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头牌”华丽转身成女画家,潘玉良:出人头地却甩不掉风尘

胡不喜 2022-03-13 18:33:14

潘玉良(张玉良)

1912年,对于身陷虎穴的张玉良来说,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年。

自从四年前被舅父卖到怡春院后,她的生活就在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中度过,老鸨的打骂、妓女的卑贱、各色人等的冷眼与恐吓……

在这里,没有人把她当人看待,没有人给予她同情,每个人都怀着卑劣的欲望,直到她遇见那个改变她一生命运的男人——潘赞化。

初夏的晚风,如丝绸般划过脸颊,芜湖商界同仁在当地最高档的餐馆为新上任的海关监督潘赞化接风洗尘。

潘赞化是留日归国的文化人,一身西装革履,风度翩翩,显得与在座的“长袍”“马褂”格格不入。

潘赞化

那一年,张玉良17岁,身姿婀娜,长相虽算不上风姿卓越,却有一种骨子里的灵动。

与普通逆来顺受的风尘女子有很大不同,张玉良性格倔强,因此,成了当地妓院中叫座的“头牌”。

当地的富绅为了给留过洋的潘赞化一个“与众不同”的体验,特意选了张玉良来献艺助兴,没有人想到,这竟成就了一段情缘。

纤纤玉手轻拨着琵琶,唇红齿白,凄凉的曲调,仿佛缓缓诉说着自己的身世,一股忧愁爬上了女子的眉宇,也爬上了男子的心头。

一曲《卜算子》,幽怨凄美,悲凉的调调似乎不合富绅们的口味,一曲过后,和者甚少,只有潘赞化听得入了神,目光不由得停留在了少女忧郁的脸上。

潘玉良(张玉良)

“这是谁的词?”沉默良久后,潘赞化忍不住问道。

“南宋歌妓严蕊。”

“你读过书?”

“不曾读过,全从教唱先生那里听来的。”

“可惜,可惜……”

张玉良抬起眼眸,看着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男子,他同别人都不一样,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从没有人对她表示过惋惜。

富绅们看出这位海关监督似乎对张玉良很有兴趣,为了讨好潘赞化,当晚,便要将张玉良送来。

他本不是一个流连于风月场所之人,听闻张玉良要来,又不好不领情,只得留下话,说已歇息,让她明天陪他一起看芜湖的风景。

潘赞化

潘赞化怎样也不会想到,他没有留下张玉良,张玉良却因此挨了一顿打,客人不满意,总是少不了拳脚相向。

所以,再次出现在潘赞化面前时,张玉良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不过这小小的幽怨,很快就被喜悦之感吹得烟消云散。

她的感觉是对的,他是一个正人君子,他对她从未有一丝轻慢,像是一个亦师亦友的老朋友,他同她讲起芜湖的典故,同她畅谈当地的风土人情。

她渐渐放松了下来,身旁这个男人高大的身材、浑厚的声音、儒雅的气质,都让她如沐春风,莫名的情愫在心底氤氲开来。

潘玉良(张玉良)

“送张姑娘回去。”

夕阳西下,愉快的时光就这样戛然而止,潘赞化对车夫的一声吩咐,让张玉良从一片暖意中惊醒过来。

她几乎已经忘了她的来路,惊愕地,久久地站在那里,像落寞的余晖贪恋着最后一丝绯红。

回去?要回去了?昔日那些打骂与恐吓,开了闸似的从回忆里翻涌而出,相形之下,当下的美好简直如上天的恩赐一般。

她缓缓迈上了车,像是迈进了万丈深渊,矛盾、不甘、怨恨……一股脑地赌在胸口,将她的心胀得巨大,是的,她怎么能甘心呢?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转身跳下车,几乎是踉跄着跑到潘赞化的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求求您,留下我吧!”

