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脏了,我坏了。
所有人都厌弃我。
我想死。
唯有他救了我,对我好。
告诉我生命可贵,会关心我疼不疼,会说要娶我。
后来他哭着说:“阿凡,你算计好了一切。”
1
遇见邓丞清那年,我十六岁。
正是女子最好的年纪。
可我偏偏残破不堪,犹如污泥中被人踩踏千万次的花朵。
我爹是乡镇中出名游手好闲的懒人。
一家的生计全靠母亲替人做针线活赚来的微末银两。
哥哥即将参加乡试,需要钱报名考试,也需要钱打点。
因此他们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我第一次接客时,拼了命反抗。
我爹将我按在地上,抄起烧红的棍子抵到我面前。
“小婊子,你把客人都吓跑了怎么赚钱!”
“老子养你这么久,不是让你吃白饭的,不想接客就去死!”
我顾不上衣不蔽体,哭着趴到娘亲的脚边讨饶。
“爹爹,娘亲,我会乖的,我会想办法赚钱给哥哥读书的,求求你们了,不要让我……失了清白。”
我唯一剩下的除了这条命,只剩下干净的身体。
可惜换来的只有讥讽。
我娘一脚踢翻了我跪着的身子,逼我抬眸看着她的脸:“饭都吃不上了,你还想要清白?”
“你怎么这么自私,我们全家都要靠你哥哥读书成才,你牺牲一下又怎么了。”
哥哥倚在门边冷眼看着这一切,仿佛他早有预料。
我的反抗只是徒劳。
该来的还是会来,我褪去衣服躺在破败的木床上,门外寒风萧瑟侵蚀着我的身体,我的意志。
我脏了,也坏了。
冬日的河水冰冷刺骨,也洗不干净我的身体。
水中映着我的样子,我用手拨了拨泛起一圈涟漪。
我想,这水够深的,若是人掉下去怕是无法生还了。
这么想,我便这么做了。
赤足下水,我打了个激灵。
水急促地从脚腕流过,我有些站不稳。
一抹白色突然出现紧紧拽住我手腕,温润的男声传入耳中:“危险。”
面前的男子面如冠玉,斯斯文文将我拉上岸。
“这里水流湍急,你掉下去会没命的,莫要再戏水了。”
我直勾勾盯着他这张脸,白白净净。
看样子就是世家子弟没经历过什么风雨的公子。
我不悦地甩开他的手,“多管闲事。”
他怔了怔反应过来我要自杀,不安地搓着衣角,欲言又止。
“姑娘,生命可贵,活着才能做很多事情。”
我微怔,仔细盯着他的眼,一股清澈,愚蠢。
“我的命也可贵?”
“当然!”
他视线落到我手臂上可怖的青紫,眸子里流出同情的神色。
“你……”
小公子刚张口话就被打断了。
哥哥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脸上带着了然的笑容。
“阿凡,娘叫你赶快回家!”
我低着头从小公子身边擦肩而过,不敢回头看他。
最后只听见他轻轻说:“我叫邓丞清。”
回家的路上。
我哥哥李敖揪着我的辫子,喉咙低处发出嘲笑:“没想到你真的挺骚的,出来洗个衣服都能勾搭上客人。”
我有些难以置信,这是向来以读书人自居的哥哥说出口的话,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2
今日家中桌上摆了很多新菜。
连平常吃不上的牛肉都上了桌,满满一盘,让人垂涎欲滴。
妈妈给我换了新衣裳,换了新发饰,难得还给我编了一根红绳。
“阿凡,这次是个贵客,你可要伺候好了!”
说罢,她笑着眯了眯眼,眼角的皱纹堆砌在一起。
不知从何时开始,娘亲就很少对我笑,每次一笑都没什么好事。
我坐在床上,静静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如往常没什么区别。
贵客又跟普通的客人有什么区别,一样的色欲熏心。
他穿着素衣,年过五旬,手中拿着一把戒尺,似是一位教书先生。
我一丝不挂吊在悬梁上,他拿着鞭子在我身上抽了一下又一下。
似是觉得不过瘾,他又点起蜡烛。
我求饶,我逃跑。
明明家人就在门外,可对我的求救无动于衷。
我忍受不了,想一头撞死。
脑海中突然闪过邓丞清说过的:“生命可贵,活着才能做很多事情。”
我从地上爬起,强撑着自己因害怕颤抖的嗓音:“大老爷,把我折腾坏了谁来伺候你,咱们下回再玩新鲜的可好?”
男人勾了勾我的下巴,思索一番后答应了。
我终于松了口气,好歹留了一条命。
第二日清晨我起了高烧。
我娘收了客人给我的医药费,转头就拉着我起来洗衣服。
“别装了,这么多活还没干完你还想偷懒!”
我从床榻上起身,牵扯到伤口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河边现在没什么人,趁现在还能洗一洗擦擦身子。
我刚褪下衣服,身后的草丛里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回头一瞧,邓丞清捂着双眼蹲在地上念念有词。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冒犯,冒犯!”
