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兴峰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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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十二钗又副册首页有文：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曹公把晴雯列于又副册之首，可见对这个模样标致比西施，削肩纤腰似林妹妹，巧舌利嘴不输史姑娘的勇晴雯钟爱有加。

然，雨后追月岂可常见，彩云易散更难触摸。正因她的风流灵巧、自恃清髙而招人怨惹人妒，甚而被听信谗言的王夫人逐出贾府，落了个早夭离恨天，任多情公子空牢牵念，一曲悼文遂夙愿。

乃于黄昏人静之时，宝玉拿出素日晴雯所喜之冰鲛縠一幅，楷字书成《芙蓉女儿诔》祭文，并将那诔文挂于芙蓉枝上，整冠肃立，泣涕诵之，读闭遂焚帛奠茗，仍含悲不忍离去。

“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

有缘相伴五载多又能如何，身为下贱的晴雯，作为奴才的奴才，幼小曾为赖大家的小丫鬟，因生的玲珑标致被作为礼物送与贾母讨喜欢，老太太又见她言谈针线皆强于别人，王夫人也曾留心于她：色色比人强，只是不太沉重。

这里，王夫人内心一直心存偏见，极不喜风流伶俐的女子，岂容“红颜祸水”似的丫环放在宝玉身边。只有“闷葫芦”般的袭人才可靠稳妥。哪知宝玉和晴雯的关系何其清白无邪，乃是袭人与宝玉“初试云雨情”，岂不可叹可笑！

后放在宝玉房里使唤，只因太过率真刚强，加之宝玉的宠爱，不善巴结讨好主子。原她骨子里没有奴性，不曾轻瞧自己，不愿做个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奴才。

她具有鲜明主见和反抗精神的，在封建时代她的这神反叛和不甘于屈服命运的人格难能可贵，怎奈“花原有怯，岂奈狂飚？柳本多愁，何禁骤雨！偶遭盅虿之谗，遂抱膏盲之疾。”

然，晴雯生活在旧官僚大家族的“满纸乌云浊雾”之中，岂能超然抽身，更为下贱的出身，终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沦为时代的牺牲品。

晴雯对宝玉的情感可谓热烈而直接，又不具功利性，这一点和黛玉很似，她们在乎的是心灵的交流和默契，这种纯粹容不得半点侵犯和亵渎。

“勇晴雯病补孔雀裘”一回，贾母把昨儿刚得的一件俄罗斯国制的孔雀毛氅衣给宝玉穿，去舅老爷那边过寿，哪曾想才穿了一天，后襟子上却被手炉里的火烧了指顶大的洞，麝月着婆子悄悄拿外让织补匠去补，谁知匠人见这裘“金翠辉煌，碧彩闪灼”，哪里认得，皆不敢揽。

深谙针黹家务的晴雯，于病中披衣坐起，虽满眼金星乱迸，又怕宝玉着急，少不得狠命咬牙捱着。“先将里子折开，用茶杯口大小一个竹弓针绷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缝了两条，分出经纬，亦如界线之法，先界出地子来，后依本纹来回织补。”

宝玉更是贴心地拿了件灰鼠斗篷替她披上，又拿个枕头给她靠着。及至四鼓，方才补完，又用小牙刷慢慢剔出绒毛来，便真真一样啦。

虽为Y鬟，宝玉同视兄妹维护。一次在宁府看戏吃饭，席上有一样豆腐皮馅的包子，他心想着晴雯也会爱吃，便急向尤氏要了一碟回去讨好。甚而在某个寒夜，把吵嚷着叫冷的晴雯拉到自己被窝替她焐手，小儿女般的爱抚温情跃然纸上。

在“撕扇子作千金一笑”一回，更把宝玉对晴雯的宠爱描写的淋漓尽致，观者也大呼过瘾。

且听宝玉道：“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搧的，你要撕着顽，也可以使的，只是不可以生气时拿他出气…这就是爱物了。”

宝玉一言，暗含禅机。细思：人人所拥所用之物，何不是暂为借用，终归又要送回去，或完好他人续用，或损毁隐入尘土，只是借用的时间长短而己。

晴雯听了，笑道：“既这么说，你就拿了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撕的。”

宝玉笑着递与她，接过来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嗤嗤又是几声，一个撕的酣畅淋漓，一个还连声叫好！

正说着，麝月走来，宝玉赶上来，一把将她手里的扇子也夺了，递与晴雯，接下便又撕了几半子。犹不过瘾，宝玉还命麝月把屋里扇子匣搬来，让她尽力撕，岂不更好。

宝玉笑道：“古人云：‘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何？”

