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无聊的神，整日无所事事。
仙界早没有了秩序，神仙们渡情劫的渡情劫，谈恋爱的谈恋爱。
我也一样，但好歹还有个神的样子。
会听人类许许愿，看人类烧烧香。
但我不一定会放在心上，因为仙界没了秩序，不会监督神明完成kpi。
满不满足人类的愿望，全凭我的心情。
这一次，我答应了一个姑娘。
她想回古代做一个公主。
她说她想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然后在一众王爷公子之间挑一个最好的，成全一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
......
我打断她，说我法力有限，除了一个公主的身份，别的我不能保证。
她热情不减，说没问题，只要是真正的公主，别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抱着看戏的心态，我满足了她的愿望。
【1】
她成了大夏贵妃的女儿。
公主的身份确实不一般，她只能从小婴儿长起来。
看着襁褓中她咿咿呀呀，笑得口水流了一身，我确定她的记忆没有丢失。
可惜她没看见，在她被抱走后。
贵妃满面愁容，叹了声可惜可惜。
她就这样在万千宠爱荣华中慢慢长大了。
贵妃受宠，所以她的日子也不错。
以至于她常常说自己是天选之女，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有神明护体，身份尊贵，思想先进，妥妥的女主配置。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可不是她的保护神，在她成为公主的那一刻起，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我留在她身边，还是那个原因。
无聊。
但我不着急解释，她继续享受自己的公主生活。
她才来这个时代五六载，就已经熟练地使唤宫女太监，享受太监宫女的服侍。
宫女惹她不高兴，梳头发不小心弄疼了她，她会发怒一巴掌甩在宫女脸上，罚人家大冬天地跪在外头。
见皇帝皇后时，她也挺乖巧。
认认真真行礼叫父皇母后，露出的笑容都无懈可击。
因为有着以前的记忆，她是皇宫里最聪慧的孩子。
皇帝很喜欢她，连带着更宠爱贵妃。
引得贵妃也不再说可惜她是个公主，只更放纵了她些。
我问她是否满意，是否后悔。
她奇怪地看我一眼，说她现在满意得不得了，一点儿也不带后悔的。
我默默地隐去了身形。
她还在那儿说，想不到天底下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终于遇见了心软的神。
她第一次感觉到为难向我求助，是六岁时去上书房读书。
她跟我抱怨，说学不会四书五经。
还有公主们要学的礼仪妇德，严苛压抑得她喘不过气。
“来都来了，坚持一下。”
我随口打着哈哈。
她问就不能给她开个金手指什么的，让她才冠李白，鹤立鸡群。
我翻了一个白眼。
就算李白是文曲星下凡，天赋过人，那也不是打娘胎里出来就会吟诗作对。也要经过后天的学习和积累。
她失望不已，又问能不能不学礼仪妇德，说她骨子里还是高举人人平等旗帜的现代人。
我沉默着无语。
她终于不报期望，嘟囔着抱怨，“还以为你有天大的本事呢。”
我不跟她计较，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当现代人的光环褪去，她那点仅存的天分智慧，在上书房里并不能派上用场。
比起那些皇子，学四书五经的时候，太傅们并不关注她，她也说不出读书明理的大道理。
比起那些公主，学礼仪妇德的时候，她又不够乖驯听话，念叨着所谓《列女传》都是封建糟粕，给女人们绑上了世俗的枷锁。
上了年岁的嬷嬷让她谨言慎行，多说几次不管用，她一巴掌扇过去说嬷嬷什么身份也敢教训她。
嫡公主管教约束她，让她收敛行事，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符合皇家规范。
她表面答应，背地里说嫡公主裹脚又裹脑。
她来这里做公主，自然是要做被天下人追捧敬仰的最尊贵的女人。
万众瞩目，风华绝代。
可不会困在着小小的一方宫墙之内。
【2】
她的言行被宫人如实告诉给了皇帝。
皇帝怒斥她德行不端，言行无状，还开罪了贵妃。
直到贵妃一个巴掌扇在她脸上的时候，她才如梦初醒。
可她不敢跟贵妃叫板，只能声泪俱下问贵妃为什么打她。
贵妃还念着些母女情份，让她好好反思，然后带着她去给皇后和嫡公主请罪。
她不甘心，说她没错，明明她的思想才是先进正确的，她只不过是指出了这里的错误，错的是封建愚昧的朝代，不是她。
气得贵妃捂了她的嘴巴，又给了她两巴掌。
顾不上带她去请罪，把她禁足在宫里思过。
她不服气，把我叫了出来，让我给她评理。
