
赵璟急红了眼,当众捂住我的嘴。
哈哈哈,还知道害臊呢。
梅松雪被封为美人,暂且安置在柔福宫,只待正旦日过后,再做安排。
虽然我是戴罪之身,可赵璟还是坚持让我参与正旦日事宜,他是让我替了王泉的位置,代他宣旨。对我们元家来说,实在是一种体面。
但我毫不感激,这么安排,不过是因为我和他在同一条船上,绝不敢出幺蛾子。
正旦日前一天,二哥来含元殿帮我捋流程。
我特意叮嘱二哥,给新晋的梅美人留位子。
皇帝发现梅松雪列在席中,诧异地看向我,我劝他快对美人笑一笑,将来的好处多着呢。
本宫陪着皇帝接待万邦、观看阅兵、颁布大赦令,赵璟一个手势,我就得替他喊得气壮山河,到了最后,嗓子都喊哑了。
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大哥元淮从西北赶回来了。
他一出现,就是全场最A,我为大哥骄傲。
那天下午,我们浩浩荡荡一群人赶去皇陵祭祖。
先帝大行时,赵璟为表孝心,在皇陵留了上万宫人守陵。
幸亏皇陵修得够大,不然哪放得开那么多人。
辛辛苦苦熬到了晚宴,二哥说为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精心准备了节目,劳烦大家移步冰场。
皇宫大内是有一个冰场,只是我从未来过。
整个冰场天上地下围满了毛毡,点了火把。
各人落座后,梅美人走上前,说她准备了数月,要为大家献舞助兴。
赵璟眯起眼睛对我摆手,我忙狗腿地凑近,他一边比划,一边用唇语说:“跟她讲,不用跳了。”
眼下形势逼人,既要完美传达皇帝指示,又要让众人相信皇帝宠爱梅松雪,我可太难了。
玛卡巴卡。
“梅妹妹,这么晚了,皇上担心你累着,明日休沐,皇上要送你个大大的惊喜。”
美人欢喜地退了下去。
梅大人捋了捋胡须,宗亲皇室窃窃私语。
我就是要让他们相信,梅家宠妃二代目的时代,即将开始。
此时,一队冰嬉舞伎在乐声中缓缓走出。
她们举着灯笼,在冰面上滑得越来越快,不断变换队形,做出高难动作。
我看了看元家的坐席,唯有父亲与宾客饮酒,大哥二哥已经离席。
正有些纳闷,冷不防被赵璟一扯。
宾客中忽然有人惊呼,那些舞者,竟然快速向赵璟的席位滑行。
还未来得及思考,杀手已经将赵璟、夏侯和我团团包围。
赵璟揪起我,将我放在身侧。
我一把推开他,唰地一声,腰间那条闪闪的腰带变成一把趁手软剑。
此时,宫墙上的弓箭手不敢贸然行动,只有金吾卫在外围冲锋,我们三个人,两把剑,在包围圈内拼杀。
其实,我不太想跟赵璟共用兵器,可他非把我搂住,握着我的手,不容我挣扎。男人果然影响拔剑的速度。
意想不到的是,我们竟然杀出重围,只是我和他的衣衫已七零八碎,身上满是伤痛。夏侯以剑撑地,伤势严重。
方才拼杀时,二哥已带领众宾客撤走。
周围一片死寂,衣服透风,简直冻成狗。
赵璟站在我身前给我挡风,我瞬间想为他开疆拓土建功立业。
嗐,帝王的驭心术罢了。
尚得一丝喘息,王泉带着一众神策军,从暗处向我们走来。
金吾卫人数不多,将我们三个拱卫中央。
王泉声泪俱下:“陛下,你不要怪奴婢,奴婢也是被逼无奈。”
我竟产生一丝怜惜。
我感到赵璟缠在腰上的手臂陡然紧了一下,不由自主靠了过去。
王泉缓缓挥手,神策军将弓箭对准我们。
“等等。”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在,是我家大哥。
只见他手执火把,身后是黑压压的将士,一瞬间,就将王泉的神策军团团包围。
一时之间,冰场变成了地狱修罗场。
惨叫声,兵戈声不绝于耳。
大哥上前请示,请示如何处置投降的神策军。
赵璟脸色铁青沉郁,他长袖一挥,接着看向我。我不敢犹豫,向大哥说道:“杀。”
大哥沉默一瞬,回道:“诺。”
随着他一声令下,惨叫声不绝于耳,火把通明,只见鲜血将整个冰场染红。
赵璟靠着王泉这张大网,网到大批贪赃的鱼儿,由我父亲逐一肃清查办。
此事过后,柔太妃念起了佛,彻底佛了。
梅松雪也不再抚琴,天天给皇帝送羹汤。
偏偏皇帝赖在凤栖宫,汤水一遍遍送过来,赵璟对柔福宫有戒备,吩咐宫人倒掉。
我实在心疼这桂花燕窝的食材炭火钱,端来尝了几口,味道竟然不差,再仔细尝一口,我才回过味。
用干桂花做燕窝汤不稀奇,奇的是桂花有徘徊花的香气。
我家厨娘从不用市面上买来的干桂花。
她自己挑选上品徘徊花,和桂花一起炮制。
虽不是金贵东西,里头却大有学问,若不是多年经验,难免会把桂花做得苦涩。
梅松雪从哪里学来的手艺?
