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风俗小说朝阳街把81号第六篇流失岁月

郗虑说小说 2024-08-10 17:18:46
原创风俗小说第六篇 流失岁月

​父亲从河北出走时还非常年轻。

那时候正是闹小鬼子的时候,单身一人的父亲就这样两手空空地离开了家园,离开了鱼肥水美的冀中平原走向了西部,在宁夏一个非常小的村落落了脚,几年后又看上了一家农户的大姑娘。

这个大姑娘就是我的母亲。

成了家的父亲继续干着老本行跑买卖,就是江湖上说的跑单帮。不久,父亲用积累的一些资产开了一个磨坊,雇了一个长工照顾磨坊,过上了吃穿不愁的小日子。

土地改革时,父亲把乡里的资产一部分捐献给新政府,一部分在县城买了套带后院的几间平房,后院继续开磨坊,那个雇工仍然随着父亲进县城照顾磨坊。

我就是在县城里的这个新家出生的。

随着岁月的流逝,在我记事的时候,政策不允许私人开磨坊了,更不容许雇工了。在我家吃住工作多年的雇工也只能离开我家。

记得这个雇工是个驼背老头,离开我家时,这个驼背老人两眼流着茫然失措的泪水。

我看着这个驼背老人跌跌撞撞走出了大院,并扭过头,用无可奈何的目光看着这个曾经劳作的磨坊。

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是老人留下的最后一眼。

驼背老人离开我家的时候,我正处在满世界疯跑疯玩的年龄。

一天,我和小伙伴们在街道的一堆废弃残墙断壁下,看到了一个卷缩的躯体。

我们蹑手蹑脚走到跟前。当我仔细一看时,便辨认出这是那个驼背老人的尸体。这才没过多少天啊,这个无依无靠驼背老人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实际上,按年龄估计,这个驼背老人不过五十岁左右。看着蜷缩在残墙断壁下的驼背老人的躯体,我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原来,人真的会被饿死的。

面对这样一个饿殍,我才理解了当看到我们这些娃娃吃饭时掉到地上的饭粒,父母亲总是一粒一粒捡起来喂在嘴里的做法。

现在生活好了,记忆深处的那些往事随风而逝。但每当我在夜晚闲逛,看到夜市上那些吆五喝六的年轻人剩下的满桌酒肉饭菜,还是不由得感到痛心,眼前也同时浮现出饿死在残墙断壁下的驼背老人。

我想,如果当时没有那些政策,驼背老人就不会离开我家,也不会成为饿死在街头的饿殍。年幼无知的我,并不明白驼背老人为什么会离开我家,也不明白驼背老人离开我家,怎么会活活饿死?

当然,驼背老人的死也让我懵懵懂懂地知道了生活的艰辛和不易,也让我从另一个家庭发生的变故,明白了以后发生的一些事情。

我家住的这个院子的门牌号就是朝阳街81号。

朝阳街81号院内分前院后院,院子前后都有一个门廊,前门两边分别住着两家人,右边一家姓丁,左边一家姓李,李家男人是朝阳街人民医院院长,人们叫他李院长。院子的前院住的几户人家中有一家姓冯,只有老两口过日子。我家住在后门廊。

这老两口待我非常好,经常叫我到他家吃饭,我也叫这老两口冯叔叔冯妈妈。

冯叔叔冯妈妈还有一个女儿,我在小时候还见过他们的女儿,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让我叫她冯姐姐。

有一天,冯姐姐离开了冯叔叔冯妈妈去了一个遥远的大城市,听说冯姐姐考上了这个大城市的一个大学。不久又听到院子里的大人们窃窃私语,说是冯姐姐因为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死了。

听到人们的这个议论我感到吃惊,我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说个话还会死人呢?

要知道老两口视这个女儿如掌上明珠,怎么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开了人世?

我在当时天天听着老两口唠叨着,盼着冯姐姐回来,又听他们说嘟嘟囔囔地对我说,再也见不到你的冯姐姐了。

这让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让我不敢相信,那么漂亮的冯姐姐会轻易离开人世?

得知冯姐姐离开人世的传言后,我看到冯叔叔冯妈妈以前的满头黑发突然间变白了。

我看到他们欲哭无泪的样子不知如何是好?

我真想哭着对他们大喊:“冯叔叔冯妈妈,你们为什么不哭出声来?”

为什么哭都不敢哭?

他们一家究竟是犯了哪家天条?

我不明白冯姐姐去那个大城市上学为什么就回不来了?

为什么冯姐姐说句话都会招惹杀身之祸?

