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姐是最温柔的人,却死在新婚榻上

泪依 2024-07-19 15:20:54

富商之女,秦桑月死了,死在她的新婚榻上。

是我典当珠钗,替她扶柩下葬的。

听说,秦桑月新婚夜里,谋杀亲夫不成,自饮鸩酒,死状不堪。

1.

宣帝十二年,隆冬大雪,我于郊城,普安寺外,与宋桉棠相遇。

他一身云羽长衫,白裘覆身,高洁不谙尘俗,缓缓站立于阶前。

而我,衣衫褴褛,两鬓凌乱,手捧积雪,啃雪充饥。

宋桉棠走到我跟前,我怯怯地望着他,怯怕地往后挪退着身子,侧身护雪。

宋桉棠拍一下我肩膀上的雪,“这漫天雪花,我就算是贪雪,也不至于,贪姑娘手里那撮雪。”

“公……公子……”我哆嗦着身子,打着寒战,“公子误会了,奴家身子污,怕污了公子。”

宋桉棠摘下我头上唯一醒目的荆木簪子,“这看着,像是杏花吧,小院春寒闭寂寥,杏花枝上雨潇潇,花依旧,惜花人,再难寻。”

“公子,惜花人常有,难寻的,从来都是故人。”

宋桉棠怔了下,他青褐色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转,“我瞧姑娘,是有心事之人?”

我苦笑,“一朝水灾,丧尽双亲,奴幸得苟活,上京寻亲,却无亲可寻,举目无亲,这不正是,寻不着故人吗?”

“姑娘是从淮安来的?”

淮安水灾,朝廷前后去了两拨人,宋桉棠几乎不用猜测,也知我是来自淮安。

我点头。

宋桉棠盯着我看,“姑娘不过是寻不着旧亲,差一口饭吃,这算不得多大的事。”

“公子锦衣玉食,随便往佛堂里打发的,就是平民百姓一年的吃食,于公子而言,一口饭,于奴来说,是一条命,淮安饿殍遍处,不也是一口饭的事吗?”

“有点意思。”宋桉棠往我迈近一步,“你叫什么名字?”

“云轻,风软一江水,云轻九子山的云轻。”

“你还读过书?”

“略懂一二。”我垂眸,“诗书当不了饭,不过也是无用之物。”

宋桉棠挑起我的下巴,落雪映着阳光,再融入他的目光,温和得不像话,“如此娇色,还伶牙俐齿的,还愁在京城找不到一口吃的?”

我倨傲地对上宋桉棠的目光,“我自知公子指的,是京城那些,秦楼楚馆,我虽苟且,吃得了嗟来之食,却咽不下,倚门卖娼换来的珍馐。”

宋桉棠眼底掠过一丝惊色,“云轻对吧,别啃雪了,雪是充不了饥的,你随我回去,以后少不了你一口吃的。”

我怔了片刻,“公子意思是,让我跟随你?”

“你放心,我永安王府断不会缺你一口吃食,更不会做那些逼良为娼的事。”

我倏然下跪,以手心贴地,手背贴额,“云轻谢公子,云轻愿意替公子为牛作马。”

宋桉棠扶我起身,“罢了,我不缺牛马,再说了,如此娇色,让你为牛作马,我倒觉得,有些暴殄天物了。”

宋桉棠脱下披风,系在我身上,“如此,就不冷了。”

“公子,奴身子污,不可污了公子衣物。”

宋桉棠嘴角上扬,“区区一件披风,如何赛得了美人一笑。”

宋桉棠往前走,回前望我一眼,“还不随我来。”

我恍惚一下,才应声,“哎,奴这就来。”

宋桉棠在前,我在后,我踩着他的脚印,一步深,一步浅,踏进雪地里。

宋桉棠扶我上了不远处的马车上,递给我一个手炉,“暖暖手,慢慢就暖和了。”

“谢谢公子。”

宋桉棠目光落在身上,许久,未曾挪开。

2.

