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盛京都知道,我爱惨了祁沅世子。
为了他以自戕相逼,求得父皇赐婚嫁给他,身为公主,却放下身段,侍奉公婆,活得没有半分自我。
祁沅同天下人一般,对我嗤之以鼻,甚至搂着一名青楼女子,执意要与我和离。
我望着他,失望的摇摇头,“你这样,一点都不像他了”。
【1】
就好像是故意羞辱我一样。
祁沅这次带回府的女子竟只是一名青楼女子,名唤欢意。
祁沅直接让她做了姨娘。
许是得了祁沅的授意,欢意对我百般挑衅,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
可王府之中,上至王爷王妃,下至小厮婢女,都不觉得有什么僭越。
毕竟,我深爱祁沅,爱得比性命还重。
这些年,我孝顺公婆,将祁沅的庶子视为亲子,看祁沅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妾室也不曾有过半分脾气。
为了祁沅,我可以一次次地迁就妥协。
身为公主,却没有公主的半分风骨,就算被小妾踩在头上也不计较,只要祁沅开心。
对于这些,我没什么好反驳的。
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只要远远地看一眼祁沅,哪怕他的笑容不是因我而生,我也觉得满足。
贴身婢女绿萝替我打抱不平,“公主,那个青楼女子真是太放肆了,竟敢如此出言不逊,该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才是。”
我温柔地笑笑,“打死了欢意,祁沅定会生气,我不愿见他生气。”
绿萝欲言又止,像是恨铁不成钢。
但这么多年,她早该习惯了。
对于祁沅,我向来是没有底线的。
第一次见到祁沅,是在母后的寿宴之上。
我站在檐下醒酒,就见他自夜色中行来,月光洒在他的脚边,衬得他宛如谪仙人。
他礼貌又疏离,“微臣见过公主。”
他微微笑着,却让我再也难以忘怀,甘愿沉沦在他的笑容里。
可那时,母后已为我择好了驸马。
回去之后,我便不惜以自戕相逼,才终于求得父皇一道赐婚的旨意。
我如愿嫁给了祁沅。
可新婚之夜,祁沅甚至都没有回府。
汝阳王妃告诉我,祁沅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李清欢。
因为我的到来,他们才不得已把人送到别院。
祁沅新婚之夜不回府,正是去别院陪他的表妹。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没有大发雷霆,甚至连一丝失态也没有。
我微微向汝阳王妃福身,“外室也好,纳妾也罢,只要夫君开心。”
汝阳王府震惊于我的痴情软弱,渐渐地也就不再把我放在眼里。
那时的祁沅虽待我冷淡,但还算相敬如宾。
直到李清欢在别院难产,生下一个不足月的男婴便撒手人寰。
不知为何,祁沅认定了此事是我所为,自此彻底恨上了我。
他曾喝醉了酒,跑到我的院子里掐住我的脖子,双眼猩红地质问我:“明明我已经让清欢离开了王府,为什么你如此恶毒,还要害死她的性命!”
幸好下人们来得及时,我才不至于被祁沅掐死。
我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只是心疼地让下人们带他去醒酒休息。
他把自己对清欢的愧疚思念尽数转移到了祁怀身上。
他为李清欢的儿子取名祁怀,带在身边亲自抚养,不允许我靠近半步。
我不气不恼,甚至毫无芥蒂地把祁怀当作亲子对待。
人心都是肉长的。
即使一开始在祁沅的教导之下,祁怀对我十分抗拒。
但我无微不至地真心照料,足以让祁怀在日久天长中,生出了想要亲近我的心思。
祁沅认定我是虚情假意,开始一房又一房地往王府里纳妾。
因为他宁肯让别的妾室来弥补祁怀从小缺失的母爱。
而我只是平静地,温顺地接受了这一切。
直到汝阳王和王妃都看不下去了,祁沅这才稍稍收敛,可依旧是对我厌恶至极,不愿意靠近我半步。
可是欢意不一样。
从我第一眼见到她,就知道祁沅会待她不同。
因为欢意和李清欢生得极为相似,那双如水的杏眼更是如出一辙。
祁沅怀抱着欢意从我面前走过,含着笑意唤她“欢儿”,把我当作空气。
我却目光紧紧追随祁沅的背影,缱绻眷恋。
世人都觉得我疯了,痴恋一个人竟能到如此的地步。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清醒得很。
【2】
欢意仗着祁沅的宠爱,在府中耀武扬威。
不是抢走我的燕窝吃食,就是截胡我的绫罗首饰。
我统统不与她计较。
那些东西本就是身外之物,不值得为了这点东西让祁沅烦心。
祁沅看中欢意的这张脸,把祁怀养在了欢意膝下。
欢意本就是青楼女子,哪里会养孩子,祁怀又正是爱闹的年纪,欢意怎么可能招架得住。
不一会儿,就有人匆匆跑来我的院子,求我过去看看小公子。
不知道欢意喂他吃了什么东西,祁怀却是口吐白沫,倒在地上面色惨白。
我心急如焚,匆匆赶了过去。
祁怀往日稚嫩可爱的面庞如今已是一片惨白,叫人十分心疼。
大夫把脉之后,面色有些愠怒,“大人喝的安神汤怎么能给孩子喝呢?”