潘玉良自画像

张玉良是聪明的,她知道,这或许是她此生唯一的机会;她亦是勇敢的,岁月的蹉跎不堪,几乎让她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赌在了他的身上。

惊讶之余,潘赞化的心中满是怜惜,她是一个如此有才情的女子,他扶她起来,不时问她几个问题,像是寻求佐证一般。

其实,君子的恻隐之心早就动了,只是,他已有妻室儿女,要如何安置她呢?不管怎么说,面对她乞求的眼神,他还是点了点头。

帮她赎身,对她是一场赌,而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场冒险,将自己的荣誉、名声,全都压在了这人言可畏的俗世间。

潘玉良(张玉良)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照亮了张玉良的心门,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有了依靠,只要能留在他的身边,做牛做马她也心甘情愿。

那一夜,她就留在了他的府上,他没有碰她,她却兴奋得彻夜未眠,夜那样的漫长,她干脆在纸上画起了荷花,清淡素雅,却是她有生以来唯一的绽放。

他教她读书,教她写字,她冰雪聪明,进步迅速。

1913年,在陈独秀的证婚下,潘赞化将张玉良娶进了门,尽管是侧室,但她终于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新婚之夜,她在那幅自己画的荷花上,署了一个“潘”字。

潘玉良自画像

“怎么连姓都改了?我是尊重女权和民主的。”

“不,我应该姓潘,没有你就没有我。”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他将她揽进怀里,从此,“张玉良”被永久地尘封在过去,一个全新的“潘玉良”走上了历史的舞台。

婚后不久,为了让潘玉良彻底告别过去,潘赞化将她带到了上海,她深知丈夫用心良苦,每天手不释卷地学习。

那时,在厅堂中看书的潘玉良,常能看到邻居洪野先生在作画,怀着好奇心,她去看了几次。

熟络起来后,她也不知不觉地随手涂鸦了几张,洪先生看过后,被其笔下的惊艳所震撼,于是,便收她为徒。

潘玉良绘画作品

不得不说,有时候人生的际遇就是这般不期而遇,而更大的改变,才刚刚拉开帷幕。

1918年,在潘赞化与洪野先生的鼓励下,潘玉良报考了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不承想,她竟一举拿下了第一名的优异成绩。

然而,正当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时,早已被尘封的伤疤,却再一次被无情地揭开,曾经出身青楼的身份,成为了她被录取的巨大障碍。

难道,她真的甩不掉过去?要背负着“耻辱”过一辈子?

不,这世间因果轮回,命运总是公平的,如果说潘赞化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贵人,那么此刻,她的第二个贵人已经登场——思想开明的校长刘海粟最终破格录取了她。

潘玉良

回想几年前,自己还在泥沼中垂死挣扎,如今竟在中国最高等的艺术学府中学习绘画,对潘玉良来说,人生真的是一场玄而又玄的旅程。

从此,色彩就是她的武器,画板就是她的疆场,她勤奋好学,天资聪慧,深得老师们的喜爱。

第二学期,学校开设西洋画课,潘玉良开始接触人体素描,并有真人裸体做模特。

相较于东方水墨的意境晕染,人体素描则另有一套章法,但在当时的中国,画人体还是极小众的艺术,能练画的机会实在太少了。

于是,那场载入历史的“浴女风波”就这样上演了。

潘玉良绘画作品

那天,潘玉良来到浴室洗澡,还未宽衣解带,脑中却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这不正是练习人体素描的好机会吗?

她放弃了洗澡的打算,跑回宿舍,拿来了画笔和速写本,独自窝在更衣室的角落里,敏捷地画着每一个从她身边经过的身体。

她沉浸在艺术实践的兴奋之中,全然没有在意人们好奇的目光,就在她全心作画时,被一个好奇的女子看见了,可以想象,一阵骚乱不可避免。

混乱中,她的衣服被撕扯,头发被抓乱,但她却将速写本紧紧抱在怀中,一番挣扎后,才得以狼狈逃离。

经过这场风波,潘玉良陷入了深深的愁苦之中,在那个文化闭塞的年代,她的行为显然是不能被大多数国人所理解的。

潘玉良绘画作品

“对!画自己!”潘玉良灵机一动,来了灵感。

周末,她回到家,关好门窗,拉上窗帘,点燃一盆炭火,便坐在镜前,褪去了身上的衣服。

镜子中映出了她丰满的胸部,白皙的皮肤,匀称的双腿,整个下午,她都沉浸在艺术的创作实践中,并巧妙地隐去了面孔。

后来,这幅《裸女》在毕业作品展中展出,一时轰动了全校。

校长刘海粟特意找到她,向她询问这幅作品的成因,当得知画作的来龙去脉后,刘海粟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玉良女士,西洋画在国内的发展受到很多限制,毕业后还是争取到欧洲吧,我可以帮你找位法文教授辅导你学习法文。”刘海粟爱才,实在不愿看到这样一个天才画家被环境所误。

