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被一个人救过?
他将你从肮脏的沼泽里拉出来,帮你擦掉脸上的泪水,将你护在身后,对抗这青面獠牙的世俗!
在被继母卖进青楼的时候,潘素挣扎地去抓住门框,却没有逃脱深陷泥潭的命运。
潘素和张伯驹如果不是遇到了张伯驹,她的结局,便是那窑子里的妓女,年老色衰患病后,被草席一卷扔去乱葬岗。
晚年的潘素独倚窗前,看着黄昏院落,仍能想起当年张伯驹在青楼,提笔挥墨,笑吟吟地看着她:“如此才情,怎甘沦落风尘。”
潘素抬眼看着他,眸子里泛起涟漪,似乎在询问:那公子呀,你可愿救我离开呢?
潘素13岁以前,潘素还是一个俏皮可爱的少女,她仰慕祖上的状元宰相潘世恩,甚至疑惑为何会有父亲这样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多少有些丢祖宗脸面。
她和母亲更亲近,按照名门淑女那般,学习着琴棋书画和知识礼仪,少女慕爱,母亲会笑着揉她的小脑袋,调侃女儿要把眼睛擦亮,找个知礼守节的好儿郎。
可是命运的恶浪说来就来,迅速掀翻了潘家这艘小船,而潘素也被卷入危险的漩涡里。
万花丛中的张伯驹母亲薄命,早早离去,继母进家之后,潘素就再没过上舒坦的日子。
也不知继母吹了什么枕边风,父亲竟然默认继母将她卖进青楼。
“不是让你接客,是做个清倌人,家里的钱不够花,你琵琶弹得这么好,总要挣些钱贴补家用吧!”
继母数着钱,厌恶地看着她,潘素哭成小花猫,却还是被人拉着进了青楼里。
说是卖艺不卖身,可这风尘之地,岂是这般随你心意。
潘素的画潘素长得好,又弹得一手好琵琶,很快在上海的风尘界名声大躁,多少达官显贵挤破头想去看一眼佳人笑靥,听一曲天籁之音。
几年之后,“潘妃”之名,就这样打出去了,多少人一掷千金要买一夜风流。
可潘素不甘心做一个提线木偶,不甘心被这样愚弄一生,身边的姐妹都在汲汲营营攀附权贵,她却离得远远的。
民国贵公子张伯驹比起接待官员,她更愿意卖笑给混迹上海滩的江湖人,跟着他们快意恩仇,坦荡交往。
青楼的姐妹,嘲笑她努力练习琵琶也是枉然,毕竟青楼这种销金窟,来往之人,都为皮相,达官显贵里又有几个真能听懂这琵琶曲艺。
但说来也巧,这能听懂琵琶曲艺的贵公子,就端坐在这亮堂的大庭之上。
张伯驹,一个才华横溢,温柔儒雅的英俊贵公子。出身豪门,却厌倦身边人对权势功名的贪婪。
铮铮少年郎,违背父母强加的意愿,从军营里出走,偏爱挥笔泼墨,隔窗诵诗的文雅之事。
他在上海银行工作,租了一幢洋房,当做临时的落脚点。
那日,张伯驹本是招待旧相识,几盏薄酒后,好友说起十里洋场的销金窟,张伯驹自是嗤之以鼻。
但好友提到了一个名字,倒是勾起他的好奇,潘素,上海滩别具一格的清渠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弹得一首好琵琶。
于是,原本对销金窟嗤之以鼻的张伯驹,便趁着工作闲时,去一赏琵琶天籁之音。
可在他见到潘素之后,竟在一瞬间,忘记了今夕何年。
潘素黑色旗袍照世间不乏容貌姣丽的女子,却鲜少遇到如此风情美人。著名作家董桥见过潘素的照片后,提笔这样写道:
“她清清冷冷,立在一瓶寒梅旁,一袭黑色旗袍和缀着流苏的耳坠,衬出温柔的民国风韵。流苏帐暖,春光婉转,几乎能听到她带着吴音的北京话。”
张伯驹的一见钟情,钟的不是肤浅的容貌,而是她灵魂深处的馥郁生香。
张伯驹有些美人,美的不是皮囊和肉体,而是一种骨子里的矜傲和清冷,是让人见了不敢心生俗念,光顾着看她一瞥一笑,行卧如流水般的姿态,只觉得坦坦荡荡,岁月静好。
那一天,是潘素的20岁生辰,命运给她最好的馈赠,就是让她遇见了翩翩公子张伯驹。
一曲过后,张伯驹泼墨挥就诗一首:“潘步掌中轻,十步香尘生罗袜;妃弹塞上曲,千秋胡语入琵琶。”
他看着潘素,惋惜美人的遭遇,落在这泥潭之中,潘素却觉得琵琶有情,她终究等来了有缘人。