可我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呢？
人类是我们创造的，人类的意识形态，思想水平于我们来说没有什么对错之分。
就像人类不能共情蚂蚁，神明同样不会共情人类。
听完我的话，她一脸震惊，“神仙不都是心怀苍生吗？”
我一愣，“现在的神仙早就是高人一等，俯视众生。据我所知，你们人类的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我以为你们知道呢？
包括神仙现在满足人类的愿望，都不叫帮助，叫施舍。
至于她说的那种心怀苍生的神仙，版本更新太快，我也没见过。
她语塞了。
她还是不甘地瞪着我，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在皇帝和贵妃的警告下，她安分了一些。
去上书房读书的时候，不再说些惊世骇俗的话，认真学那些繁冗庞杂的礼仪。
好歹有现代成年人的底子，她学起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后来也被皇帝夸了几次。
她得意地看着我笑，说就算没有我的帮助，她也比这些古人强千百倍。
是吗？
我歪着头看她，她的背影有几分贵气，但更多的是傲气。
没过多久，她又被皇后罚抄《女诫》。
因为她在宫道上没有给嫡公主行礼。
她委屈地抽噎，说她明明行礼了，只是言语上没有太过恭敬而已。
笑死，她好像第一天来这个皇宫一样。
皇宫里，是非对错重要吗？
无非是她的天资高过了嫡公主，引得皇后不满，借机敲打她一番罢了。
贵妃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怪她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难道皇帝的公主那么多，真的没有比嫡公主，或者她更加聪明的人吗？
只是宫妃们再高高不过皇后，公主们自然也高不过皇后所生的嫡公主。
贵妃走后，她嚷嚷着说不公平，说她是来做女主的，不是来受气的。
让我把女主该有的待遇给她。
天地良心，我没答应过这条吧，该给的我可都给她了。
她揉着酸痛的手腕，没好气道：“你不是我的守护神吗？”
我震惊，“你何德何能啊？”
人类，在我们眼中就是最可有可无的存在，跟细小的尘埃没什么差别。
我们要是谈个恋爱生气了，随随便便就能拿人间来出气，要是遇见个恋爱脑神仙，灭个苍生都是分分钟的事。
满足你的愿望那都是我大发慈悲了。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搁这搁这呢？
听完我的话，她半天嘴都没合上。
她的脸涨得通红，“我.....我说的公主不是这样的.....”
我随手打断她，我可不想听人类胡闹。
“该做的我都做了，至于你的一切，跟我都没有关系，我只是看个戏而已。”
【3】
之后，她很少主动叫我。
我也懒得在她面前现形，乐得清静。
她确实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来。
可贵妃却有了危机感，这么多年贵妃就她一个女儿，而且还是个拎不清的。
在后宫摸爬滚打多年的贵妃，自然有几分手段，在开春的三月有了身孕。
这年，是姑娘来古代成为公主的第八年。
她没有大吵大闹，这点是她内里成年人灵魂的成熟。
贵妃对这个孩子的期盼和重视，是她没有想到的。
为了万无一失，贵妃甚至不再和她同桌用膳。
在宫里待了快十年，她应该明白这个孩子对贵妃的重要性。
贵妃如愿生下了七皇子。
贵妃因此更得圣心，晋封皇贵妃，成了皇后之下后宫之中最尊贵的女人。
她虽然在贵妃心中的地位大不如前，但在外头，她却更受宫人，甚至是别的皇子公主的尊敬。
我看她也挺受用的，享受着大家的讨好和奉承。
但贵妃对她万般叮咛，日后，务必事事以她尚在襁褓的皇弟为先。
她依旧觉得这是糟粕，觉得谁说女子不如男，她日后取得的成就未必不比那个小婴儿强。
可这种话，她再也不敢在贵妃面前说。
她已经完全适应了皇宫的生活。
她又开始找我了。
无非就是一些炫耀，说她的皇弟日后有可能登基称帝，届时她就是皇宫里地位最高的公主，什么皇后生的嫡公主，统统都要靠边站。
她笑得狂妄，与我第一次见她诚恳祈求的模样判若两人。
但，这就是人性。
我见识过很多的人性。
她还说，就算我是神仙又如何，没有享受过荣华富贵，高人一等的生活，徒有那么长的寿命要来何用？
还不如及时享乐，痛痛快快地活它个几十年。
我漠然看着她。
我虽不救苦难，可我看得见苦难。
多少人连白面馍馍都吃不上一辈子没见过所谓的外面的世界，多少人挣扎在温饱线上为了一口吃的出卖肉体甚至自尊，又有多少人强颜欢笑打起精神为了几两碎银整日奔波。
更别说大部分人穷极一生，付出一切拼尽全力，都触及不到那些人上人的起点？
她也是从这些人中走出来的，如今却能轻松地说出这样一番话。