刘海粟

潘赞化不愧为深明大义的谦谦君子,并没有为了儿女私情而阻挡潘玉良追求艺术的脚步,学习进取,不正如他一直期望她的那样吗?

海风轻柔地吹在脸上,陆地的浅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纵有万般不舍,她也要追求心中的艺术,成为令他引以为傲的妻子。

几年后,再次回到上海的潘玉良,已经成为中国画坛的风云女子,每每她的画展,都车水马龙,人潮攒动。

然而,命运对潘玉良来说,却像是魔咒一般,总是左手幸运,右手蹉跎,幸运的是她的艺术,蹉跎的是她的感情。

“不要以为她留了几年洋,当了教授,就可以与我平起平坐,今天你必须叫她给我行大礼,否则就别想进门。”

潘玉良

潘玉良下课后,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了屋里的吵嚷声。

对于丈夫原配夫人的突然到访,潘玉良并不惊讶,这些年这个女人不在丈夫身边,独自过着凄苦孤独的日子,想必只有抓住自己正室的身份,才会得到一丝安慰。

但是,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她,她已经在追求艺术的道路上找到了自我,从前世俗的等级棍棒再次无法抡向她。

她想着自己要昂首挺胸地走进去,理直气壮地告诉那个女人:“我不会给你下跪!我们是平等的!”

可是刚迈进屋,她就看见潘赞化为难地瘫坐在沙发上,她能看出来,他在承受着痛苦的煎熬,一瞬间,她心酸了,心软了,心疼了……

潘玉良绘画作品

缓缓地,她的双膝跪了下去,膝盖着地的一刹那,她仿佛又掉进了那个与自己早已脱了干系的“前世”里。

她爱他,可这爱让她觉得太沉重、太压抑了,他对她好,他不容易,她都知道,可爱情中一旦有了隔阂,便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惆怅间,潘玉良把心思全部放到了事业上。

1936年,她举办了第五场个人画展,不料开展当晚,画展遭人蓄意破坏,许多画被盗走,盗不走的也都惨遭破坏。

转天,面对一片狼藉的展馆,潘玉良仿佛一座石像,独自站了很久很久,在一副被划破的“裸体大力士”的画上,她发现了一张字条:“妓女对嫖客的颂歌。”

潘玉良绘画作品

这张字条犹如一颗炸弹“轰”的一声响彻云霄,在社会与家庭的双重打击下,她清醒地意识到,无论她怎样脱胎换骨,在这个社会上,她始终不会被包容。

想要堂堂正正地做一个人,想要献身艺术,就必须放弃情感的羁绊,离开,去到异国他乡,才能够真正被人看得起。

一想到要离开潘赞化,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她还没有给他生一个孩子。

可是,在这个鬼魅魍魉的世界里,她的孩子会被人称作庶出,永远会比别人低矮一头,她又怎么忍心让自己的骨肉忍受这般歧视?

年近古稀的潘玉良

她走了,回到法国,回到了可以包容她的那个国度,他依旧支持她,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只不过比往日多了份无奈。

她的画展一次次大获成功,名气一年年急剧高涨,她已经是海外著名的中国女画家。

可是,在她众多的自画像中,却不曾有一幅露出过笑容。

也许,她的骨子里仍是自卑的,自己的过往不会引起人们的善意,自己的容貌似乎也冒犯了这个世界,她画出的,不过是对自己的隐忍和宽宥。

原来,艺术、爱情、奢望……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个人的事,爱与不爱也只能自行了断。

张爱玲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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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不喜

简介:尘封在旧光阴里的故事,揭开风月背后的一段深情与错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