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珠海）陈渔生

生产建设兵团成立后，部队十部看到农场大部分人仍长期居住在茅草房，决心改变这种原始落后的现状。我所在的某师团，从各连队抽调一批人成立伐木连，为全团修建瓦房砍伐桁条木料。我也被调进伐木连，驻扎到南渡江边四连附 近的热带雨林里。伐木连全部由强壮的男知青组成，包括来自广州、汕头、湛江、新会、江门、台山、开平、恩平、枫溪等地的知青，只有指导员、连长和几个班长是老工人。

伐木工作很繁重，每天知青们都在看不见天空的密林里干伐木重活，由于穿衣服一下子就全身汗透，不少人只好脱光衣服只穿着裤衩干活，那情景，就像一群为了生存与大自然搏斗的原始人一样。虽然像原始人，却离不开当时的时代背景，外面社会上的各种革命形式，深山里的伐木连一样都少不了。每地每人除了要完成砍伐十条合格桁条的艰巨任务外，晚上还要开会学习和讨论。那些没完成任务的人，领导印象过得去的，就只在大会上点名批评；那些领导不顺眼的，就要大家讨论批判。对于个别任务完成不了平时又不听话调皮捣蛋的，就召开批判会，发动群众批判这些所谓“惰汉”和“烂仔”。弄得知青们人人自危、诚惶诚恐，只好老老实实尽最大努力完成伐木任务。

有一次，不知是哪位知青因为精神空虚无聊，写了一首消极的抒情诗丢在地上被人捡到，后来又被指导员发现，马上成了伐木连“阶级斗争新动向”的一场政治大事件。指导员要大家揭发写“反动诗”的作者。叫每个人都写出笔迹和拿出所用纸张对照，并每晚分开搞攻心战术，要迫这个作者出来自首。连续搞了近十个夜晚，弄得全连气氛很紧张，结果一无所获，最后因为找不到证据，没法抓到作者只好不了。

在原始森林里生活，最可怕的是碰到毒蛇的袭击，驻地工棚为了防止毒蛇、蜈蚣、蝎子爬上床，都把床铺搭得很高，上床要爬梯子。还在工棚四周散了大量硫磺粉（蛇蝎等爬行类怕硫磺）。尽管做足预防措施，还是有人被蛇咬伤。

班长老吕半夜去工棚外小便，不慎踩到了一条蝰蛇，脚板被咬了一下，他知道是毒蛇，马上用带子扎住小腿，防止毒血上升，并用清水冲洗创口，领导立即派两名知青跑步下山找医生。凌晨，当医生赶到伐木连时，吕班长已发着高烧在吩咐后事了，小腿也肿胀得像冬瓜一样大。医生立刻拿出手术刀在他紫黑的脚趾处划开一道道裂口排毒血，再给他打针吃药，等到他病情稳定后，叫大家做副临时担架，抬他下山送往医院。

在伐木连，所有生活用品都要走十多公里密林小路到山下连队搬运，一切东西都离不开肩膀。除了后勤人员每天下山挑油盐、咸菜、萝卜干、木瓜、木薯等做菜的食品，每星期还要全连知青用晚上休息时间下山义务背食一次，不下山背粮不给饭吃。而这种背粮食的方法，可能是世界上最奇特的一种：几十个青年到山下连队后，全部脱下长裤，用绳索扎紧两只裤脚当作口袋，装满大米后再扎紧裤头，挎到颈上背回山林里。

从上午起下了大半天的暴雨，下午山洪终于暴发了。雨天没开工我们正在休息，忽然一股由远而近的“哗哗”声，不一会山洪的前峰就抵达驻地前的山沟，那洪峰足有三层楼高，峰头到处一切东西都被刮走。我们伐下待运的部分桁条也被洪水带走，指导员灵机一动，决定利用洪水把桁条放下山，马上派我和其他六个水性较好的青年组成打捞小组，带上绳索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四连捞木料。我们在原始雨林里用绳索互相牵引渡过了一道道的洪水激流，平安抵达四连。然而让洪水带出山的桁条比我们跑步还快，四连的人早就发现桁条从山里流出来，全队人员已下南渡江边捞桁条。我跑到江边，就听大家嚷着有三个女知青捞木料时被急流冲到下游 去，一位男知青小李为了救她们已经游水追下去，至今情况不明。四连许多会游水的，见到这么大洪水已没有人敢追下去了。我自己水性不错，当然义不容辞，时间紧逼已不允许再犹豫了，立即扑入南渡江，沿着江岸顺流游去。这条海南岛最大的河流这时洪水翻滚奔腾，我是第一次在这么大的激流中游水的，心里有几分怕，但已没有选择余地了。随急流泻了一公里多，发现广州女知青小梁靠在岸边礁石上，我问她其他几人在哪里，她告诉我，其他的人已被冲到下游陡峭的悬崖边。我嘱小梁不要动保持在原位等我，又顺着急流继续游下去。大约又泻了一公里，发现广州男知青小李坐在激流中间一簇小树丛里，到他跟前才知道他的脚抽筋了。我帮他按摩一阵，等他的脚稍好一点，把身上带来的绳索一头给他，我抓住另一头游到岸边，再把他拉到岸边来。这时才发现悬崖边还有两个广州女知青，因为江岸峭壁很陡无法爬上去，她俩手扒着峭壁上的灌木丛，而身体在水中任流冲荡，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天已黑江面渐渐看不见了，为了大家能在一起不致被激流冲走，我拉着长绳走在前面，抽筋的小李和两个女青年挽紧绳子跟着慢慢逆流而行，到了小梁的礁石处后，小梁也加入了绳索队伍。这时同我从伐木连来的广州知青小朱，也游下来救援，他拉住绳子尾端，在后面保护抽筋的小李，大家艰难地逆着激流继续前进。由于有绳索互相牵引，几次有人失足滑下深水时，都被前后的人拉上来。经过一公里多的陡坡行程后，终于找到平缓的地方爬上江岸。这时候大家才发现脚手都被石壁和三角草割破，而在水里一点都没感觉到。已经晚上九点多钟了，因为长时间浸水和风吹，人人在发抖，我也冷得牙齿上下相叩着。冷是小事，这时摆在面前最大的难题是没有灯火，要从这生疏的荒 山上摸回四连不是容易的事。正当大家一筹莫展时，听见远处传来了人声，渐渐近了才听出来，原来是四连张指导员带领全连提着灯火沿江岸寻找我们。他们呼唤着落水知青的名字，那惊惧的呼唤声很悲哀，有的女同志边喊边哭，以为被洪水冲走的几个人已找不到了。我们听到后大声回应叫他们到这边来，当他们跑过来见到我们都平安时，激动得大声欢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