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娄绍昆先生 娄绍昆：为经方研究打开一扇窗

作者/黄煌 南中医国际经方学院

娄绍昆先生的不幸逝世，让我无比心痛。在经方的推广上，我和娄绍昆先生是知音，是挚友。他的医学思想是经方爱好者前进的明灯，他的离去是经方医学界的重大损失！

我和娄绍昆相识始于20世纪90年代初，当时我在《南京中医学院学报》（现《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编辑部工作，一篇字迹工整的来稿——《内经反治法新探》引起了我的关注。

这篇文章结构严谨，行文流畅，虽然在讨论中医学一个基本的治法治则，但作者思维的深度却远远超出普通认知，反映出其深厚的理论功底。

此文编发后，“娄绍昆”三个字也留在了我的脑海。

我们两人之间的近距离交流是在十几年前的黄煌经方沙龙上。2010年9月6日，娄绍昆以网名发表了一篇长文《寻找经方医学的生长点——读〈伤寒论〉琐记》。

全文共26节，分别从历史、哲学、临床的视角审视了以《伤寒论》为代表的经方医学的特质。

这篇文章告诉我们经方医学是如何产生并发展的，其思想特征是什么，其哲学意义在哪里，应该如何读《伤寒论》，如何看待经典原文和临床案例，如何看待方证相应的原则，如何看待日本汉方等。

全文涉及经方医学研究诸多重大问题，气势磅礴，思想深邃，文字清丽，让我又一次被娄绍昆的思想所吸引。

那时，经方刚刚升温，许多对经方充满热情的年轻人急需正确的思想引导，此文无疑给经方界打开了一扇窗。后来，我和娄绍昆的接触变得多了起来，他的文章不断发表，我们也经常搭档宣讲经方。

娄绍昆中等身材，略显单薄，清癯的面庞上时有微笑。他平时言语不多，和声细语，但一上讲台，却声音洪亮，好像换了一个人。

他的课程逻辑性强，信息量大，不仅有对《伤寒论》原文的解读，有临床案例的解说，还有许多哲学、心理学理念的传递，如野性思维、默会知识、现象学、结构主义、以手指月、直觉修为……

借助这些跨学科的概念，娄绍昆将“罩在经方头上的面纱”一层层揭去，让经方医学的特征顿时清晰起来，赋予古老的《伤寒论》一种跨越时空的美。

娄绍昆敢于说真话。他对《伤寒论》一直处在“被《内经》化”的历史很不满，对目前中医学的思维方式停止在医经医学的现状很忧虑。

他以极大的热情讴歌《伤寒论》的非凡贡献，强调经方医学的独立性，其中对方证辨证的阐述是他多年研究的主线。从方证的起源到其哲学思维特征的开掘，以及在临床的具体应用，他花了许多篇幅来表述，在多次讲座中都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他的意图非常清晰，就是要为经方医学的独立性呼喊，也为后学者指明一条研究经方的正确道路。

娄绍昆很睿智。面对数千年纷繁的中医学，他给出的对策简洁明快：必须研究经方医学。研究经方医学，方证辨证是他的着力点，在他看来，方证是中医学的源头，是中医学的基础和核心。轻视方证，中医学就成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方证更是《伤寒论》的灵魂。

“丢掉了方证的《伤寒论》，就像一个失魂落魄回不了家的张仲景”。

方证辨证是中国远古时代先人野性思维的产物，是先人用生命和时间在无数次的医疗实践中，反复试错而形成的诊治规矩。方证辨证也是研究症状组合规律和药物配伍秩序的学问。

娄绍昆多年研究经方方证，从张仲景原文出发，立足临床，旁征博引，举一反三，从方证一隅透出经方思维的阳光。特别是论述经方方证的医案医话，有场景，有情节，有思想，有感悟，既容易记忆，又令人产生联想，是不可多得的学习经方的好教材。

娄绍昆有自由且积极的思想。他推崇《伤寒论》，但没有停步于《伤寒论》。他认为，《伤寒论》不是一部可以按图索骥的百科全书，张仲景也不是先知。他要求经方研究者在《伤寒论》与现代中医之间创造一个新的空间、新的叙述。

他提出一种学习经方的方式，那就是利用《伤寒论》原文来解构经方，了解单味药证以及几味药的方证，从而训练与发掘自己的“来自于与生俱来然而被淹没在深处的野性思维”。

娄绍昆的著作很多，《中医人生——一个老中医的经方奇缘》《娄绍昆讲经方》等，无一不是精品之作。在《寻找经方医学的生长点》一文的末尾，有这么一句话：

“我相信，在未来的世纪里，《伤寒论》会像一次辉煌的日出，给世界医学增光添彩。张仲景的名字一定会镂刻在未来人类共同体的纪念碑上！”

字里行间透出自由的思想、求真务实的态度、积极进取的人格魅力。

娄绍昆去世后，南京春寒料峭，雨水连绵。痛失知音与挚友后的我，每天心思烦乱。我翻阅着他的著作，件件往事涌上心头，眼睛也不由地模糊起来，推开窗，在远处的烟雨中，似乎看到了他熟悉的身影，身躯挺拔，步履稳健……娄绍昆先生永远活在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