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东四三条25-26号,是孟小冬的家,一出《四郎探母》首演告捷后,孟小冬一炮而红,为了事业的发展,她从上海迁居到了北京。
对于这样一位迅速蹿红的名伶来说,“门可罗雀”未尝不是一种难得的惬意时光。
这天下午,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大小姐,外面有位从上海来的先生要见您。”刚刚吃过午饭的孟小冬正准备去休息,佣人递上来一张名帖。
她接过名帖一看,“杜月笙”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当年在舞台演出时,她与老板黄金荣有过几面之缘,也听说过黄老板有位能干的徒弟叫杜月笙,但是她同他并无交往,他来找她做什么呢?
黄金荣猜不出杜月笙的来意,孟小冬只得命佣人去东厢房请父亲和师傅一起去门口迎客,她则立在西厢房外的台阶上,微笑地等待客人。
杜月笙笑呵呵地进了客厅,孟小冬的父亲孟五爷亲自为客人倒茶,并与客人寒暄起来。
原来,杜月笙此次来京,是为黄金荣办事,受其委托,顺便登门问候孟五爷。
孟小冬安静地站在一旁,端庄隽秀,有父亲和师傅在,哪里轮到她来讲话,可杜月笙的目光却总是落在她的脸上。
“黄老板说,孟小姐在北京是大红人了,比起当年在舞台,已不可同日而语。”
杜月笙“黄老板是位好伯乐,看准了我们冬姑娘这匹千里马!”师傅仇月祥连忙应着。
杜月笙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眼神忍不住又飘向孟小冬那秀美的脸庞。
六年前,他与她第一次相见,舞台上一段《击鼓骂曹》,他被她的天赋与艺术魅力所折服,未等“大轴”戏上演,他便迫不及待地赶到后台去献花篮。
孟小冬恐怕早已忘了那个夜晚,但从那时起,杜月笙便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帮衬这位美丽的姑娘,走向京剧老生的辉煌。
“杜某告辞!”
简单地几句寒暄后,杜月笙便要起身离去,他来这里本没有什么目的,就是想看一看当年心目中的那位冬姑娘。
孟小冬是的,她已经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长相标致极了,气宇轩昂,一如当初。
光阴催人,岁月流转,同样的一天,晚风微起,温柔撩人,万家灯火星星点点,见证着一场迟到的婚礼。
63岁的新郎杜月笙下了他那几乎离不开的病榻,穿上了长袍马褂、头戴礼帽,颤颤巍巍地站在客厅中央。
42岁的新娘孟小冬,穿着一件崭新的绲边旗袍,依偎在新郎的身边,依旧风韵无限。
他给她的左手带上一枚钻戒,她脸上出现了笑容,就此,她正式成了他的五姨太。
孟小冬与杜月笙她向一旁的四姨太姚玉兰行了礼,算是感谢她当初的撮合,本是闺蜜的两个女子,如今真成了姐妹亲人。
杜月笙将家中所有晚辈全部叫了回来,让他们给孟小冬行跪拜礼。
在此之前,儿女们对孟小冬有很多称呼,“阿姨”、“小冬阿姨”、“孟阿姨”……杜月笙听着别扭,所有人都叫她“妈咪”。
很多人都说,一生苦苦追求“名分”的梨园“冬皇”,终于得偿所愿,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名分。
但是,也有一部分人说,孟小冬艺术成就卓越,在婚姻上却始终做不上“正妻”,最终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屈身做了杜月笙的“五姨太”。
孟小冬无论是哪种说法,莫不都饱含着对最初“梅孟恋”的叹惋,似乎从那时起,“名分”便是她命运中的奢侈品,可望而不可即。
然而,对于孟小冬来说,她的“一生所求”真的是“名分”吗?
未必!
一个是须生之皇,一个是旦角之王,在金碧辉煌的舞台上,一幕幕王皇同台、珠联璧合的戏,演绎的是剧中的人生,也是她与他的戏。
台上的天作之合,台下的假戏真做,几乎每个人都看好这一对金童玉女,在一片钦羡的“促和”声中,两个人很快便公开走到了一起。
孟小冬与梅兰芳1926年,《北洋画报》刊载了一篇署名“傲翁”的文章:“小冬听从记者意见,决定嫁,新郎不是阔佬,也不是督军省长之类,而是梅兰芳。”
洞房之中,孟小冬没有盖头,无须娇羞,一双新人如故人相见,此时的孟小冬与台上完全判若两人,真是无限的娇美与说不尽的情意。
对于孟小冬来说,她不会不知道梅兰芳已有妻室,纵使有媒人,纵使他兼祧两房,也算是明媒正娶,可是她又怎会不知“两个女人一台戏”的道理?
想娶她孟小冬的单身豪门子弟数不胜数,若她是在乎名分之人,何必单恋梅兰芳这枝家室并不完美的花?
孟小冬况且,婚礼之前,孟小冬就已经知道她不会住在梅家,而是住在梅的朋友冯总裁的公馆里,若将名分看得比什么都重,又怎会没有顾虑?