真是个呆子。
“姑娘,这药对外伤很好。”
他将一布袋子轻轻丢在我脚边,转过身就要逃似的。
我愣了愣,捡起地上的袋子,里面躺着各种各样精致的瓶瓶罐罐,看起来就值钱得很。
我扯下肩膀的衣角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刺痛,没有药物怕是会发炎溃烂。
我朝他看了一眼,邓丞清依旧闭着眼,站在树后离我远远地。
“我不会用,你能帮帮我吗?”
“男女授受不亲,袋子里面有药物使用说明,姑娘照办即可。”
我撇了撇嘴,拿起里面的那张密密麻麻的纸,翻来覆去地看。
“我不识字。”
邓丞清带着我找了一座亭子,细心地为我遮挡好,再为我上药。
邓丞清的手很凉,指尖敷着药点涂在我的伤口上,真神奇,不疼了。
我转过头看他,他撕下衣摆绑在眼睛上,耳尖泛起红。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君子,与我见过的男人都不一样。
若是,我先遇见这样的人,怕是.……
我甩了甩脑袋,立马丢弃了这样的想法。
我太脏了,这样的人也不是我能肖想的。
我抬手撤下他眼前的布带,“遮着怎么看得清,放心,我不要你负责。”
他睁开了眼,看见我背上遍布的伤痕时,向后退了几步。
果然是嫌弃了吧。
我胡乱翻找了几个瓶子,正准备拿起,却被人从手中夺走。
他替我折了折衣角,淡淡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会你负责。”
邓丞清眸子暗了暗,坐在我身旁,轻轻对着我的伤口呼了呼:“很疼吧,阿凡。”
3
邓丞清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他在河边从早等到现在,只为给我送药。
他是镇上已经通过笔试的学子,前途不可限量。
这次回乡祭祖,顺便拜访他的恩师。
“阿凡,我带你找我老师,他在县官面前有几分薄面,定能为你做主。”
我做的事情难以启齿,也不知从何说起,拒绝了他的好意。
邓丞清转过身收拾好药物,局促地说道:“阿凡,我回家禀明父母,去你家上门提亲。”
我穿好衣服瞥了他一眼,心中有些意外,他竟然是认真的。
“不必。”
“怪我太草率,我们先彼此了解可好?”
“不好。”
我拿起那一袋药,想了想又放下。
要是拿回家,说不定又会被他们拿走,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时辰已经拖了太久,再不回家又要挨打。
“明天,再来帮我可以吗?”
邓丞清原本落寞的眸子亮了亮,笑着露出尖尖的虎牙。
我看愣了,这样纯洁美好的人像话本里的谪仙,或许是上天见我可怜派来眷顾我的。
回家后,看着桌子上的剩菜我松了口气。
我蹲在柴房门口啃着昨日剩下的馒头,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我娘见我吃得狼吞虎咽,厌恶地将泔水倒进我面前的碗中。
“给你吃吧,省得浪费。”
“平日都是一副等死的样子,今日倒是开了窍,多吃些,才有力气伺候人。”
我连忙点头,馒头蘸着泔水吃得津津有味。
我得活,我得逃。
第一次逃跑,毫无经验。
凭借着对乡里路的熟悉,拖着浑身是伤的身子逃了一夜。
最后晕倒在了路边,过路的人问询了几家便将我送回了李家。
第二次逃跑,趁着外出。
我铆足了力气逃跑,身后李敖一直对我穷追不舍,他竟一直在暗地里跟着我。
我的腿被打断了,关在柴房三天。
我再也不敢了。
这样绝望的日子,让我想死。
“生命可贵,活着才能做很多事情。”
我总会离开这里的。
第二日。
邓丞清早早坐下亭下冲我招手。
“昨日你发烧好些了吗,你走得急忘了将这口服药带走。”
我接过那药瞥见他脸色绯红。
他躲过我的目光急忙解释:“你的身体很热,伤口发炎了,所以……”
我轻轻扬了扬嘴角,坐在他面前褪下衣物。
“谢谢。”
今日邓丞清上药的手法娴熟了许多,虽然羞涩,但是上得很仔细。
他从腰间拆解下一小包裹,油纸包裹着金黄色香甜无比的点心。
“我见女孩子都爱吃甜食,过来的路上想到你可能也爱吃,便买了些。”
我看了一眼,不,闻到那个味道,止不住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每次那个客人来我家,为了哄我脱衣服便带的是这样的糕点。
我不愿意吃,他便撬开我的嘴,一个个塞进我嘴里,混着烈酒,塞到我呕吐为止。
我冒着冷汗,战栗地蹲在地上抱着自己。
“别过来,走开!”
“不要,你走,你滚!”
邓丞清手足无措站在我面前,立刻丢掉了那包糕点。
“是我,阿凡,你看看我。”
我无助地蹲坐在地上流眼泪,浑身失了力气。
邓丞清脱下外袍披在我身上,将我搂在怀中安抚,清冽的兰花香沁人心脾,似乎真有镇静作用。
“阿凡,不怕了,没事了,我在这里。”
“乖,没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揉了揉发酸的眼抬眸看他。
邓丞清眼眶微红把我将他怀里紧了紧,“阿凡,对不起。”
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心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