我抬眼望去,欢意苍白着一张小脸,一副慌张心虚的模样。
我指了指祁怀的贴身嬷嬷,“你说,是谁给小公子喝了安神汤?”
嬷嬷如实答道:“是欢姨娘,小公子吵闹不肯午休,欢姨娘便说这安神汤她喝得,小公子便也喝得,便强喂了小公子喝这药。”
“放肆!”我怒道。
欢意双腿一软,委屈地跪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我.....我不知道会这样,他闹得我心烦,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她一向跋扈,素日里是不把我放在眼里的。
可大抵是知晓祁怀在祁沅心中的地位,这才一时慌乱,不能自已。
我一边让人堵了欢意的嘴,不许她哭出声扰了祁怀休息,一边亲自喂祁怀喝药。
好在祁怀喝得安神汤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便转醒了。
他一见我便扑进了我的怀中,“母亲,怀儿好想你!”
祁怀如今虽然虚弱,但见了我仍是欣喜不已,祁沅在府中时便不让我靠近祁沅,我们相处的时间着实短暂。
欢意见祁怀醒了,微微松了口气,抽泣的声音渐渐小了。
她张口正要说话,祁沅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见我便皱了皱眉,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祁沅转头看见跪在地上的欢意,便看也不看我一眼,脱下披风想要上前盖在欢意身上。
祁怀在我怀中适时道:“父亲,她是个坏女人,她强迫怀儿喝安神汤,若不是母亲来得及时,怀儿说不定就被她害死了!”
祁沅手上动作一僵。
刹那间,欢意的脸色又变得惨白。
她看着祁沅颤抖地出声道:“世子,妾不是故意的,妾知道错了.....”
泪珠顺着她柔弱姣好的面容落下,许是让祁沅又想起了故人。
祁沅终是闭了闭眼睛,将披风盖在欢意身上。
“你未曾生养,不怪你,日后怀儿还是跟在我身边,不必你操持了。”
祁怀满是希冀的眼神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祁沅又厌恶地看了我一眼,“你不必在这里惺惺作态,欢儿知错能改,你却蛇蝎心肠满腹算计,这点小恩小惠的把戏,就不必演给我看了。”
下人们低着头不敢说话。
对上欢意挑衅的目光,我按下了想要出声为我反驳的祁怀。
“祁沅,怀儿是你的孩子,是你最爱的女人为你生下的孩子。”
祁沅厌恶我,我为了留在他的身边心甘情愿地忍受。
可他一向自诩深爱李清欢,更是疼爱李清欢留在这世间唯一的骨血。
可刚刚那一瞬间,我只觉得眼前的男人无比的陌生。
一点都不像我记忆中的样子。
我不喜欢。
“闭嘴!”祁沅怒喝道,“你不配提她!”
祁沅突然暴怒,将众人吓了一跳,“若你还有些良心,就该日日愧疚,跪地烧香向清欢磕头认错!”
我从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无力感,“就算你恨我,也不该拿怀儿的安危开玩笑,她一个妾室,竟敢残害王府子嗣,你还如此包庇她?”
“够了!”祁沅呵道,“此事不许再提!”
在祁怀失望的眼神之中,祁沅怀抱着欢意离开。
祁怀扯了扯我的衣角,“母亲,父亲是不是不要怀儿了,父亲总说你是害死怀儿亲娘的坏女人,可明明父亲带回府的才是坏女人,还强迫怀儿喊她们娘亲......”
祁怀越说越委屈,竟不自觉地在我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我搂着祁怀,一下一下地拍着,哄着。
祁怀渐渐平静下来,安稳地在我怀里睡去。
而我双目空洞,望着一个地方出神。
【3】
虽然祁沅对欢意喂给祁怀安神汤一事轻轻放过。
但汝阳王妃却不会允许他这般胡闹。
汝阳王妃重责了欢意二十大板,若不是祁沅护着,欢意根本就挺不过来。
绿萝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的神色,道:“公主,世子爷为了那个青楼女子,竟然顶撞了王妃,还替她担了十几个板子,您真的不管管吗?”
“有什么好管的,他爱谁是他的自由。”
绿萝叹了口气,“公主,您对世子爷其实没有半分感情,若不是他.....您何苦留在这里委屈自己?”