好一个博佳人一笑的借口，这里的宝玉和晴雯间更似一对小情侣在戏耍打趣。水蛇腰、削肩膀、灵巧聪慧、巧言善辨，眉眼间更像林妹妹，故宝玉更喜爱一层了。

况晴雯十来岁来的贾府，根子上和出生在这里的“世奴”的逆来顺受截然不同，她如一株荒野丛中的一纤野兰，傲然而孤独的绽放。虽父母早亡，然骨子里从不把自己视为奴才状。

甚而把偷了平儿姐姐“虾须镯”的坠儿自作主张撵了去，俨然一副主子大小姐的作派，毫不掩饰。也许，无家无父无母的小晴雯早己把怡红院当成了自己的家，眼里岂可容下鸡鸣狗盗之流。

心比天高的晴雯，反忘了主仆的身份，任性而为反缺城府的率真耿直引起了王夫人的不满，也招怨了得罪过的下人婆子们，埋下祸端。

在对待王善保家抄检大观园时即为例证：但见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端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

刚强的晴雯对这种自杀自伤有辱人格尊严的行为反抗最为激烈，她虽不像探春抬手打了王善保家的，然怒倒箱子的举动表明自己不屈不挠的反抗精神，王善保家的只得知趣地离开了。

这个怡红院里的小燕子，眼尖伶俐，嘴巴也不饶人。她对袭人得到王夫人的认可信任，内心是嫉妒不满，论长相和针黹，袭人是不及的。当时，贾母还是很看好睛雯的，放宝玉屋使唤，长大了是有作姨娘打算的。

然袭人的成熟稳妥、娴淑守份却是晴雯缺失的，对袭人哈巴儿式的恭维巴结，甚而挑明了王夫人每月拔二两银子给袭人的内幕，并当面苛责：“你们别和我装神弄鬼的，什么事我不知道。”正面激化了同事间的矛盾，何以再和平相处呢，此职场之大忌，树一敌人少了一个朋友。

都是贾母派过来的上等Y头，我为何独不如你赢得太太的赏识，晴雯内心是嫉妒不平的。况且，在贾府二两银的月例可是姨娘级别的工资，如探春生母赵姨娘即是每月二两银子。

然袭人隐忍包容晴雯的不满也是有原因的，她深知和宝玉的隐私聪明如晴雯定是掌握了，这无疑是悬在头上的利剑，故袭人对这个“燕子”是心存芥蒂，又不便发作。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髙于人，众必非之”。性情爽利、口角锋芒的晴雯早已被得罪过的李嬷嬷、王善保家等婆子进谗王夫人，让本嫌她轻佻不稳重的老板痛下狠手，在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恹恹弱息的境遇下，将蓬头垢面的她从炕上拉下来，由两个女人搀架起来去了。

目睹晴雯被逐，宝玉内心煎熬，但也无力挽回。待王夫人走后，忙央一婆子带他去瞧晴雯，但见睡在芦席土炕上病若游丝的她，上来含泪伸手轻轻拉着悄唤两声，可怜的晴雯强展星眸，一见是宝玉，又惊又喜，又悲又痛，忙一把死攥住他的手。

宝玉也只有哽咽的份，猛然晴雯把手搁在口边，狠命一咬，只听“咯吱”一声，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咬下，又伸手向被内将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袄脱下，并指甲都与宝玉道：“这个你收了，以后就如见我一般！”宝玉会意，也将自己的袄儿褪下来给她披上，且把晴雯的红绫袄穿了。

晴雯哭道：“今日这一来，我就死了，也不枉担了虚名！”如此冰清玉洁的勇晴雯却被王夫人等污为“狐狸精”，岂不白担个虚名，如今和你互换了贴身衣，也不白疼我一场，死无遗憾。至夜五更，饮悲含冤的小晴雯，正值年方十六花季，却遁入了太虚幻境，羽化为专司芙蓉的花神，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纵观园里各式的丫鬟之中，只有她敢说、敢做、敢造次、敢大骂趋炎附势之人的勇晴雯，顺从自己的内心，管他王权富贵。即使一粒卑微的尘埃，也要做一粒有尊严的尘埃。作为曹公刻画的一个极具特色的艺术形象，晴雯如一股清流，令人心悦爽目。

脂砚斋批语赞曰：晴有林风，袭乃钗副。晴雯这一形象，是用来影射黛玉的另一个侧面。

*作者︱景兴峰：洛阳市景鸿百货贸易boss。「青眼有加qyyjtcq」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