竹下君子张伯驹那爱意,就这样泛在两人的目光里,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般自然而然。
只不过,再平静的湖面都要有些风波,潘素惹上了一件麻烦事。
当时,国民党的一个中将臧卓也看上了潘素,为了阻止她与张伯驹见面,他将她软禁在上海汉口路的一家酒店里,还找人看着她。
这下可恼了潘素,不管臧卓怎么讨她欢心,都不愿和他说话,她心里着急不能见到张伯驹,唯恐他受到牵连,但又怕他知难而退,没了踪迹。
另一边,张伯驹心急如焚,他初到上海人生地不熟,一时也没个主意,好在银行的同事孙曜东是个聪明人,给张伯驹出了一个主意:强抢!
他的计划粗暴简单,却格外好用,先是找人买通臧卓的一个手下,然后在确认臧卓不在酒店房间里时,便伙同张伯驹一起闯入房间抢人。
张伯驹看潘素作画张伯驹拉着潘素就跑,出了酒店就直接上了火车站,一路前往北平老家。
灯火通明的上海离他们越来越远,潘素看着一脸失而复得、愉悦的张伯驹,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而,到了北平,他们的婚事却遭到了家中长辈的阻挠。
哪有娶青楼女子当妻子的?最多抬做姨太太,张家也是豪门大族,丢不起这样的脸。
但张伯驹却抗拒到底,他不愿委屈潘素,甚至将家中原本的妻妾遣散,打扫门庭只希望能够迎娶她进门。
潘素和张伯驹在他看来,她只是不幸沦落风尘,凭什么要被世人这样冷眼相待?她的才情,她的相貌,都该是被捧在手心、值得好好对待的,妻和妾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该坐在那明堂之上,不该沾染上风雪。
潘素忍不住流下泪水,这么多年,作为一个青楼女子,被无数人轻贱,却头一次有男子告诉她,即便沦落风尘不幸,也不该低下矜傲的头颅。
遇上张伯驹,潘素何其幸运呀!
潘素1935年,潘素嫁给张伯驹为妻,婚后两人举案齐眉,和谐恩爱。
潘素并不满足做一个只会享福的贵太太,青楼七年,她错失了很多学习的机会,因此嫁为人妇后,她努力地学习古文,学习吟诗作词。
她也会模仿丈夫的泼墨画,然后拿给他评价,就连张伯驹都忍不住惊艳起来,潘素倒真有几分绘画的天赋。
他当即就打算给妻子聘请名师,系统学习绘画。潘素也不辜负他的一番好心,拿着画笔,在宣纸上认真地勾勒着。
潘素和张伯驹入门之后,老师劝告她,古往今来,女子多善于画花鸟,作诗词,画山水的却很少。
这番话倒是激起了潘素的不甘,她对丈夫倾诉说:“男子能作山水,女子焉何不可!正因为善画山水的女子少,我才更应该改行,专攻山水画。”
张伯驹笑吟吟地看着妻子气鼓鼓地做决定,在一旁安抚打气:“那我们就学习山水画。”
为此,张伯驹还为她找了山水画家祁井西,不过祁老师家里喂养了很多猫狗,每次人路过都是一阵狗吠声。
潘素平生最害怕猫狗,尤其是听到狗吠声,内心会生出极大的恐惧来。
张伯驹陪着她去时还好,她站在里侧,捏着丈夫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过去。
右一潘素晚年可张伯驹也有不在的时候,没人护着,潘素就只好自己克服心里的恐惧从院子里走过去。
很快,潘素的画功就得到老师的称赞,张伯驹看着妻子的改变,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愉悦感。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祸事却在悄无声息地靠近。
1941年,天晚不见丈夫归来的潘素,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很快,就有人跑来传消息说:“张伯驹的车子被绑架了,绑匪要100根金条!”
