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架飞机要着陆了，飞在前面的是大队长吴直敬；后面是新飞行员杜崇明。前面的刚从跑道上轻轻地飘下，后面的也轻巧地下降了。
杜崇明的飞机刚好落在大队长的着陆点上，他的动作干净利落，简直跟大队长不相上下，赢得大家连连称赞。
他们一同上了车。刚一开动，小杜就抹下飞行帽，扯开皮衣，大声说：“大队长！好家伙，你那一个急上升，又一个下滑倒转，差点没把我甩掉。”
小杜又转向机械员，比画着夸赞大队长的动作怎样猛、怎样快…………吴直敬笑了笑，把一顶便帽向小杜头上一扣，说：“小心着凉！”
回到停机坪，摄影员一把拉住小杜说：“来，照张相吧！”小杜兴高采烈地说：“那就来一张！”
吴直敬一下车就向塔台走去，耳朵里听见摄影员说：“这回你就出师了！”小杜答道：“嗯，差不多了。”吴直敬心里吃了一惊，不觉收住脚步。
吴直敬望望小杜，只见他正摆好架势在照相。他想了想，还是转身走向塔台，去查看小杜的起飞、着陆的记录和空中标图。
根据塔台记录，杜崇明全部合格。但是吴直敬没有像过去那样高兴。
吴直敬记得小杜第一次飞行就很出色，摄影员拉他照相，他却红着脸闪躲，说：“不参加战斗值班不照相！”
那时小杜是虚心、努力的；可是现在，他开始有点骄傲了。吴直敬想起这一阵没有细心观察、及时提醒，感到自己失职了。
吴直敬从塔台回来，正好听见杜崇明在跟几个新飞行员说：“咱编入战斗序列是没问题了···”
晚上，吴直敬经过俱乐部，看见里面正进行乒乓比赛，有人跟小杜讲：“我们的乒乓冠军，上呀！”杜崇明抱着肩膀，笑了笑。
有人激他：“你这冠军是侥幸拿的，那天大队长没上阵，没碰上硬手！”小杜满不在乎：“嗬，徒弟还能打过师傅？我也不争这份光呐！”
吴直敬回到宿舍，不由得在小杜的床前停了下来，一眼瞅见了小杜的乒乓球拍，正高高地挂在墙上。
小杜刚到部队是不摸球拍的，后来听说打乒乓对锻炼目测和灵敏度有好处，他才迷上了。吴直敬取下球拍，只见上面已积起一层薄薄的灰尘。
小杜好些天没打乒乓球了，吴直敬还以为是临近考核顾不上。现在看来，问题并不那么简单。他不由想起自己十年前的那次教训。
十年前，一支新建的海军航空兵部队，投入了保卫渔区、解放沿海岛屿的战斗。那时就凭一批新手，一连打了十几个漂亮仗。
有一次战斗中，一架敌机被吴直敬打中了，冒着烟，直往下掉。吴直敬满心高兴：报销了，没问题。却没有想到再追上去补它一炮。
敌机眼看就要扎进海里去了，却又突然拉起来，擦着水面逃了。吴直敬暗叫：不好！要追已经晚了，但他还是奋力去追。
飞机疾降，汹涌的海浪迎面扑来。吴直敬不由自主地带起机头，眼睁睁看着狡猾的敌机逃跑。他这才明白，自己在海上超低空作战的本领还很差。
吴直敬想起那次战斗，再也躺不稳了。眼前这个“徒弟”，不正和自己过去一样？本领还没有过硬便自满了，多危险！
杜崇明很晚才回宿舍，吴直敬一见他就说：“小杜，考核还没结束呢。”杜崇明先一愣，接着说：“考吧，没问题！”
熄灯号响了，小杜一挨枕头就呼呼睡了。吴直敬本来想和他谈谈，却什么也没谈成。
第二天，吴直敬和政委研究了一下，决定要磨炼磨炼小杜，要让他看到目前的成绩只不过是通向高峰的起点，要设法使他继续爬高向上。
这些事小杜是不晓得的。他一到机场，就伸胳膊甩腿，浑身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他看见大队长正同机械员一起推飞机，连忙跑了过去。
小杜跑近一看，他的飞机被推到排尾去了。心想：原来的位置就很好，这一变动多别扭！他心里很不高兴，但还是帮着把飞机摆正。
小杜看看机场南面的山谷，那简直是个造云起雾的工厂，浓雾从那里升起来，涌向机场，把天气弄得变化不定，急得小杜直打转。
吴直敬瞅着小杜。没有作声。过了好久，才对他说：“沉住气！这还只是天气，战斗中随时都会遇到意想不到的情况，思想绝对不能乱！”
流云逐漸散去，天气转好了。小杜早在飞机跟前等着。大队长却站在休息室门口，老远地招着手叫他过去。
小杜刚跑到休息室门口，听见值班参谋喊道：“吴大队长，该你们双机起飞了！”吴直敬一比手势，就带头向飞机跑去，小杜赶紧跟上。
双机迅速离开停机坪。小杜那个敏捷劲儿，硬是吴直敬的作风。但是一瞬间却拉开了距离，因为前面有个急转弯，到起飞线时，小杜就迟了几秒钟。
小杜一生气，把方向舵蹬得左右摇晃不停。吴直敬看在眼里，严厉地说：“稳住神！”
