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聊斋——花姑子

心静古典分享 2023-09-03 14:03:16

陕西省有一个贡生名叫安幼舆,为人慷慨大方,心地善良纯正。他自己从不杀生,要是看见哪个人捕获了活的禽兽,总是不惜重金买回来放掉。别人都笑他傻。可他从不介意。

有一次,舅父家办丧事,他遵从母命去行孝拉灵。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路过华山迷了路,在山谷间东游西转总也出不去,心里正害怕,不知如何是好,忽见百步开外的地方闪着灯亮儿,于是便急急地朝那里走去。就在这时,他又看见在离他儿步远的一条斜路上走出一个老头,正弯着腰、拄着拐杖急急地走着。安幼奥停了脚步,正想问老头什么,老头倒先问起他是谁来。他告诉老头姓名后,又说他回家迷了路,看见前面灯火,想是个村庄,要赶到那里投宿。老头听了忙说:"那可不是个太平地方。幸亏碰上我,你就跟我到我家过夜吧。"

安幼與高兴地跟着老头约摸走了一里多路,来到一个小庄子上,在一个荆条编的大门前停下来。老头敲了敲门,里边走出一个老婆婆,开了门说:"那位少年来了?"

"来了。"老头应着把安幼舆让进屋子里去。这是一间又低又窄的屋子。老头点了灯催安幼舆坐了,就叫人立刻备办酒饭。他对老婆婆说:"这不是别人,是我的恩人到了。你行走不便,可以把花姑子叫来让她斟酒。"

老婆婆出去不大工夫,一个少女端着酒具进来,立在老头身旁,不住斜着眼看安幼舆。安幼舆见少女唇红齿白,如花容颜,恰是天仙一般人物。老头看了少女一眼,让她去温酒。趁少女进内室火炉子前拨火温酒的工夫,安幼舆问老头道:"这个女子是您的什么人?"

老头回答道:"老汉姓章,七十多岁了,只有这一个女儿。田家小户,少婢无仆,您又不是旁人,才敢让我的老妻和女儿出来见您,您可不要见笑。"

"婆家是哪个村的?"

"还没有出嫁哩。"

安幼舆左一个聪明,右一个美丽,赞不绝口;老头也不住说些谦虚话。正说着,那个被称做花姑子的少女,忽然惊叫起来。老头急忙跑进去一看,只见火苗蹿起老高,原来是溢了酒。老头一把将酒壶从火里抢出来,向花姑子呵斥道:"老大闺女,连酒溢了也不知道!"回头见炉旁放着一个没有插完的玉米秆心做的美女娃娃,又呵斥道:"头发都那么长了,还像小孩儿那样淘气!"老头说着把玉米秆心做的美女娃娃拿起来对安幼舆说:"只顾闹这个东西,把酒溢了。刚才还受到您的夸奖,岂不要把人羞杀!"

安幼舆细细看时,只见眉眉眼眼、衣服裙子,制作得很是精巧,不由称赞道:"虽然是孩子们玩的把戏,也可以看出她是很聪明的。"

安幼舆和老头喝着酒,过了一会儿,花姑子才过来为他们斟满杯。花姑子面带妩媚的笑容,大大方方没一点羞涩的样子。安幼舆看着看着,不觉动了情。这时,老头听见老伴呼唤,就出去了。安幼舆见屋内无人,便对花姑子说:"见到你美丽如仙的容貌,我的魂都叫你勾了去,我想通过媒人说你做妻子,又怕这事办不成,怎么办呢?"花姑子抱着酒壶,低头看着炉火,像是没有听见一样默不作声,安幼舆问了几次,也没有回答。

安幼舆实在忍不住,就起来进了内室。花姑子突然站起,变了脸,大声说:"大胆,你来到我的屋子里,要干什么呢!"

