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将军，王府管事传来消息，苏侍妾生了个男孩。」
来人是我的亲信茱萸。
她曾为副将，与我征战沙场。
后来又随我一同嫁进王府，这些年没少为我的事情操心。
她跟在我身边时，不过及笄之年，如今竟也到了花信年华。
当真是陪我在王府虚度了大好光阴。
「王爷这会一定高兴得很，孩子既已生下，我们也该回府了。」
我知道茱萸听了这话定要为我鸣不平。
也是，谁家正妻在妾室生孩子时，要出府避嫌呢？
全王朝，恐怕也只我一人了。
「他们也配您回去道喜？一对奸夫淫妇！」
茱萸气鼓鼓地大声说：「那个王管事也是气人得很，一个妾室产子，脸上竟也笑开了花，不知道的还以为孩子是他的呢！」
这丫头之前和我在军营中呆惯了，说话也沾了些痞气。
我随口劝了她两句，轻描淡写道：「好了，回去道喜是假，办正事才最要紧。」
我执笔在纸上写了几排字，绑在床头的鸽子脚上，轻轻向天上一抛。
转头看见茱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意味深长道：「你不想回去，那位却着急呢。」
2
我们回府时，虽然没有提前和府上打过招呼，但门口却浩浩荡荡地站满了人。
见状我忍不住轻笑一声。
他在这些事上倒是从来不会落了我的面子。
此时不过三月，虽已步入春天，风吹在脸上却还有一丝凉意。
见我下马，他疾步朝我走来。
「阿意！」
他看着我的一双眼睛里，仿佛有万千柔情。
我到底是喜欢极了他这双含情眼，心里竟然忍不住柔软下来。
「呵，王爷可真是消息灵通。」
茱萸略带嘲讽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正准备打个圆场，就听见他满怀歉意道：
「抱歉，阿意离府后，我实在太想她了。」
向茱萸解释完后，他就转头笑着对我说：「外面风冷，我们回家吧。」
我但笑不语，想了想还是把手交到了他的手上。
越过他身后，我看见那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影。
见我面上神情有异，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去，在看到那人时忍不住皱起了眉。
「不是让你在府里待着吗？」
那女子拢了拢衣领，柔声道：「王妃姐姐回府，于情于理，我总该前来迎接的。」
被她这么温柔地称呼为王妃姐姐，我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还不把苏侍妾扶回院子里去？」
他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冷着脸命令下人道。
「王爷！」
就在身边人碰到她胳膊的一瞬间，她突然朝我们跪下。
「王妃姐姐，求您不要把孩子从我身边带走！」
我看着她，却没有心生怜意。
因为我知道，她这一跪，固然有对孩子的疼爱，但到底还是做戏的成分更多。
反倒是她一声声的王妃姐姐，让我心中思绪万千。
3
在成为南疆王妃之前，我先是王朝抚北将军之女。
儿时，我扮作男儿身，给诸位王子王孙在京中伴读。
因为特殊的身份，我轻易便与京中权贵之子们打成一片。
先帝是个性格宽厚的。
虽然他按照祖例，让我们这些边关守将的子女进宫为质，但对我们却十分优待。
我记得朔西将军的幼孙，那时候还傻乎乎地叫过先帝爹爹呢。
当时他语出惊人，却把一众随行侍奉的宫侍们吓得不轻。
可先帝不仅没有计较此事，反而把他抱在怀里，真就认他做了义子。
就连我男装入京，也是得了先帝默认的。
我的双生兄弟天生病弱，经不起长途跋涉和京中磋磨。
我作为姐姐，自然对他很是怜爱。
在宫里发下送质子入京的指令后，我百般劝说，才让爹娘同意向先帝周旋、换我进京。
先帝怜我是女孩，对我格外照顾，却没想到引来了其他伴读和皇子们的嫉妒。
好在我天生神力，没两下就把这些小萝卜头们揍得直呼大哥。
到底是他们先挑事，打输了之后知道自己没理，也没好意思去和家中长辈告状。
不过从此之后，我的威名就在这群人中传开了。
和我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当时的南疆王世子。
听说他是个早产儿，所以身体虚弱。
我第一眼见到他时，那张白嫩的脸蛋和水润的大眼睛狠狠戳中了我的心。
在他身上，我仿佛能看见弟弟的影子。
所以从那一天起，我就下定决心，要罩着他。
也许早在那时候，我就中了他的圈套。
4
当初我以女子之身为将的事情暴露后，先帝有意帮我按下此事。
可没想到民间消息却传得越发夸张，甚至有人传我们家要谋反。
为了这事，我爹娘着急不已。
就连我那虚弱的弟弟，听说都气得吐了口血。
情急之下，先帝劝我先找个好拿捏的男人嫁了。
等风波平息之后，他会想办法让我重回战场。
没错，当初怂恿我上战场的那群人里，就有先帝这个看似宽厚、实则狡猾的老狐狸。
我知道，他当初帮我掩盖身份上战场，其实是在为太子铺路。
他希望我能带着军权嫁给太子，这样太子上位后压力就能小很多。
但奈何我和太子真是纯纯的兄弟情谊啊！
就连他和太子妃都是我帮忙撮合的呢。
更何况太子那小狐狸的性子，实在不是我能消受得住的。
先帝和先皇后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典范，自然也做不出压着我给有真爱的太子做妾的行为。