在太学,她一直嫌弃别人讨论厨艺,还说厨房的事情交给厨子做。
燕窝做法绝不是她琢磨出来的。
待赵璟走了,我让人把梅松雪召进来,夸她贤惠知理,皇上很满意。
扯了一通闲篇,终于说到正题:“美人这手艺,把御膳房的宫人都比下去了。莫不是梅博士请了师父教美人做饭吧?”
她难得谦虚:“父亲哪里顾得上臣妾。不过是臣妾无聊,自己琢磨罢了。”
这话一听就假,梅博士固守清贫,梅松雪哪里敢在太学做燕窝。
她做得这样好,这样像厨娘的味道,只能是厨娘给了她指点,或是留了食谱。
她和厨娘,有什么联系?
我赏了她几片金叶子,赶紧把她打发走,又安排如意去查紫宸元年十一月初二日,梅松雪是否入宫。
青霄门的侍卫说,记录被夏侯大人拿去看了,送回来以后,就丢失了那一页。
这样的重案,夏侯渊还敢藏匿证据,肯定跟赵璟脱不了干系。
好你个赵璟,我还以为他是多值得信任的盟友,竟然为梅松雪掩盖事实。
我火速奔去含元殿,要找皇帝质问。
一路上,我越想越气,若是赵璟在我眼前,我就一刀杀了他。
可当我走到含元殿,冷风却把我吹醒了。
我以什么身份去质问赵璟?
我凭什么相信,他跟我有同样的立场?
大吵大闹只会暴露自己,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冷静下来,寻找证据。
转身步下台阶,身后却有人抱住我:“简简来啦?”
我忍住泪水,回答地极其妥帖:“是。夜里愈发冷了,臣妾心里惦记着皇上,走到含元殿,又想到皇上身边的人一定能伺候周全,就不想打扰皇上,臣妾告退。”
赵璟一把捧着我的脸:“说话这么客气,皇后殿下生气啦?”
我推也推不开,他就威胁我:“再不进殿,我就抱你进去。”
我可没他脸皮厚,只好跟着去了。
赵璟从书案上翻出一张纸给我看,是梅松雪进宫的记录。
赵璟接下来说的事情,让我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鸿姨竟是梅松雪的亲娘。
鸿姨出身寒微,梅博士无法将她娶进门,他干脆跟梅府决裂,自谋生路。
鸿姨生下梅松雪,梅府竟然将厨娘赶出京城,梅博士痛不欲生,厨娘从此下落不明。
后来,我娘路边把她救回军营,后来她跟我娘回到京城。
这些年,她一直在关注梅松雪,梅松雪也与她相认了。
我猜,厨娘到底是疼爱女儿,把皇帝的饮食喜好写了册子,甚至是把她认为最费心思的重要食材给了她。
也许梅松雪毒杀了她,她并不怪罪,只是自作孽,不可活,梅松雪留下了蛛丝马迹,还是暴露了。
我想不通梅松雪杀死厨娘的动机是什么。
也许是她一心嫁与帝王,怕厨娘的身份阻碍她的前程。
也许是厨娘劝她迷途知返,反而让她动了杀心。
我好恨自己,一个心血来潮,害了一条人命。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哭湿了赵璟的衣袖。
我只能装作无事,从容起身告退,赵璟扯住我,一脸无辜:“先前你误会我喜欢梅松雪也就罢了,如今你哭痛快了就撇下我,我是个工具人吗?”