安幼舆急忙跪在地上求她不要声张。花姑子正要夺门而出,安幼舆又猛然起来将她拦住,搂着她接吻。花姑子用发颤的嗓音大声喊叫,老头忽然跑进来,问出了什么事。安幼舆急忙放了花姑子的手从内室走出,他以为被老头看见了,也以为花姑子一定会把刚才发生的事说出来,心里非常不安,也十分害怕。然而花姑子却不慌不忙地对父亲说:"刚才酒又溢了,要不是郎君帮我,怕连酒壶也要烧化了。"

听了花姑子的话,安幼舆的心才安稳了,同时对花姑子产生了更强烈的爱,到了神魂颠倒、忘乎所以的地步。于是便装作吃醉了酒,离开席间,花姑子也走了。

老头铺好被褥,打发安幼舆睡下,轻轻掩上门出去了。这一夜,安幼與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天不明就起来和老头一家告别了。

安幼舆回到家里,当即就请他的朋友到老头家去求亲,但是他的朋友走了一天回来,却没有找见老头的住处。

安幼舆觉得奇怪,就带着仆人骑了马,回忆着回来时走过的路,亲自去找了。到了那里一看,只见到处都是断壁悬崖,竟然没有一个村落。到附近的村子里打听,都说这一带很少有姓章的。

安幼舆感到很失望,回来后,一直快快不快,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从此得了个头昏目眩的病。勉强着吃些汤、粥,就恶心得搅肠翻胃想要呕吐,精神迷乱时,就不住喊"花姑子"

家里人不懂得他的意思,只是终夜围在他身边守护着。只见他气喘吁吁,病得一天比一天厉害。

一天夜里,守护的人因为太困乏都睡着了。安幼舆迷糊中觉得有人轻轻地击打、摇他,他微微睁眼一看,原来是花姑子站在床前,神气立刻清醒了许多。他目不转睛地看了一阵花姑子,不觉涕泪交流。花姑子歪着头笑着说:"痴情的人呀,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说完上了床,坐在安幼舆的腿上,侧着身子,用两手给他按摩太阳穴。这,安幼舆觉得有股樟脑和麝的奇香穿进鼻孔,沁人骨髓。这样按摩了有几刻工夫,出了满头大汗,慢慢地身上也出了汗。花姑子低声对安幼舆说:"你屋里人多,我不便住下,三天上再来看你吧。"说着又从绣花的衣袖里取出几个蒸饼放在床头,悄悄离去了。

到了半夜,安幼舆出罢汗,觉得肚子很饿,就顺手从床头摸了蒸饼吃。不知蒸饼里包了什么作料,吃着非常香甜,一会儿就吃了三个。他把剩下的蒸饼又用衣服盖好,便懵懵懂懂酣然睡去,直到红日临窗才醒了来,身上的病痛立刻减轻许多。

第三天,安幼舆把蒸饼全都吃完了,精神倍加旺盛。他想到花姑子说三天上要来看他,就把看守他的人全打发走了。他怕花姑子进不了门,又悄悄从屋里出来,把所有门上的门门都拉开了。不久,花姑子果然来了,笑着说:"痴情的郎君呀!病好了,也不说谢谢巫神吗?"

安幼舆一见花姑子,心里十分高兴,顾不得再说什么,便把她抱在床上,如鱼得水,恩爱非常。二人温存一番后,花姑子说:"我所以冒着风险,蒙受耻辱来和你相会,是为了报答您的大恩呀。说实话,咱们并不能成为永远相爱的夫妻,请您还是要早做别的打算。"

安幼舆沉默了好久,才问道:"素不相识,在什么地方和你家打过交道?我实在想不起来。"花姑子并不正面回答,只是说:"你自己去想吧。"

安幼舆一再要求和花姑子结为终身伴侣,花姑子说:"夜夜私奔,当然是不可能的;永结亲好,也是办不到的。"花姑子见安幼舆听了她的话,显出一副郁郁不乐的样子,又说:"你一定想要娶我的话,明天晚上请你到我家去一趟。"

安幼舆这才转悲为喜道:"路这么远,你一双小小的脚,是怎么走来的?"