飞机到达预定空域，突然地面通报：“三号空域高空，发现敌机RF—101一架。停止训练，前去拦截！”小杜想，是不是发给我们的？
接着听到大队长在呼唤：“二号，航向七十，保持好上升率。跟我来！”小杜这才明白，命令真的是发给他们的，赶忙跟着大队长爬高向上。
飞机在急速上升，这不直接参加战斗了吗？小杜激动得脸红心跳，脑子里翻涌起各式各样的想法…………
他知道RF—101是个鬼东西，按计算截住才能打上，觉得自己飞得太慢！他沉不住气，试着改变上升率，可是飞机摆动起来，反而落后了。
就在这时候，大队长命令“加大速度”！只见大队长的飞机尾部喷出一团红火，一缕黑烟，速度加大，冲天疾上。
小杜明白，已经接近敌机，到了最后冲击的时候了。他赶忙采取措施，但已经比大队长晚了几秒钟，贻误战机了！小杜急得汗流如雨。
吴直敬回头看看自己的僚机，正在奋力上升。但没有保持住上升率，忽快忽慢，降低了速度。
小杜刚刚爬上“升限”，地面传来返航命令。他留恋地向四空打探，没有敌机的影子。是演习吗？正在怀疑，听得大队长说：“没截住敌机。返航！”
飞机着陆了。小杜心里不安起来：即使是一次演飞，也不能轻易原谅自己啊！他简直没有勇气跨出座舱。
一整天，小杜感到非常苦恼。只觉得为了这一个偶然的失误，或许不能很快地参加战斗，要落在人家后面了！
晚饭后，吴直敬拉小杜去散步，小杜没精打采地走着。沉默了一阵，他低声说：“大队长，我对不起组织的培养···我的技术不过硬··.”
“嗬，还真的泄气了？”大队长说：“记得毛主席讲的‘放下包袱，开动机器’么？我看你是思想不过硬，这是主要的！”
这番话让小杜听到了信任和期待，他慢慢抬起头。吴直敬语重 心长地说：“同志呀！不能一错再错，错了，正视它，改；掉队了，追上！”
夜航机要起飞了,跑道被照得雪亮。吴直敬说: “你看它平坦笔 直，可不容易通过呀！只有无比坚强的人，才能通过它为革命作贡献。”！！
吴直敬不紧不慢地说：“同志，党要求我们的，要比我们自己想的高得多，也严得多。而我们，往往没有这种自觉。”
“小杜，我们要牢记毛主席的教导，学习的敌人是自满，学习必须从不自满开始。”小杜接过话道：“大队长！我懂了，我一定牢记主席的教导。”
从此，小杜更加勤奋。天还黑糊糊的，他就蹑手蹑脚地起床了。吴直敬看着小杜半开房门，侧着身子走了出去；随后，吴直敬也就披衣起床了。
天刚亮，小杜拿着飞机模型，在操场上边走边演习。吴直敬总是暗暗地躲在一旁，看他的动作。
又是一次演习，这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两架飞机像银燕腾空，向海上飞去。
一对双机到达预定空域了，小杜应该在这里拦住“敌机”。但是吴直敬隐蔽得很好，小杜好容易才在云隙里发现了他，就偷偷地从背后逼上去。
一眨眼，“敌机”又上升爬高了。小杜紧跟着急速上升。心想：你飞多高，我追多高！他们在蓝天中，各拖着一条长长的白色航迹，冲上天去。
小杜一看仪表，才发现已冲上同温层，到达“升限”了。于是就从斜面插上去。吴直敬一看，十分高兴。因为小杜已能准确计算，按时抓住敌机了。
可是战斗中还会有很多难以预料的意外发生！还需要让他向另一个新的高度冲击。于是，吴直敬就一侧机身，疾速地向下滑去。
小杜发现“敌机”侧身下滑，他毫不犹豫，一推机头，用更快的速度穿云直下。吴直敬回头一望，又故意把飞机改平，向海外飞去。
小杜放弃了直线追赶，突然从斜刺里切过去。眼看就要咬住“敌机”了，不料“敌机”又突然一个下滑倒转，甩脱了小杜的追赶。
小杜只见前面飞机一闪一晃，就再也找不着了。他想到，将来要执行的任务，是保卫海区，而现在，却把“敌人”给追丢了，他头上直冒汗。
正在焦急的时候，地面指挥传来了命令，他这才发现，一架飞机在右下方贴着海面超低空飞行。他听从地面引导，下降高度，向前冲去。
白花花的浪头，迎面扑向机头，耳边也响起了惊人的波涛呼啸。但是“敌机”还在下方，能让它跑掉吗？
小杜想：“敌机”能够贴着水面飞，我为什么不能？他猛推机头，加速向“敌机”逼靠。他觉得自己是在向一个新的“升限”冲击！
经过一场紧张的演习，飞机回到机场，轻轻地降落了。小杜看见大队长，赶忙奔过去说：“大队长，我过去定的目标太低了！”
吴直敬呵呵地笑了，向着无垠的天空，兴奋地说：“小杜，你看，天很高，飞机却有‘升限’，而我们的思想，要突破‘升限’，永无止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