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冬,北京的夜晚寒风刺骨,一位洋车夫却浑身大汗,夜里愿意出车的人少,这一晚上他可没少拉活。
洋车叮叮当当地路过一家书画店时,恰逢一个年轻人搀扶着一个老者从店里走出,按说看到这样的情景,洋车夫定会跑上前去揽一揽生意。
可是这位洋车夫见到老人后,先是大吃一惊,随后神色慌张地拔腿就跑。
“英杰!还不站住,送我回家。”身后传来了老人铿锵有力的声音。
李苦禅洋车夫只好停下脚步,红着脸把车转了回来。一路上,身后的老人默默无语,他仿佛能听见老人那细微的鼻息声。
路上的行人并不知道,这位坐洋车的老人,就是鼎鼎大名的齐白石,更没有人能想到,这位满头大汗的洋车夫,竟是中国大写意花鸟画的宗师——李苦禅。
他终于憋不住了,怯怯地说:“先生,您生气了吧,我拉车给您丢脸了。”
“胡话!丢谁的脸啊?老夫当年是木匠出身,难道我丢脸吗?靠劳动吃饭,不丢人。”老师的话,让李苦禅备受鼓舞。
齐白石齐白石叹了口气道:“你有困难,怎么不告诉我呢?我是看你拉车,心里难过,以你的天资,应该把精力放到学画上。”
在老师的劝说下,李苦禅退掉了租来的洋车。为了帮助李苦禅学画,齐白石索性在自己的住处腾出一间厢房给他,让他与自己同吃同住。
世人皆知齐白石“吝啬”,但对李苦禅却是个例外,可见其对这位学生的喜爱程度。
事实上,如果没有齐白石的资助,李苦禅的确是不可能成为一代国画大师的。
齐白石自从他考入国立北京美术学校以来,他所有的学费全靠家中接济,但无奈家境贫苦,有时接济不上,他连窝头都吃不起,夜晚也只得窝在一座破旧的寺庙里栖身。
为了缓解李苦禅的经济压力,齐白石还特意挑选了李的一些画作,亲笔题款后,让他送去画店卖掉,资助他学画。
对于李苦禅来说,齐白石不仅是自己的恩师,更如再生父母一般,即便毕业后有了稳定的工作,他仍常到老师的家中看望,虚心听取老师的教诲。
也正是在齐白石的家中,李苦禅邂逅了他的第二任妻子凌嵋琳。
李苦禅(后排)与齐白石在此之前,16岁的他在山东老家有过一段包办婚姻,妻子肖氏比他年长6岁,无奈肖氏体弱多病,婚后没几年便撒手人寰。
相形之下,李苦禅与凌嵋琳的婚姻,则颇具传奇色彩。凌嵋琳出身名门,风姿绰约,眉宇间有着几分大家闺秀的孤傲。
1928年初,凌嵋琳带着弟弟凌子风一起前来拜齐白石为师,渐渐与齐宅的常客李苦禅熟络起来。
凌嵋琳是中国第一国立美术学校的高材生,一向自恃清高,虽出身名门,却不屑于与举止轻浮的纨绔子弟交往。
凌嵋琳但是,对眼前这位小有名气、才华横溢的山东大汉,却有着对英雄般的崇拜与爱慕。
不久后,凌嵋琳参加了李苦禅创办的“吼虹画社”,并常来画社向师兄请教画技、帮他收拾房间,甚至将他的衣服拿出去洗,弄得李苦禅十分不好意思。
“师兄,你不常说要谢我嘛,那你给我画一对鸳鸯吧!”
“怎么?你要办喜事啦?”
“谁说的?”凌嵋琳的脸胀得通红,“我喜欢鸳鸯,它们亲亲热热,永远在一起,多美好啊。”
明眼人都看出了凌嵋琳的“心意”,唯独李苦禅,却是个不解风情之人,一来二去,“明示”无果,逼得凌嵋琳直跺脚。
左起:许麟庐、齐白石、李苦禅“你真是个木头人!”凌嵋琳羞红着脸低头跑了出去。
直到这时,已过而立之年的李苦禅才恍然大悟,吃惊之余,一股甜蜜的情愫也萦绕在他的心头。
1928年秋,李苦禅与凌嵋琳在一片祝福声中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后,他们搬到了凌嵋琳宽敞气派的家。
民国时期“才子佳人”的爱情佳话不在少数,但大多有着相近的生活经历与人生观。
然而,在穷困潦倒中长大的农民儿子与大家闺秀出身的富家千金的结合,类似这般的成功案例却寥寥无几。
婚后,李苦禅与凌嵋琳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
李苦禅凌嵋琳心目中理想的婚姻生活,是风花雪月下的卿卿我我,可是李苦禅整天与画友、票友混在一起,除了工作,他的眼里就只有艺术。
凌嵋琳也许不会想到,曾经自己因“艺术才华”倾慕于他,如今,竟又因他的“艺术才华”而备受冷落。
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拉洋车的、打把势卖艺的、捏泥人的……三教九流的人,李苦禅都往家带,同他们一聊就是大半宿,晚了就留在家中过夜。
为了他的朋友,她常被丈夫安排到母亲的房里睡。
李苦禅和学生们一向木讷的李苦禅并没有发觉妻子的不满,在他看来,婚姻就是脚踏实地的生活,就是柴米油盐。
自己本就是穷苦出身,不能因为现在发达了,成了画家,就忘记了当年帮助过他的穷人,他对朋友向来是可两肋插刀的。
随着孩子的出生,家务也愈加繁重,当初笼罩在李苦禅身上、让凌嵋琳备感神秘的光环也消失了,代替这一切的,是穿衣、吃饭、数钱、睡觉这些实实在在的生活。