冯叔叔冯妈妈没有什么工作,老两口就靠一个非常小的店铺维持生活。

这个小店铺卖的都是茶叶和一些零碎东西。

冯姐姐不知说了什么话招惹了杀身之祸后,冯叔叔冯妈妈的小店铺也被没收了。

一天,冯叔叔冯妈妈把我叫到身边,告诉我他们要到一个非常远的农场接受劳动改造,问我愿意不愿意跟他们去。

我懵懵懂懂地笑着说可以。

实际上,我并没有跟着他们到那个非常远的农场。

当他们离开那天,我被我姐姐锁家里了。

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冯叔叔和冯妈妈。

要知道,这两位老人待我就像亲儿子一样。

长大以后,遇到知青下乡,我也到了这个农场,才知道冯叔叔冯妈妈过得是什么日子。

我默默地耕耘着地球,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离开这个农场,重回朝阳街81号那个家?

我想起了冯姐姐那句触犯天条的话。

“人们觉醒的那一天,就是人们亲手推倒他们树立在任何地方的所有偶像的那一天。”

冯叔叔冯妈妈的女儿就是因为说了这样一句话惨遭横祸。我明白,做为一个在校大学生,说这样的话显然是要触霉头的。

冯姐姐可能想不到,她的这句话不仅让自己遭遇不测,也同时连累了她的父母。

我不知道冯姐姐是死是活,但当我到农场时,冯叔叔冯妈妈老两口也不知所踪。

我到这个农场接受再教育的年代,正是遍地都是红海洋的时候。红海洋最主要的特征是最高指示就是通行证,所有的墙壁都被一片红色的标语口号覆盖了,举头一看满眼都是一片红色,和一片红色衬托的领袖塑像。城市的街头,乡村的各个路口,在高大的领袖塑像下,都会有几个戴着红袖章的人把守。任何人若想正常走路,都必须要把最高指示熟背在心,稍微背错就会遭到拳打脚踢,甚至会被扭送到劳改农场。

这就是人们用一片忠心打造的红海洋。

我在农场已经看到许许多多的走资派和牛鬼蛇神被淹没在这片这个红海洋中了。

当我听到冯姐姐竟然在这样的形势下说了这样忤逆的一句话后,不由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句话显然是对万寿无疆的大逆不道。要知道在这样的形势下,早请示晚汇报是每一个人都必须在每一天首先做的事。只许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恭恭敬敬敬祝万寿无疆和身体健康,必须是每天早请示晚汇报做的第一件事情。

虽然当时我不明白冯姐姐说的这句话中,“觉醒”和“偶像”这两个词的含义,但对整句话还是能够理解的。

这句话显然不符合早请示晚汇报这个红色规矩。在这到处都是红色标语口号的红海洋中,任何忤逆的话都会让任何人陷入灭顶之灾。

我接受再教育的农场在一片戈壁滩中,人们把这片戈壁滩叫做金沙滩,这个农场也就顺口地叫金沙滩农场了。

那时似乎到处都是这样的农场,就是我们这样一个被周边无边无际的戈壁沙漠包围的小县城,在十几公里以外到几十公里的戈壁滩,也建立了几个这样的农场。这些渺无人烟的荒漠曾经是黄羊的乐园,在缺吃少穿的年代,黄羊便成了人们填饱肚子的猎物。而当我到金沙滩农场时,黄羊已经不见了踪迹。

在金沙滩农场,人们每天早晨一睁眼,就是站在烟波浩渺的沙丘上,面对着冉冉升起的红太阳,高喊着万寿无疆……身体健康……

当然了,我们知青在早请示晚汇报中,只要站着就行了。而那边一排人却不一样,必须是挺直了腰杆,双腿必须也要拔直才行。如果做不到,红袖章就会挥舞起手中的柳木鞭杆打在这些人的身上。这些人站直后,红袖章们有突然用柳木鞭杆冷不防的朝他们的腿弯子抽去。在冷不丁的一鞭杆下,这些人纷纷跪倒在地,痛苦地哭喊着万寿无疆……身体健康……

在当时这些人被称为走资派或牛鬼蛇神,而管理他们的人就是一贯正确的红袖章。有时候,那边的红袖章缺人手,也会叫我们这些知青过去帮忙。

有一次,我也戴着红袖章在这些走资派和牛鬼蛇神面前耀武扬威。

当我高高扬起手中的柳木鞭杆,朝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抽去时,我就像看见了冯叔叔冯妈妈突然在一夜之间变白的头发……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当历史记忆犹如这首词一样时,笑谈中往往都是血和泪的记忆。

我在金沙滩再也没有遇见到冯叔叔冯妈妈,四处打听也打听不到,就好像他们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