如今含元殿都是赵璟心腹,他越发毫无忌惮。
我只得留下陪聊陪批奏折。
赵璟决定元宵节后给美人安排住处。
“先帝从前宠爱的卿常在住在夜专夜,那一处花树环绕,环境清幽,倒是不错。皇上不如将夜专夜更名馆娃阁。”
赵璟环住我:“馆娃阁?”
他说话靠那么近干什么?我又不是听不见。
“嗯。不好吗?皇上说一个。”
他为什么像小狗一样把脸贴我的脸上蹭来蹭去啊?
“简简,你真的不在意?”他的手忽然捂住我的后脑勺,好像又要跟我死磕。
“格局打开,宠爱要用到刀刃上嘛。唔……嘶……疼啊,你干嘛咬我?”反手就是一个过肩摔。
可惜我力气差一些,没能撂倒他。
元宵过后,梅松雪搬出柔福宫,住进馆娃阁。
为了修整馆娃阁,费了我一百金,一百金能换多少棉衣和粮草啊,心在滴血。
皇帝特意昭告臣子,说要罢了早朝,庆贺梅美人乔迁之喜。
很快就有大臣联名击鼓弹劾梅美人,说她狐媚惑主,唾沫星子都快把宫门淹了。
可怜赵璟还在装哑巴,什么狠话也不能说,只能拂袖而去。
这一闹腾,乔迁之喜没了,只剩下美人的抱怨声。
美人嘤嘤:“皇上,他们说我是红颜祸水,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皇上叹气摇头,佝偻着背,一副懦弱不争、任人宰割的模样。
绝。我朝第一演技顶流,竟是天子。
现在,本宫对馆娃阁可是了如指掌,本宫打造如此奢华的馆娃阁,自然要安插几个眼线了。
后来,赵璟送了许多珠宝以示安慰,听说梅美人很是欢喜,当即要为他跳一曲,他赶紧摆手撤了。
又过一阵,梅美人身边的宫侍说到了田产房契,梅美人动了心思,就跟小哑巴说了,小哑巴点头答应,没过三天,就把京城外一百亩的好田庄赠给了美人。
这下炸了锅。那样的好田地,小皇帝一挥手就给了一个美人?有没有天理?
皇室宗亲扬言要请道士做法,把她的皮扒了。还有人说新皇根基不稳,有梅松雪这样的祸水在,江山坐不了多久。
好赖梅尚书看得清形势,连说皇恩浩荡,娘娘无福消受,请皇上收回旨意。
美人只得把刚到手的田契送了回去,赵璟唉声叹气,安慰一番。
这日清晨,我正拿了新砚台试墨,如意忽然面带喜色,说是皇帝和美人夜游都城被抓了现行。
一个美人,怂恿皇帝公然夜游,当然会激起朝堂议论。
朝堂上各位谏臣的一致意见是,美人必须得废。
据说小哑巴气得浑身发抖,拼死也要留住她,美人感动得山盟海誓。
恰在这个时候,夏侯来报,因厨娘一事关押的宫人们死了一个,死因蹊跷。
柔太妃果然不是吃素的,她身在佛前,却是满心污秽。
可现在就算掌握再多的证据,也不能动她。
裕王已在返京的路上,现在王泉又死了,梅家肯定要通过柔太妃里应外合。
太妃还有大用处。
我悄悄跑去含元殿,劝赵璟不要冲动。
他反问我:“简简是在为我担心?”
“没有。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嘛。”我说话怎么像蚊子哼哼?