宋桉棠是永安王府的世子,永安王当年战功显赫,先帝予他封地为王,大商唯一 一个,异姓王。

近年来,永安王借着围剿山贼的借口,招兵买马,先皇纵容。

新皇继位,永州一带,几乎脱离朝廷管辖,永安王目无君主,想占地为皇之心,昭然若揭。

宣帝三年,皇上在京中赐府邸一处,诏宋桉棠进京,并把三公主许配给他。

大商律法,娶公主者,官不至三品,终身不得离京。

皇上这是变相软禁宋桉棠啊,不过,想谋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会拘于女色,只是,皇上似乎高看宋桉棠了。

宋桉棠英俊潇洒,好贪风月色,怜香惜玉,这是整个京城,人尽皆知之事。

听闻,宋桉棠曾为春风楼的花魁娘子,足足买醉三个月。

宋桉棠为博醉仙居的如花姑娘一笑,一掷千金。

宋桉棠不喜良妾,偏爱风月女子,他说,风月无边,媚眼如丝,芙蓉帐内弄清舞,这哪是良家姑娘会的新鲜玩意?

所以,京中达官贵人塞给宋桉棠的那些貌美如花的良家女,他一个也瞧不上,转眼,就搂了一个,又一个的戏子回府。

为此,三公主也曾闹到皇上跟前,不过,皇上只是把三公主打发,不了了之。

我是第三日才见到三公主,宋桉棠成亲九年的夫人。

宋桉棠把我接回府里,安置在轩逸阁,这里面,住着十来位没有名份的姑娘。

我是宋桉棠唯一一次接回来的良家姑娘,那日我与婢女玉儿在戏雪,夫人突兀地站在我跟前。

玉儿倏然下跪,并扯着我的衣袖,“奴婢见过夫人。”

我连忙跪下,“云轻见过夫人。”

“起来吧!”夫人轻唤着,像宋桉棠那样挑起我的下巴,细细瞅着,然后像自言自语,又像跟她的婢女说,“白芍,你说,像不像她?”

白芍上前细细端详着我,“夫人说的她,指的是谁?”

“九年前,死在桑月阁的那位?”

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啐着恨意,“这么多年了,到底是他魔怔了,还是我疯了,我竟看谁都有些像她?”

白芍压低嗓子,“夫人,你别伤神了,大概是她们神色有些像罢了,世子可怜她,才把她接入府中,与当年并非一样的。”

“是么!”夫人放开我,挺了挺身板,“你叫云轻?”

“正是!”

“世子可有说过,如何安置你?”

我半弓着身子,“赏一口饱饭,足矣,奴不敢攀想。”

“敢攀想又如何?”夫人冷薄地笑着,“你不是世子接进府里的第一个姑娘,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今日是傻了,才来见你,桉棠怎么会喜欢你这种,唯唯诺诺的丫头。”

夫人拍着我肩膀上的落雪,“那你就好好待着,王府不会少你一口吃的。”

“谢夫人!”我把头放得低低的,直到夫人离开视线,才把目光抬起来。

玉儿放低声音,“姑娘,你也别怕,夫人宅心仁厚,断不会为难你的。”

我喃语,“是么,宅心仁厚?”

玉儿轻叹,“若不然,能怎么办,世子心思不在府上,整夜宿在醉仙居,世子赎了那么多个姑娘回府,奴婢似乎还没见过世来踏足轩逸阁的,外人传言,世子喜欢如花姑娘,若不是夫人是金枝玉叶,怕世子早就把如花姑娘娶做世子妃了。”

我心一沉,“世子当真,没来过轩逸阁?”

玉儿丝毫没犹豫,她摇头,“一次也没有,就是这阁里的姑娘想争宠,也见不着世子,夫人说,世子是博爱薄情,贪新厌旧,如果谁在府里待不下去了,可以自行离开。”

3.

夜色寂寥,我与玉儿在院子里放孔明灯,孔明灯迎着风,缓缓往东院飘去,我双手合近,闭上双目,虔诚许愿:“愿世间无灾,国泰民安,世子无恙。”

玉儿惊呛地喊着,“世,世……世子……”

我缓缓回过头,宋桉棠已然站在我身侧,他一身黑色的披风加身,显得体魄修长。

我怔了下,才记起,欲下跪,“奴见过世子。”

宋桉棠扶起我双手,顺势握着我的手,“手那么冷,也不知道穿多一件衣服。”

宋桉棠说罢,把披风解下,披在我身上,他瞟一眼孔明灯,“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今日立冬,淮安有个俗例,立冬这一日,会放孔明灯,替亲人祝福,奴无亲无故,唯愿,”我把头放得低低的,“唯愿世子无灾无恙,一身安健,一世无忧。”

宋桉棠看我看得紧,目光温软,“这孔明灯上画的是杏花,你自己画的?”

