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世纪以来,欧洲儿童的睡前故事和随之而来的梦境一直萦绕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狼。在民间故事里,狼会吞食森林中游荡的儿童,这种行踪隐秘的食肉动物曾一度在人们的想象中挥之不去。现代化让格林兄弟兜售的恐惧化为泡影。到20世纪初,由于偷猎和栖息地的丧失,狼几乎从欧洲大陆消失了。但近几十年来,狼的回归得到了环保活动家的赞誉,他们认为这是一种生态赎罪:扭转数百年来人为破坏环境的第一步。乡下人因为更可能在夜深人静时听到狼的嚎叫声,并在第二天清晨发现残缺不全的牲畜和宠物尸体,所以他们对此热情不大。如今,狼正在分裂欧洲人,而不是吃掉他们,因为他们正在围绕人类是否应该再次与狼这一捕食者分享他们狭窄的领土而争论不休。
人类仍然统治着欧洲。但狼的回归令人震惊。本世纪初只有几个孤立的狼群,现在从西班牙到波兰,估计有2万头狼。仅在过去10年中,狼的数量就翻了约一倍;如今,欧洲大陆的每个国家都能看到狼群出没、听到狼群的嚎叫。与美国故意在某些地区重新引入狼群不同,欧洲狼群数量的增加是自然繁衍的。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20世纪70年代末欧洲颁布的严格的野生动物保护法。不过,狼群数量的增加也得益于人类的撤离。当边界线——尤其是曾经分割欧洲的铁幕——消失时,狼群从东部迁徙到西部。人口从农村转移到城市,为狼群和它们的猎物留下了更多的森林。换言之,随着人类的离开,狼群取而代之。
对于环保主义者而言,狼的回归是受到欢迎的,不仅仅是因为它标志着本土物种的回归。作为 “顶级捕食者”,狼在促进生物多样性方面发挥着层层递进的作用。狼的存在有助于调节鹿和野猪的数量。狼捕杀其猎物中最弱的成员,阻止有朝一日可能影响人类的疾病传播下去。通过让这些食草动物保持移动,狼也给树木和植物提供了生存机会,以防它们被吃得一干二净,进而使地貌景观更加多样化。狼吃剩的残渣也为食腐动物提供了食物。有了狼的存在,曾经由人类调节的生态系统——例如,如果鹿的数量失控,人类就发放更多的狩猎许可证——现在变成了大自然的管辖范围。
问题在于,狼对食物并不挑剔,如果狼捕到了家畜或宠物,它很可能就会吃掉这些。据估计,狼每年袭击6.5万只绵羊、山羊、奶牛和马。虽然这只占欧洲大陆牲畜的很小一部分——就绵羊而言,比例远低于0.1%——但已经引起了当地人的担忧。农民们认为,他们生活在被城里人错误管理的环境中,对郊区以外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他们还擅长抗议,手头有大量粪便可以用来表达自己的观点)。狼袭击牲畜的问题在欧盟层面上得到解决,但这并不能让农民安心:某个遥远的欧洲官员强迫农民与狼共处,忽视他们的感受。油头滑脑的城里人乐于投票支持捕杀鸽子,以免鸽子在他们的车上拉屎,却为重新引进狼群而欢呼,根本不顾狼群会威胁农村居民,掠夺他们的生计。
不出所料,城乡之间的文化战争已经被右翼政客煽动起来。德国另类选择党(Alternative for Germany)要求 “迅速采取行动 ”控制狼群,该党通常将愤怒集中在移民问题上。2022年9月,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Ursula von der Leyen)发现一只狼在她位于汉诺威附近的家中咬死了30岁的家养小马多莉(Dolly),此事在欧盟圈子里引发轰动。这是自“小红帽的故事”以来最不明智的公关举措,狼很快就成了政治焦点。据说冯德莱恩的办公室里摆放着一张多莉的照片,她将捕狼事业推上了政治议程。
冯德莱恩与多莉
现在,冯德莱恩似乎有可能如愿以偿。9月25日,欧盟27个国家中的大多数成员都同意委员会的意见,即对狼的保护应该降级,从“严格保护”降至仅仅“保护”。现在还不是开放猎杀狼的时机:还需要进一步商讨,以正式修订相关的野生动物保护法。相关人士对农村取得这一罕见的胜利感到高兴。猎人则对狼与他们追捕同样的猎物深恶痛绝,因此对与狼的 “新共存工具 ”的前景大加赞赏——这是他们期待射杀更多狼的一种委婉说法。
生态学家谴责降低保护级别的决定,认为这一决定反映了糟糕的政治和更糟糕的科学。在欧洲大部分地区,狼的数量十分脆弱,如果没有现在被部分撤销的保护措施,狼的数量很快就会急剧下降。狼造成的威胁也被夸大了:自狼回归以来,还没有证据表明它们严重伤害过人类。的确,狼杀死了一些农场动物,但护卫犬和围栏可以很好地将狼群挡在外面(除了对被咬伤的家畜进行赔偿外,政府还提供补贴)。
归根结底,这场战争不仅关乎狼,也关乎人类。农村人认同祖祖辈辈为驯服土地、将边疆改造成适合人类居住的牧场所付出的努力。他们认为,给曾经被打败的敌人(狼)再次翻盘的机会是无法解释的,这就像邀请一个被定罪的窃贼重新回到你的家里一样。为什么要自愿那样做呢?然而,这种看似疯狂的做法也许有一定的道理:这是为了让我们人类保持警惕,并提醒我们,我们只是所生活的环境的一部分,而不是它无可争议的主人。
本文选自《经济学人》杂志
发表于2024年10月3日
主编 | 张志雄
编辑 | 周艳 付心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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