她要的是一段自己做主的婚姻,要的是一份真正的爱情,要的是台上台下令人钦羡的珠联璧合、才艺匹配。
对一个聪慧的女子来说,这才是美好。
然而,冬去春来,单调刻板的生活使孟小冬渐渐有了一种空虚寂寞之感,师傅的忠告还历历在目:“一旦和梅兰芳结婚,就意味着舞台生命从此结束。”
如今,师傅的话一语成谶,冯公馆高高的围墙,几乎将她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离开来。
梅兰芳婚后,梅兰芳照样做他的老本行,舞台上依旧风生水起,而她却始终无所事事,离开舞台就像鱼儿离开了水,令她无法呼吸。
他总是这样劝她:“男主外,女主内,你现在自由自在多好,若是再去演出,朋友们会笑话我连自己的太太也养不活,会让我难堪。”
一边是爱情,一边是事业,本是分庭抗礼的两件事,现在却要将天平压向一边,这个“梅太太”做得自然是如坐针毡。
都说孟小冬与梅兰芳决裂的导火索是“吊孝风波”,梅的伯母去世,孟小冬主动前去梅府吊孝,却被梅的夫人福芝芳拦在门外,而梅兰芳又畏首畏尾,不敢为她出头。
福芝芳与梅兰芳其实早在这之前的“枪击事件”,已经让孟小冬看透了一切,“吊孝风波”无非是给自己已经做好的决定,又吃了一颗“定心丸”。
孟小冬的一位戏迷,因对梅孟的结合导致孟小冬不能登台十分不满,持枪闯入冯公馆,最终将梅党中坚分子张汉举打死,这让梅兰芳感到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因此刻意疏远了孟小冬。
尽管当初,梅兰芳答应两房同为正室,孟五爷才同意将女儿许配给他,但是对孟小冬来说,她看中的仅仅是那份情意浓浓的厮守。
显然,这一切在岁月的蹉跎中,已经不复存在。
孟小冬“冬因年岁幼稚,世故不熟,一切皆听介绍人主持,名定兼祧,尽人皆知。不想兰芳含糊其事,于祧母去世之日,不能实践前言,致名分顿失保障,遂毅然与兰芳脱离家庭关系。”
这段刊登在报纸上的启示,是事实,是官话,是傲娇,却不是她要离开他的真正原因,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纠结能否兼祧又有什么意义呢?
也许,命运是要弥补她一份完整的爱情,好让这个声声傲绝的女子,与自己握手言欢。
也许,她和杜月笙过得平淡真切,也是命运的馈赠,一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一个陪伴左右,直至终老。
杜月笙那时,他是闺蜜姚玉兰的丈夫,是上海滩的闻人,亦是在失败婚姻上为她争一口气的可信任的朋友。
一纸离婚契约,是他从旁佐证,他还劝她:“你要仔细思量。”
1935年,孟小冬师从余叔岩,梨园规矩众多,余家上下都要打点,但她已久不登台,没有收入,这所有的花费,无不是他无声的支持。
这些细细碎碎的关爱与呵护,对于感性的孟小冬来说,不是没有感觉的。
在杜月笙六十大寿之时,久未登台的孟小冬特意排练了半年之久,足足唱满了8天的压轴,她要好好报答呵护她的人。
孟小冬与杜月笙他是她一生的知己,二十多年,他对她情深义重,始终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润物无声地保护她、疼爱她,怜惜她的甘苦,所有的一切,她都感念于心。
于是,她将余生都给了他,此时,如果她对“名分”还有半点奢求,绝不会入住到杜公馆,更不会对一切都淡而化之。
与梅兰芳比起来,杜月笙已经有了四房姨太太和10个子女,曾经“兼祧”都不要的她,又怎会屈身做一个侧室,何况还是五姨太?
财产么?彼时的杜月笙已经从上海滩呼风唤雨的人物,变成了一个穷光蛋,钱财上她毫无可图。
杜月笙与孟小冬她看重的是他的那份情,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会一辈子对她好,无论她风光或是落寞,他都不会离开她,现在,她要报答他的恩情。
杜公馆人多事杂,对一切看不惯、听不得、受不了的事,她都漠然置之,她只是细心陪伴着这个在别人眼中霸道、于她却是柔情万千的男子。
深秋的香港摇曳在一片萧瑟之中,杜月笙正筹划着举家前往法国,那里气候宜人,适合他休养身体,准备工作很快便提上了日程。
“一共需要多少张护照?”
“27张。”
杜公馆上下各谙其事,只有杜月笙和管家时不时地对谈两句。
杜月笙“我跟着去,算丫头呢,还是算女朋友?”一向少言寡语的孟小冬冷不丁淡淡地说。
杜月笙一愣,像是一枚重磅炸弹在耳边轰然引爆,由于爆炸声过大,反倒让整个房间显得肃然。
此时的他如梦初醒,这的确是一个重大的问题,她陪在自己身边多年,却始终没有一个名分。
“护照的事先放一放,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和阿冬把婚事办了。”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同他提及婚事,还是用这样隐晦的方式,是的,她同他在一起,从没在乎过名分,更不在乎是正妻还是侧室。
但是,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她怕来不及了,来不及与他做一场夫妻,来不及给这段感情一个肯定。
孟小冬“据说结婚还可以冲晦气!也许身体就此会好起来呢!”
婚礼前,面对家人的阻挠,杜月笙这句最有说服力的话,似乎还没有从空气中消散,他的病情就再度恶化,迁往法国的事也就此作罢。
病榻前最后的时光,她始终守在他的身边,两个人执手相看,却无泪眼,能够这样厮守,已经是最大的满足了吧。
这里没有青帮大佬,没有梨园名伶,没有老爷,没有五姨太,所有的一切脱去了浮华,只剩下一对夫妻。
所以,莫要再说孟小冬终于在杜月笙死前乞求到一个“名分”,她只是乞求到了一份属于两个人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