他一把扯过我:“简简,我带你去个地方。”
赵璟带我走了一条出宫的小路。我竟不知还有这样一条捷径。
他拍拍我的肩:“简简,你要记路。”
说罢,他翻身下了马。
火把照着,小路狭窄,布满荆棘,我正想说这路伤马蹄,周大生却在地上打开一个木盖。
木盖之下,是台阶,牵马可入。
走下台阶,赵璟点燃火光,竟是一条宽敞的石板路。
“这是我父皇打造的逃生之路,建成之后,一直没派上用场。简简,将来有意外,你可经此路逃走。”
火光跳动着,照着他的脸,我竟一时看呆了。
果然美色误国。
如果我是赵璟,赵璟是我妃子,我哪有心思理朝政。
他的气息轻轻柔柔喷在我脸上脖颈上,有一点淡淡的沉香气息,快要淹死啦。
不行,我得说点什么。
“上次你和梅昭仪出宫被抓,也是共乘一骑吗?”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说话比不说话还要羞死人。
赵璟拿开我捂在脸上的手:“那天晚上,是夏侯穿了我的披风,带她出去的。只是夏侯做得巧妙,她不知情罢了。”
谁要他解释?好像我多在意似的。
裕王回京的那天,恰是三月好时节,和风细雨,桃李芳菲。
裕王领着将士上前拜见,恭恭敬敬,没有任何不妥。
从前,他忤逆先皇,现在,却善待赵璟,反而让人生疑。
赵璟一派从容,示意让我招呼裕王起身。
这是,一群舞伎簇拥着一个人走到近前,我还纳闷,这是谁啊,穿得好像一颗闪耀的灯球。
仔细一看,哦,原来是梅昭仪。
如今,赵璟为了跟众臣作对,已将她升为昭仪。
这一次,她终于得偿所愿,可以献舞了。
她选的这支军中曲《无衣》真是绝了,你看她好像是正大光明勾引皇上,暗里却是在讨好裕王呢。
我瞟了一眼裕王,他们赵家人果然都是美人胚。
裕王已近中年,却是相貌堂堂,因为长年浸染于沙场,另有一种望而生畏的将帅气度。
这次立下战功,诸宗室对赵璟也是满心敬佩。
再看裕王对梅昭仪的态度,他竟然瞧也不瞧,只顾与旁人饮酒。
我都替梅昭仪生气,她可是全场最耀眼的女人,真的会有男人看都不看她一眼?
后来,馆娃宫的探子来报,柔太妃去了馆娃宫,姑侄两个屏退左右说了很长时间。
这两位是觉得小哑巴虽然对梅昭仪爱护,却不能弹压群臣。
可裕王就不一样了,他在南方招兵买马,屯兵十万,只需振臂一呼,便有千军压向京城。
“我的儿,虽说你当了昭仪,可不能吊死在赵璟一个人身上。我看赵璟的位子未必就是稳的。”
赵璟不动声色,柔太妃请旨带梅昭仪出宫进庙烧香,他也放行了。
自庙里回来,梅昭仪好像变了个人,原先她还对我尚有几分敬意,如今跋扈张扬,每次出街,螃蟹一样横着走。
可惜她自己并不知道,她只是裕王谋反的药引子。
我们早已料到,梅家不会轻易放弃裕王。
王泉的下场他们也看到了,他们会想尽办法,做裕王的拥趸。
裕王巴不得要在赵璟枕边安插他的人。
如今,梅松雪就是最便宜的枕边人。
可现在的难题是,只有让天下人觉得她是最受宠的人,裕王才会相信梅松雪的手段,才敢把事交给她去做。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就在馆娃阁的门口,我拦住了赵璟。
“皇上好久没去凤栖宫看臣妾了,臣妾就那么让人讨厌吗?”
梅松雪见我跪得可怜诚恳,凄凄惨惨,一脸懵逼,可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装贤淑:“皇上,既然皇后娘娘来找您,您就去吧。臣妾再等一会也不迟。”
赵璟一甩袖子,几乎将她甩一个趔趄,又狠狠地指着我,气得胸脯一起一伏。
梅松雪赶紧给他拍背顺气:“皇上,皇后娘娘这是犯了什么错?值得您这样动气。”
赵璟不能言语,怒气冲冲走了。
梅松雪抚掌笑起来:“想不到娘娘也有今日。”
含元殿很快出了旨意,将我关进凤栖宫,中匮之事一应交给梅昭仪。
我跑去含元殿求饶,哭声感天动地,却被金吾卫拖着拽着送回凤栖宫。
我爹和我二哥赶到含元殿为我求情,赵璟也没有召见。
梅昭仪当天就到凤栖宫耀武扬威。
只可惜夏侯的金吾卫早在凤栖宫外守着,说我御前无状,皇上命我好好反思,不许见任何人。
梅松雪没办法当面刺激我,就从饮食上耍花招。
可惜我的饮食另有专人伺候,丝毫不受影响。
短短数月,梅昭仪晋级成了梅贵妃。
以她贵妃的头衔,想在侍卫中安插人手,夏侯不敢有二话。
渐渐地,裕王放了心,通过梅贵妃,陆续把他的人安插入宫。
梅贵妃如此盛宠,有人在朝堂上说她是褒姒在世,赵璟气得当场退朝。
如此回护,梅贵妃还是不满意。
每次赵璟去她那里,只是坐一阵,赏些东西就走。
可人家裕王,家里多少女人,个个都有孩子,可见体力和技巧兼具。
慢慢地,赵璟已经感觉到梅贵妃的敷衍。
我笑话他输给了中年人,赵璟反手就把我摁在床上。
“叫吧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管你。”
裕王的兵在宫中渗透了一阵,很快开始行动。
他在南方的屯兵开始一批一批地走小路北上,秘密安扎在京城附近的村庄里,只等令下。
我在凤栖宫睡得香吃得好,这天夜里却有人将我摇醒:“简简,有没有想我?”