花姑子说:"我本来就没有回去,东头的聋老婆子是我姨母,为了你的缘故一直留到今天。要是住在你家,怕是有人要疑怪的。"

安幼舆和花姑子合被而眠,只觉她的气息、肌肤无处不香。安幼舆问道:"你熏了什么香,居然浸透到骨髓和肌肉里面去了?"

花姑子说:"我生来就这样,并非熏了什么香的缘故。"

安幼舆听她这样说,更觉奇怪。天还不明,花姑子就起身告别了。安幼舆怕去的时候再迷了路,花姑子便同他约好,到时在路上等他。

到了晚上,安幼舆急匆匆向山里走去,花姑子果然在路上等他。花姑子把他带到原来的住处,老头夫妇高高兴兴把他迎进屋里。招待他的没有什么上好的酒、菜,添了些吃食,也无非粗茶淡饭而已。吃过饭,老头请他安歇,这时花姑子却看也不看他一眼,他不由产生了强烈的疑念。

直等到夜半时分,花姑子才来了,说:"父母亲絮絮叨叨一直不睡觉,让你久等了。"说着便上床与安幼舆一起躺下了,你贪我恋一夜没合眼。

天快亮时,花姑子对安幼舆说:"这夜相会是最后一次,以后就永远分别了。"

安幼舆吃了一惊,问她为什么。花姑子说:"父亲嫌这小村荒凉孤寂,要迁到很远的地方去住。我和您的欢好,都在这一夜了。"

安幼舆心里很是难过,他把花姑子紧紧搂在怀里,像怕她立刻飞走似的。二人正在相互悲叹,依依难舍之间,天渐渐亮了。老头忽然闯进门来,骂女儿道:"不害臊的东西,竟敢玷辱我这清白人家,不把人活活羞死!"

花姑子不由大惊失色,慌乱地穿了衣服,跑了出去。老头也跟了出去,一边走,一边骂。安幼舆又惊又怕,无地自容,就悄悄跑回家去了。

安幼舆回到家来,一连几日坐卧不安,心焦火燎实在难熬。于是就想夜间再去一趟,翻墙而入,瞅机会和花姑子相会。他觉得老头一直说自己对他有恩,即使事情败露,也不致遭受多大的谴责。他这样一想,便定了主意,天一黑就上了路。可是一到山里,他又着了迷,漫山遍野转悠了好一阵,也没弄清方向,心里害怕极了。正要寻找归路往回返,只见山谷间隐隐约约有所院落。他高兴地过去一看,门楼高大壮观,像是世代官宦人家,好几重大门都还没有关闭。安幼舆正向看门人打听章家的住址,这时有个婢女走出来问:"是谁深夜来问章家?"

安幼舆回答道:"章家是我的亲戚,一时迷路,找不见他家的住处。"

婢女说:"要这样就无须再问章家了,这里是他的妙母家,花姑子现在就在这里,你等一会儿,我去告诉她。"

婢女进去不久,便出来邀请安幼舆。安幼舆来到院内,才准备上台阶,只见花姑子迎出房门,对婢女说:"安郎奔波了大半夜,想来很累了,快去把床收拾好。"

一会儿,花姑子便和安幼舆双双携手同入床帐。安幼舆问道:"你妙母家怎么没有人呢?"

花姑子说:"妙母有事外出,留下我在这里替她看门,恰巧又和你相遇了,这不是算有缘分吗?"