100根金条!潘素要去哪筹来这天价的赎金?
潘素的山水画潘素想起丈夫放在密室的收藏品,每一件拿出来都是可以卖出天价,但她纠结之后还是没有动。
张伯驹平时最爱护的就是这些藏品,若是他知道了,宁可自己折于贼人之手,也绝不会让这些国家的珍贵藏品流落在外。
潘素求救于张伯驹的银行密友,通过关系交涉,才将赎金减到40根金条,潘素赶忙回家翻箱倒柜,变卖所有的衣服首饰,再找朋友借了一些钱,才凑够了赎金。
潘素张伯驹晚年合照那个晚上,张伯驹平安归家,潘素抱着他嚎啕大哭,差一点,她就以为会失去心爱的丈夫。
张伯驹轻声安慰着她,知道她这段时间的担惊受怕和劳累奔波。
可让他最欣慰的是,妻子没有私拿那些藏品去换钱,因为这些藏品还有更重要的意义。
新中国成立以后,张伯驹将比他生命还贵重的8件藏品无偿捐给了故宫博物院。
潘素和张伯驹晚年合影当时国家经济拮据,但张伯驹捐出的藏品太过珍贵,负责人还是送出了20万元的奖励。
但张伯驹拒绝了,只留下了一纸褒奖状。
身边的人都对潘素说“你丈夫太傻了!”、“这么珍贵的藏品就换一纸奖状?”
但潘素懂他,懂他心中的坚守,懂他对藏品、对家国的热爱,正如张伯驹在画录里写的那样:
“我所收藏的藏品,不必为我所有,但愿使它长久地存在我们的国土上,世代相传!”
可是如此一来,家里就真的拮据到没有米面的地步了。
潘素晚年仍坚持作画张伯驹乐呵呵地向朋友炫耀:“我妻子画画顶厉害,够我们吃喝的。”
这样靠妻子养家的话,他说出来是那般坦然,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有失大丈夫的本色。
潘素偷偷地抿嘴笑,从前她依靠他的富贵获得优渥的生活,从泥潭里被救出来,磨练出一技之长,如今靠着天道酬勤,女画家的名声是打出去了,倒也足够两人吃穿无忧。
潘素是一个勤奋用功的女子,没有被富贵习气养得懒散,嫁给张伯驹的十来年里,她从没有丢下自己的画笔。
她的山水画铺展开来,大气磅礴,早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模仿丈夫画作的小女子了。
就连张伯驹见了都惊艳夸赞,她的画功早就远远地超过了他。
张伯驹晚年在花树下留影但张伯驹没有嫉妒和愤愤,看着妻子翘起的嘴角,他心里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潘素先后同张大千三次合作绘画,她的画功深厚,让这个久浸笔墨的大师都忍不住赞扬:
“神韵高古,直逼唐人呀!非五代以后所能望其项背!”
她的画作还被送到日本天皇和英国首相那里,甚至在国际上都赞誉颇隆。
曾经她是躲在丈夫身后的女子,如今张伯驹倒在她的身后黯淡失色了。
但无论外界如何时过境迁,他们两人都执手恩爱得很。
晚年的两人,会在黄昏傍晚,牵着手游逛在大街小巷,去看湖边风光,去看泼墨画展,去公园游玩。
潘素晚年和张伯驹合照遇到熟悉的老友,还会一起拍几张合照留念。
晚年照片上的他们,张伯驹不再英俊风流,潘素不再窈窕清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慈眉善目的祥和安然。
人终究都会变老,没有谁能一直是少年。
但幸运的是,从青春窈窕到白发苍苍,陪在身边的还是那个人!
正如“衣服好新,人爱旧!”,只要余生是和心爱之人一起度过,便不觉得苍老和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