我不置可否。
但我期待她那么有把握的公主的生活，是否真如她所想的那样，尊贵幸福。
在她十三岁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北边藩属国请求天朝下嫁公主，以求两国和平稳定。
北边羌人骁勇善战，天朝用了数十年才平定它们，自羌族成为藩属国以来，一向有和亲怀柔的政策。
她的运气很好，整个皇宫只有嫡公主一人及笄。
这个联姻的人选，自然就落在了嫡公主的头上。
她还算没有彻底被富贵冲昏了头脑，她亲自去探望了嫡公主。
嫡公主比她想象得要平和。
嫡公主对她说，作为公主，她已享天下供奉十数年，如今也到了她回报天下人的时候，不论是为天下百姓着想，还是为父皇分忧，和亲都是她应该做的。
她却像是听到什么大逆之言一样，匆匆逃离了嫡公主宫中。
回到自己宫中，她又看见贵妃对七皇子颇有耐心，慈爱地哄着七皇子入睡。
她终于有了危机感。
她这回唤我很急。
我一现身，她就焦急地询问我可不可以让她不用走上和亲的命运。
平时不烧香，有事找我上。
我又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
而且我说过很多次，除了公主的身份，我什么都保证不了，她就像选择性耳聋，一遍一遍地来问，跟缺心眼儿似的。
“我说过我可不管你日后命运如何，若是你们人间的皇帝做了决定，别说是外族人了，就算是太监你也得嫁。”
她慌了神，许是想到嫡出的公主皇帝都能说嫁就嫁，更何况是她。
她摇头如拨浪鼓。
“不行，那些小国的人怎么配得上我，我不能去那种地方！”
我啧了一声，怎么，别人都能去得，就你去不得？
我突然生出些恶趣味来。
我说：“只要你愿意放弃现在的一切，不做公主，我就带你回你的时代，就跟一切没发生过一样，你什么都不会记得。”
这一次，她不说话了。
警惕地看我，好像怕我替她做决定一样。
本来我也不会那么好心，只是我想看看，这么久过去了，人类是不是还是这样。
虚伪，自私。
她不是不想做公主，只是不想承受戴皇冠之后的沉重代价。
可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想，好戏很快就要开场了。
【4】
她还挺聪明。
主动和皇子们打好关系，目的自然就是皇子们身边的伴读。
因为皇子的伴读都是高门大户的公子。
她看上的公子有两位。
一位是丞相的孙子，另一位是大将军的儿子。
倒是会挑。
只是这两人对她都是淡淡的，对她的示好也视若无睹。
她有些气馁，甚至问我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我白了她一眼，只要她有本事，她就算是嫁天王老子也随她。
只能称得上中上的面容，在皇宫里养的嚣张高傲的个性，再加上势在必得的占有欲，我若是贵公子，我看了也不喜欢。
而且，贵妃提醒过她。
如果娶了公主，男子就不得在朝中担任官职。
她也不想想，丞相之孙，将军之子，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大好的前程。
这些人中龙凤，怎么可能会是恋爱脑？
可她还是不死心，扬言一定会有人愿意要美人不要江山，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嗤笑一声。
她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并非没有额外的要求。
她要的是有充分的物质基础，锦衣玉食仆从伺候，不用操心柴米油盐，不用靠自己的双手维持生活，而是继续靠着天下人的供养去成全的美好爱情。
为此，她胆大包天写了情书给丞相的孙子。
这封情书到了丞相手上，最后到了皇帝手中。
丞相知道分寸，只告诉了皇帝。
皇帝看了信，当即就要废掉她的公主之位贬为庶人。
这传出去，损的可是整个皇室的颜面！历朝历代有哪个公主敢做出这样的事来，天下人岂不是要耻笑皇室公主水性杨花，不知检点？
还是丞相解了围。
说废公主的话传出去太不好听，若是有心之人探听到原有就更不好了。
而且毕竟是皇贵妃的女儿，皇贵妃还有七皇子，所以不得不全了她的颜面。
于是，她以大不敬之由，被杖责三十，打得只剩了半条命。
其实，皇帝是想她死的。
宫里不缺公主，女子名节本就是天大的事，丢人还丢到臣子家去了。
如今，她不可能再嫁入任何官宦之家，到了年岁就去和亲已经是她板上钉钉的命运了。
可她还犹不知情，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叫着说我不帮她，不救她。
她问我凭什么勇敢追求爱情就叫不知检点，就说是皇室的耻辱。
明明她那么勇敢，为了爱情不顾一切，这明明是高尚的，值得赞扬的，凭什么还要折磨她。
她一定觉得自己伟大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