为了给我找个合适的丈夫，他们也是操碎了心。
毕竟京中叫得上名号的贵公子，基本都被我打骂过，谁敢娶我？
可太平凡的男子，他们又觉得配不上我。
正在我们纠结之时，南疆王世子向我求婚了。
没错，就是那个体弱的小世子。
「我生亲早逝，父王又偏爱庶母所生的弟弟。上次我回王府，差点都没能回京。姐姐，请你帮帮我！」
我确实听说过南疆王要扶正之前的侧妃，改立次子为世子的消息。
看着他这副可怜的样子，突然让我想起了，之前宫中一个女官养过的一只猫。
那只猫有次被雨淋湿后，也是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我的同情心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当场就应下了他。
我还告诉他，为了给他撑腰，我会求先帝为我们赐婚。
可当我向先帝求旨时，却头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出了沉重的神情。
5
「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她带走！」
他冰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真是绝情啊。
怪不得当今皇上继位后，交给我的第一封书信里，就让我小心枕边人。
毕竟若不是我先前早有发现，也不会想到眼前的画面竟是他自编自演的一出戏。
目的，是要我顺理成章地过继这孩子。
「等等。」
我出声制止了和苏侍妾推推搡搡的下人。
这样好的戏台子，不利用一把也太可惜了。
好戏，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苏侍妾，我明白你的顾虑。放心吧，这孩子此生只会有你一个母亲。」
她抬起的眼里有消散不去的错愕，很快就回过神来，有些着急地看向我身后那人。
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见他发出一声叹息：「阿意，你名下总要有个孩子的。」
我收起了紧握的拳头，也装作释然地叹了口气。
「王爷，我知道你着急有个嗣子。但这孩子，绝不能是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
我看了眼面露羞愤的苏侍妾，趁热打铁道：「我记得苏侍妾是王爷从边境带回来的，到王府时就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我自然是相信王爷英明神武，不会受人欺骗。可这孩子到底不是在府里怀上的，说出去难免惹人闲话，实在不适合记在我名下。」
我的话音刚落，苏侍妾就开始梨花带雨地哭诉起来：「王爷，妾身冤枉啊。您是知道的，策儿一定是您的孩子啊！」
他闻言也面露不快，但还是顶住众人怀疑的目光，耐着性子地向我解释起来：「这事......」
没等他说出什么，我就轻飘飘地打断他道：「这些日子我在佛寺里烧香礼佛，慢慢地也想通了一些事情。」
我看见他似乎猜到了什么，神色着急起来，心里越发快意。
「这王府女眷实在是少了些，还害得王爷从外面带不三不四的女子回府，确实是我这个王妃失职。」
「阿意！」他突然喊了我一声，面带祈求。
我直视着他的双眼，轻描淡写道：「也是时候，让管家寻些良家女子进府了。」
无视他愣怔的神情，我移开视线，朝欣喜若狂的管家微微一笑：「你说是吗，王管家？」
6
王管家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得力助手，自然乐于见到他开枝散叶。
这会听见我这么说，王管家顿时乐开了花：「这真是太好了，我这就让人去安排。不，不，这事还得我自己去！」
转眼间王管家就消失在原地，也没管他家主子愤怒的眼神。
「阿意！你这是做什么？」他一脸痛心疾首地质问我道。
「你明知道，我只爱你一个。婉娘的事情是我不对，但你怎么能在这件事上和我赌气？」
「你尽管让那些女子进府，我是不会碰她们的！」
他见我神色坦然，竟像小时候一样和我撒起娇来。
可惜如今的我，早就不是他的那个好姐姐了。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伸手将跪在地上的苏侍妾强硬地托起身。
看着眼前弱柳临风般的女子，我忍不住在心中疑惑道：想不到南疆王这样病弱的男人，竟然也喜欢同样类型的女人，虽然奇怪，但想想也挺配的。
「外面风凉，苏侍妾到底是刚生过孩子的人，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吧。」
我原以为我这么说，她应该就会骑驴下坡地顺势回府。
却没想到她只是抬头看了我身后之人一眼，就咬咬牙柔声道：「都是我的错，还请娘娘不要为此迁怒王爷，当初的事情，都是，都是我勾引的王爷。」
真奇怪，他们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把这种事情一直放在心上呢？
我忍不住摇了摇头，无视仍在门口吹冷风的一群人，拢了拢身上的衣袍，拉起茱萸的手就往府里走去。
临走前，我还不忘和茱萸打趣道：「既然王爷他们都喜欢在府外吹冷风，我们就不打扰他们了。」
不用回头，我都知道南疆王和苏侍妾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