我吓了一跳,睁开眼,却是赵璟。
“你怎么进来了?若是被人察觉,就前功尽弃了。”
赵璟笑了笑:“简简,裕王很快就要起事。要听话,还记得我给你指的小路吗?”
我假装睡了过去:“记得记得。”赵璟为我盖好被子,反身就走了。
裕王是在黎明起事的。
夏侯将我放了出来,带我去了马厩。
“皇上说,皇后自有逃生之路。事成之后,他自会去找您。”
我敷衍答应着,让他速去保护赵璟。
我元家人怎么会做逃兵?
待我赶到含元殿,裕王的精兵里外三层,将含元殿围成了铁桶,金吾卫果然比裕王少了几成。
裕王胜券在握,只怕连孙子辈的年号都编好了。
我飞身上了含元殿屋顶,裕王手下的飞箭嗖嗖向我袭来。
在凤栖宫禁足这几日,我一直强身健体,苦练武艺,身上又穿了软甲,这点箭雨算不得什么。
躲过箭雨,我一脚踹开屋顶,跳进正殿。
只听梅松雪说道:“赵璟,你没想到,你也会向我求饶吧?”
裕王哈哈狂笑:“赵璟,成王败寇,这天下终究是我囊中之物了。快把虎符和玉玺交出来。”
赵璟笑道:“梅松雪,你自始至终,都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裕皇叔,现在说输赢,为时尚早。”
梅松雪和裕王一脸惊讶:“你一直在装哑?”
我拍拍手,从暗处走出来:“不错,裕王殿下,你就不奇怪吗?你和梅贵妃从见面一直到发展到现在狼狈为奸,为何进展得这般顺畅?当真是老天助你吗?”
赵璟很气恼:“你为什么回来?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他中了箭,身上的血水不断地涌出,我忍着泪为他快速包扎。
裕王反应过来,脸色一变,掐住梅贵妃的小细脖子。
我忍不住劝和:“人家兢兢业业做内应,裕王殿下怎的这样不知疼惜?裕王殿下还记得正旦日大朝会,我大哥回京述职吗?大哥带回的精兵并没有回西北,他们住进了皇陵。皇上在皇陵养上万宫人,每日花钱如流水,却是天子的一份孝心啊。”
裕王的将士们一听,纷纷看向裕王。
裕王不愧是大将,此等时刻,绝不泄气,他高喊一句:“杀!”
赵璟布下的精兵也从含元殿的深处涌出,一时之间,含元殿成了厮杀之地。
我护着赵璟,拼力抵抗,喘息间隙,我看到了准备爬走的梅贵妃。
我仗剑问她:“你竟然杀了鸿姨,她可是你的亲娘,你怎么下得去手?”
她张了张嘴,脸上带着惊讶、仇恨,更多的则是不甘。
我没有立即杀了她,我要让她斩首示众,给我元家一个清白,给鸿姨一个交代。
春雨绵绵,四周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道。
赵璟站在高台上,牵着我的手,朗声说道:“朕与吾妻,将为万民,涤荡山河,开太平盛世。”
高台之下,万千将士山呼万岁,地动山摇。
他小声说道:“简简,累你困在这深宫,你可怨我?”
我累得靠在他的肩头,看着远处宫墙重重:“妾无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