冯姐姐也不知所踪。

虽然各种传言都在证明冯姐姐已经死了,但我仍然预感到,冯姐姐还活着,活在我在当时还不知道的一个遥远的地方。

我在内心深处莫名的感到冯姐姐就在那个遥远的地方。

似乎总有一天冯姐姐会出现在我面前。

“人们觉醒的那一天,就是人们亲手推倒他们树立在任何地方的所有偶像的那一天。”

我感到,冯姐姐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天,就是这句话中说的那一天。

放羊走在寒风中北方的春天,北方的春天会来临。

那一天,胸前缝着“京劳66516”布条的冯寒玉走进农场落实政策办公室,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被解放了”。

农场落实政策办公室的管教说完这句话后,又客气地递给冯寒玉一张报表,说:“填完这份表,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再到地方民政局落实政策办公室办个手续就可以回原籍了。”

管教满脸堆笑地递给了她一张表格。

她听完管教的这句话,愣了一下,又喃喃地问:“解放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可以走了。”

我被解放了,我可以走了,可我又能到哪里去啊?

这个熟悉的词用到一个人身上,一个似乎没有自由身的人身上,让她,或和她一样失去自由身的人身上,此时此刻,谁都无法表达内心深处的疑问?

她用颤抖的手在表格姓名一栏上写到:“京劳66516”,这是她的代号,也是她到这个农场的时间。多少年了,她不知道已经填写了多少表格了,她也习惯了把这个代号写在任何表格上。

这种代号让许多和她一样的人无法在历史记忆中寻找曾经的自己。

“填写真实姓名。”

管教随手划掉这个曾要求填写的代号,语气中含有不容置疑的口吻。

真实姓名?

她心里不由涌出无数个问号?

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一个遥远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

“我姓冯,叫冯寒玉。”

她在表格的姓名一栏写冯寒玉三个字时,手不由得发起抖。

冯寒玉,这是我的名字吗?这肯定是我的名字,是爸爸妈妈给我取的名字。

她看着表格上对她的评价,只有一句话。

“此案尚无定论,准予解放。”

因言获罪不足为奇,准予解放又做如何解释?

冯寒玉表情复杂地填完了表后,踉踉跄跄地走出了这个待了许多年的农场。

我的家在哪里?

应该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在大西北一个被人称为塞上江南的地方。那个偏僻遥远的地方才是家才是根热恋的土壤。

冯寒玉毫不犹豫地登上了奔向大西北的火车。她依稀记得,离开家乡时正是春风雨露时节,现在回家的路上,窗外也已是柳绿花红的时候了。

车站的大喇叭不再是声嘶力竭的那种声音,而是一个女声用柔婉的歌喉唱着:“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南海画了一个圈……”

听着这首歌,冯寒玉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十几年就这样过去了,青春韶华已经离她远去,黑发中也竟然出现了缕缕白发。

无情的岁月让她,让和她一样的那群人已经不再年轻了。

她看到,街上一个个披头散发的小年轻提着一个偌大的音响,音响里的歌唱得让人泪眼朦胧:“在哪遥远的小山村……小呀么小山村……我那亲爱已是白发苍苍……过去的事情难忘怀难忘怀……妈妈给我了一个吻一个吻……温暖了我的眼泪温暖了我的心……妈妈的吻甜蜜的吻……让我温暖直到今……”

冯寒玉颤颤惊惊地走在朝阳街道上,这条街让她感到熟悉又是那样陌生。当那个熟悉的小院院门就在眼前时,她又是感到一阵阵的惊慌失措和深深的愧疚。

爸爸妈妈,都是女儿的错,让你们也跟着受累了。

不,女儿何错之有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的爪哇国了。英明的邓公,已经让颠倒的世界重新回归正常了。

带着负罪感的冯寒玉想到这里,不由抬起头来,挺着胸脯走进这个感到陌生又非常熟悉的大院。

朝阳街81号,朝阳街81号大院啊,你还记得你的女儿吗?

生我养我的父母亲啊,让我如何报答你们?

冯寒玉心情复杂地笑着走进朝阳街81号大院,想象中的父母亲的笑脸相迎并没有出现。当她带着疑问到县民政局落实政策办公室追寻父母的下落时,得到的答复是:“对不起,在十年动乱中失踪人口太多,档案也已经无法查找。你的父母在十年动乱中也不知下落。”

就这样一句话,一句没有任何人负责的一句话,决定了多少人的命运?

命运多舛的人们啊,应该走向何方?

妈妈,爸爸,你们还在人世吗……

冯寒玉在内心中,一次又一次呼唤着。凝神静气地望着这个宁静的家园,在难分难舍与痛苦挣扎的复杂心情中,又一次登上了远去火车。

这一次登上火车,那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让她已经对命运无所留恋。

冯寒玉毅然决然地登上了奔向南方的火车,奔向了南方那个充满希望的地方……

郑继文撰文24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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