正在凌嵋琳对生活感到愈加乏味之时,一个名叫张若谷的青年人闯进了他们的生活。
李苦禅作品《红梅竹石图》张若谷最初拜访李苦禅是为了向他学画,一向好客又爱才的李苦禅对自己这位年轻的学生十分热情,不仅悉心教学,还常留他在家中吃住。
张若谷人长得英俊,也很聪明,可谁知,他的心思并没有全部花在学画上,目光反而渐渐落到了“师娘”凌嵋琳的身上。
凌嵋琳对婚姻生活的失望与哀怨,全部被张若谷看在眼里,到后来,李苦禅去杭州任教时,他亦是以请教凌嵋琳画艺为由,三天两头往凌家跑。
相较于木讷乏味的丈夫,年轻英俊又会讨人欢心的张若谷,则让凌嵋琳体会到了期盼已久的浪漫与柔情,没过多久便投入了新欢的怀抱。
李苦禅(中)1934年,另寻新欢的凌嵋琳,登报与李苦禅解除婚姻关系,结束了这段维系了6年的“失败”婚姻。
诚然,在当时“离婚”是一个新鲜事物,但才子佳人的分道扬镳亦比比皆是,可没有一个如同李苦禅这般“不光彩”。
一个是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一个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学生,这太荒唐、太不合伦理、太离经叛道了。
更令李苦禅不明白的是,为了自己的“新欢”,作为母亲的凌嵋琳竟能够狠心抛弃自己的孩子。
当李苦禅得到消息,从杭州赶回北京家中时,无人照料的大儿子一个人脏兮兮地坐在地上,尚在襁褓中的小儿子已经摔落在地、奄奄一息。
李苦禅书法作品幼子的夭折对李苦禅打击很大,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愿再谈及感情之事,整日闷闷不乐,意志消沉。
然而,身逢乱世,人如同大海上的一叶孤舟,眼看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1937年,日寇的炮火烧到了北平,民族危亡之际,李苦禅终于放下了心中对前妻的怨念,国家大义面前,个人的情感是那样微不足道。
一时间,北平城内乱成一片,无数爱国人士被捕,百姓人心惶惶,李苦禅利用自己知名画家的身份,为进步学生组织爱国运动作掩护。
李苦禅那时,伪“新民会”成立,日寇妄图拉拢社会名流为其装点门面,派专人以“荣华富贵”做筹码,请李苦禅“出山”。
李苦禅不为所动,以家中有老人重病为由断然拒绝,此后,他辞去了学校的职务,以卖画为生。
那时,李苦禅带着儿子奔波于京津两地,由于李苦禅在画界的名望颇高,他的画作也备受欢迎,收入颇丰。
但是,很多人不知道,李苦禅卖画的收入并没有装进自己的口袋,而是交给了抗日地下组织,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投身到抗战运动中。
李苦禅和儿子李燕1942年,43岁的李苦禅赴济南参加青年会举办的联合画展,目的仍是为抗战筹款,但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在这里,他遇到了自己的终身伴侣——李惠文。
李惠文是济南画家李省三的养女,彼时刚从护校毕业,出身贫寒,文静隽秀,恰是待字闺中的年纪。
李省三夫妇不想让女儿嫁入豪门,乱世之中,能为女儿找到一位为人忠厚、知书达理的普通人,是两人最大的心愿。
通过长时间接触,李省三认为,李苦禅独身多年,为人清白正直,又知根知底,无疑是佳婿的人选。
李苦禅与李慧文结婚照在征询了女儿的意见后,李省三便托两家共同的朋友为二人说媒。
深受情伤的李苦禅从未有过再成家的打算,更不堪奢求一场真挚的爱情,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缘分,竟一时不知所措。
是的,他已过不惑之年,可对方还不满24岁,19岁的年龄差,让他对这段感情没有抱什么希望。
可是,不得不承认,缘分有时就是这样奇妙,两人见面后,同样的命运、同样的苦出身,很快就拉近了两颗孤独的心。
半年后,李苦禅与李惠文在济南结为伉俪,李惠文温柔体贴、细心周到,待李苦禅的儿子如同己出,婚后两人又育有一儿两女。
李苦禅与李慧文这场平实、自然的婚姻没有任何波澜,如潺潺而流的溪水,一直持续到他生命的终结。
1983年,李苦禅走完了他84年的传奇人生。
是的,他的一生足够传奇,在世人眼中,他是齐白石的高徒,是大写意绘画的一代宗师,是为抗战默默奉献的民族英雄。
可是,在那些浮华世名的背后,他亦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丈夫与父亲,也许真正的爱情就该如此这般,波澜不惊后的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