绿萝从小跟着我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对我的一切都知根知底。
我何尝不知道,祁沅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我去爱。
我也自始至终都没有对他动过心。
可为了他,我不惜忤逆父皇母后,以自戕相逼,也要嫁给他。
咽下了数不清的委屈与苦涩,也要留在他的身边。
是因为,我有一个秘密。
我爱的人是一个太监。
可惜,他死在了我最爱他的那一年,祁沅恰好与他生得很像。
笑起来的时候,更显得他们好像是同一个人。
我默默垂下了眼,“绿萝,你说得对,他好像不再像他了.....”
他不会像祁沅那样,朝三暮四,用所谓的替身感动自己,恶心他人。
他更不会像祁沅那样,虚伪自私,只顾自己快活,放任自己的骨肉被他人欺负。
除了那张脸。
祁沅根本不配和他相提并论。
那日抱着祁怀的时候,我便一直在想这些事。
那些曾经尘封的记忆,又如书卷般渐渐在我脑中展开。
他的身影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我甚至能听见年少不懂事的自己,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没好气地唤他的名字。
长庚。
长庚。
长庚你等等我。
长庚回头,却是七窍流血,面容恐怖的样子。
我从噩梦中惊醒,绿萝匆匆掀开床帘,递来一杯茶水,“公主又做噩梦了?”
温热的茶水驱散了我内心的惶恐。
远远地,我听见西边传来抚琴的声音。
那是欢意的院子,想必祁沅和她正在花前月下,郎情妾意。
我闭了闭眼睛。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绿萝,本宫要与祁沅和离。”
即使声音很轻,也足以让绿萝惊喜得热泪盈眶。
“公主,您愿意想通就好,恕奴婢斗胆说一句,世子并非您的良人。”
祁沅吗?
他自然不是。
我躺回床上闭目养神,“明日一早,你就去把和离书给祁沅。”
绿萝应声而去。
锦被之下,我的拳头紧紧攥着,泛起了骨白。
和祁沅相处的这段日子,何尝不是我醉生梦死地故意麻痹自己。
长庚因何而死?
我又何必强行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若不是祁沅一而再,再而三地展现他是一个虚伪小人。
也许我真的会甘愿陷入这场自己为自己编织的美梦之中。
可惜,他终究不是长庚。
【4】
祁沅甚至连早朝都没去,带着一身怒气闯进了我的房中。
“贺锦棠,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绿萝先我一步打断了他,“大胆!竟敢直呼公主的名讳!”
祁沅冷笑一声,“你别以为本世子吃你这套以退为进,你不仅心思恶毒,现在还要这些下作的手段妄图勾引本世子,你真令本世子恶心!”
绿萝气愤不已,正要与他理论,却被我拦了下来。
我语气平静,“既如此,你签了这份和离书,本宫的计谋就落空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祁沅一愣,似乎想要从我的脸上寻到破绽。
可惜,我心如止水,“自此,本宫与世子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本宫先恭喜世子喜得佳人。”
祁沅皱了皱眉,“贺锦棠,你当真愿意与我和离?”
摆脱我,一直都是祁沅所求,怎么如今反倒是犹豫了?
“和离书本宫已签好奉上,还不够证明本宫的诚意吗?”
我懒得与祁沅逞口舌之快,一心想要搬离汝阳王府。
祁沅张了张嘴,像是欲言又止,“你别后悔!”
我淡然地笑笑。
祁沅顶着一张与长庚如同肖似的脸,和我相处了五年之久,都没能让我爱上他。
今后再见,也注定是陌路。
祁沅飞速在和离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拿过自己的那份和离书,我平静地吩咐绿萝收拾东西回公主府。
我在汝阳王府的东西不多,如今一收拾,更像是半点没有过我存在的痕迹。
祁沅仍是想说些什么,可对上我冷漠的眼睛,他愣住了。
我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他咬了咬牙,“公主怕是有新欢了,这般朝三暮四,水性杨花,本世子还真是佩服!”
我感到好笑。
“世子忘性真大,本宫已与你和离,就算本宫心中有了旁人,也与世子无关。”
祁沅正要反驳,我接着道:“世子自诩深爱李清欢,却在爱人死后,任凭小妾磋磨她唯一留在世间的骨血,这便是你所谓的深情?”
每回提到李清欢,祁沅就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
可是这次,我仿佛看不见祁沅怨毒的眸子,淡淡道:“本宫不知道世子听信了何人的谗言,认定李清欢难产而死是本宫所为,但凡世子肯花费心思去查,便不至于让心爱的女子含冤而死这么多年,若是本宫真的想害死她,便会在入王府之前就斩草除根,何必等她生下孩子?”
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在祁沅不可置信的眼神之中,我略过了他朝门外走去。
“今日本宫不与你计较大不敬之罪,日后见到本宫,记得尊称本宫为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