我点头,“奴画得不像。”

“画得挺好的,你很喜欢杏花?”

我侧目看向孔明灯,“这杏花不像桃色争春光,也不与寒梅争傲雪,安静淡雅,独自怜,奴甚是喜欢。”

宋桉棠粗粝的手掌划过我的脸庞,有些硌瘆,“分明是一点也不相似的两个人,怎么,竟有些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世子说的,可是那位,叫秦桑月的姑娘?”

宋桉棠手指颤抖一下,他目光杂着一丝阴挚,“你认识秦桑月?”

我婉笑着,摇了摇头,“早两日夫人来过,夫人有提起过那位秦桑月姑娘,奴看公子对那位姑娘念念不忘,一定是相思过甚,入骨才难以忘怀,那位姑娘,一定是极好的。”

宋桉棠目光落在孔明灯上,手掌磨挲着孔明灯,像摸着他心爱的东西那样,小心翼翼,“她的确,是世间极好的,她像一轮明月,让我眼前一亮,一眼万年,就再也忘不了了。”

“奴何德何能,敢与世子心中所思,较为一谈。”

宋桉棠忽而转头看我,嘴角扬了淡淡的笑意,“你们的确不同,她那样明朗,骄傲,不沾尘俗,而你……”

“公子是想说,奴卑恭屈膝吗?”

宋桉棠与我对视,片刻他才缓笑,“有点,却也不太像,至少,你坦坦荡荡。”

宋桉棠握过我手,“这里冷,我们回屋吧。”

我随宋桉棠进屋,玉儿却恭顺弓身,把门紧扣上。

我脸色涨红,“奴,奴去给世子沏杯热茶暖身。”

宋桉棠在屋里转动,站在屏风处,看着那件挂着的白裘披风,“这不是那日我给你披上的,为何要挂于此。”

我把茶递给宋桉棠,“世子于奴有大恩,奴一刻不敢忘,奴见了披风,如见世子。”

“你这是变相告诉我,在想我吗?”宋桉棠啖了一口茶,目光悠悠地在我身上流转。

我紧抿着嘴,半晌,才背过身,“这轩逸阁哪位姑娘不想世子的。”

“那,云轻是想我今晚留下?”

我把头放得低低的,怔了下,才摇摇头。

宋桉棠握过我手,缓缓地说,“当真不想?”

“世子刚从醉仙居回来,想必是乏了,奴不想耽搁世子休息。”

宋桉棠咯咯地笑着,他的笑声充斥在房里,豪迈粗犷,“云轻,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般模样,像极了一个吃醋的新妇,有趣,还真有趣。”

我涨红着脸,“世子,你别埋汰奴了,奴哪敢吃你的醋。”

“是不敢,还是不想?”宋桉棠揽上我的腰身,缓缓靠近我,“云轻,你这般小女娇态,我甚是喜欢!”

宋桉棠想要吻我,我别开头,他的吻落空了,最后落在我的脸庞上,“云轻当真不想我留下?”

我没有说话,把着放得低低的。

“那好吧,我回去!”宋桉棠说罢,放开我,附在我耳边悄然地说,“这天底下,只有我宋桉棠感兴趣或不感兴趣,还没有我想要,又得不到的东西。”

我福身,“奴送世子!”

看着宋桉棠出去,那抹明艳的身影渐融入月色,我双手握成拳头,手指镶入掌心,烙得生痛。

如此意气风发,刚愎自负的王府世子,哪里是博爱薄情,他分明就是凉薄之人,从没有过真心,说博爱都抬举他了。

宋桉棠,你可真健忘,这世间,早就有了你得不到的东西,比如,秦桑月。

宋桉棠,我要的,是你的心,并非你几句甜言蜜语,若是我今晚从了你,厌倦之后,你便会弃如敝屣。

4.

这一个多月,宋桉棠得空都会来找我,与我说说话,偶有一起吃饭。

宋桉棠说,我跟秦桑月很像,是神似,不是貌像。

我问他,既然你这么喜欢秦桑月,为什么没娶她?

宋桉棠低头苦笑,“我倒是想娶她,虽是行的纳妾之仪,在我心里,她就是我妻,可惜,她心中有怨,洞房花烛夜,她饮鸩轻生,秦桑月,你对得起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吗?”

我缓缓握过宋桉棠的手,“世子,故人已矣,活着的人,才更应该好好活着。”

宋桉棠怔怔看着我,嘴角挪了挪,“她跟你一样,偏爱杏花,那夜我远远地遥望,她一袭杏花裙子,映着光,月下许愿,她像从画里面走出来的一样,不染一丝尘涴。”

“秦桑月,我那么爱你,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世子,你别这样,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云轻,你喜欢我吗?”宋桉棠忽而盯着我,带着几分侵占性目光,“你一定喜欢我,对吧?”

我把手抽回,有些愠色,“世子,我是云轻,不是秦桑月,不是你你心中所思的那位。”

宋桉棠怔了下,傻笑,“你的确不是她,九年前,她就不在了。”

宋桉棠离开,背影冷寂。

后来,宋桉棠就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因为啊,他病了,听说,他得了一种怪病,心胸郁闷,吐气不畅,时有大口气出,要许久才吸一口气。

太医来了许多位,也没瞧出个所以然。

夫人又替宋桉棠在外面请了几个大夫,有的大夫说,宋桉棠这像是中毒,但又不太像,束手无策。

虽是每日下药,药不对症,无异于无用医。

再后来,我每日亲自给宋桉棠煎药,割肉作药引。

宋桉棠吃了七日药,竟觉得浑身得劲,好了。

我割肉做药引这件事,除了玉儿,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宋桉棠来找我,已经是他病好的第三日了,府里那些姑娘一个个去献殷勤,唯独我没去。

宋桉棠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宋桉棠犹如第一次见我那样,居高临下地盯着我,“云轻,我病了那么多日,你都不去看我一眼,是觉得,整日盯着这件披风,就够了,是不是。”

“奴知道世子安好,就心满意足了!”

“荒谬,我一个大活人你不看,你盯着一件死披风。”宋桉棠把那件白裘扯下,丢在地上,“我还以为,你心思单纯,坦坦荡荡,原来你之前与我说的那些,全是虚情假意。”

我捡起披风,小心翼翼地拍打上面的灰尘。

宋桉棠恼了,他扼住我的手腕,“云轻,你……”

我吃痛地往后躲,把手放身后,宋桉棠愣忡,他拉过我手腕,盯着我手腕处的纱帛,“你受伤了,怎么受的伤?”

我挣扎,“没事,只是,只是不小心摔了。”

“当真是不小心摔的?”宋桉棠扯下纱帛,我手腕处那一块,突陷分明,触目惊心,他惊愕,“到底怎么伤的?”

在门外面守着的玉儿忍不住,进来跪在宋桉棠跟前,“世子,你真的误会姑娘了,姑娘说,心诚则佛庇佑,姑娘每日割肉给世子下药,怕世子发现,才不敢去见世子的。”

我轻斥,“玉儿,不是不让你说吗,出去。”

宋桉棠盯着我的手腕,再缓缓看向我,“云轻,你怎么那么傻,这种话你也信?”

“世子这不是,病好了么,别说是几块肉,就是要奴的命,奴也愿意,以一命换世子一命。”

宋桉棠喉结滚动,他看着我,眼里藏着的,像是绵绵密密的话,到了口边,只是喃呓着,“云轻,傻丫头,你为什么对我这般好?”

“奴……奴说过,唯愿世子无灾无疾,一世无恙。”

宋桉棠双手环扣上我的腰身,凑近我耳边,“仅是如此?难道云轻心里,就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奴……”我昂头,对上宋桉棠温热的目光,果然是风流的人,游走于欢场间,深情的目光,拿捏得极准,让人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

我很合时宜地含羞莞尔一笑,“世子心尖上放了那么多人,奴怕挤不进去。”

“你与旁人,总归是不同的。”宋桉棠捏起我的下巴,与我深情对望,随之而来的,是灼热绵缠的吻。

我先是低头躲闪一下,他执意扳一下我的脸,含吻住我的唇。

我半推半就,软在宋桉棠的怀里,情及浓时,他抱我入榻,放了垂帘,宽衣解带之事,便是水到渠成。

我们没来得及熄灯,隔着垂帐宋桉棠的身影映在屏风上,他一起一落的动着,与我十指紧扣,时而温情地含住我的唇。

我合上双目,硬生生把眼底的湿意逼了回去,原来,鱼水之欢这种事,也可以装得很欢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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