但是依傍之间,安幼舆觉得她有一股腥膻味,心下很是怀疑。就在这时,花姑子抱着安幼舆的脖颈,突然用舌尖去舔他的鼻孔,他觉得像有一根刺穿进他的脑子里。安幼舆害怕得要死,急欲挣脱,身子却像被一条粗绳捆着,动弹不得。不大工夫,因出不来气,死去了。

安幼舆夜出未归,家里人很是着急,但是几乎寻遍了所有的村庄,连个人影子也没有。又听人说,有人傍晚在山路上碰见过他,家里的人又到山里去寻,果然在山崖下发现了他一丝不挂的尸体。家人感到很惊奇,弄不清他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家里人把安幼舆抬回来,正聚集在他身边哭泣,忽然有个女子前来吊祭,从门外号啕大哭着进来了。原来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花姑子。她一手抱着安幼舆的尸体,一手按着他的鼻子,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滴进他的鼻孔里。花姑子一边哭,一边叫道:"天呀!天呀!你怎么这样痴情,这样愚呀!"直到把嗓子都哭哑了,又过了一会儿,才收住泪对安幼舆家里的人说:"把他的尸体停放七天不要装殓。"

大家不知道她是谁,正想问个明白,花姑子却连个礼也不见,含涕带泪出门而去。家里人留她,她也不理。有人跟在后面想看她到什么地方,谁知一眨眼就不见了。大家怀疑她是神仙降世,就遵从了她的话。

次日夜,花姑子又来了,像昨夜一样哭了一场又走了。这样哭了六夜,到第七夜上安幼舆忽然苏醒过来了,翻着身子不住地呻吟着,家里的人见了都很吃惊。就在这时,花姑子走了进来,和安幼舆相对垂泪。过了一会儿,安幼舆举起手挥动了一下,示意家里人全都出去。花姑子拿出一把青草,煎了半碗汤,伏在床头喂安幼舆喝了,一会儿他就能说话了。安幼舆叹了口气,说:"让我死的是你,叫我活的也是你呀!"

花姑子听安幼舆把他的遭遇讲了一遭后,说道:"这是蛇精变化了来冒充我的呀!你头一回迷路时看见的灯光,就是它作的怪。"

"你为什么可以把死人变活?莫非你是仙人吗?"安幼舆问。

"我早想告诉你,只是怕你惊怪。"花姑子接着说,"你五年前,不是在华山路上曾经向猎人买了一只活獐子放掉了吗?"

"是呀,有这么回事。"

"那獐子便是我的父亲啊!"花姑子说,"以前说你是我家恩人,原因就在这里呀。你前天已经转生到西村王主事家,我和父亲到阎王那里给你申冤,阎王说什么也不放你复生,直到我父亲表示,愿意坏掉多年修炼的功果,来代替你的死罪,又哀求了七天,才把事情办好。今日相逢,实在幸运呀!不过,您虽然复活了,却要落个瘫痪的病根儿。只有得到蛇精的血和了酒喝,才会把这病除掉。"

一提蛇精,安幼舆恨得咬牙切齿,只是发愁没有办法可以擒住它。花姑子说:"这倒不难。但是多害生命,连累我一百年不能飞升。蛇精的洞穴在一个老荒崖下,可在黄昏时候堆积了柴草用火烧它,外面多备弓箭手防它窜逃,这样就可以把蛇精逮住了。"说完,又向安幼舆告别说:"我不能终身侍奉你,心里实是难过。但为了你,我的道行已经损坏了七成,还望你能怜悯、体谅我。一个多月来,我觉得肚子里微微振动,恐怕是怀了胎,或男或女,一年后转交给你吧!"花姑子流着泪出门走了。

过了一夜,安幼舆觉得腰部以下不能动弹了,又抓又搔,没有一点痛痒的感觉。安幼舆把花姑子临别说的话告诉了家里人。家里人来到老荒崖,照花姑子说的,在洞穴中点起大火来。这时,只见一条巨大的白蛇从火焰里冲出,大家赶忙用箭把它射死了。等火熄灭后,进洞一看,大大小小几百条蛇都被烧死了。家里人取了蛇精的血回来和了酒让安幼舆饮用,只饮用了三日,他的两条腿便能转动了,半年后才能起来走路。

后来,安幼舆独自行走在山谷中,遇见花姑子的母亲,她把一个用小被子包着的婴儿交给他说:"我女儿向你问安。"

安幼舆正想打听花姑子的情况,一转眼,花姑子的母亲就不见了。打开被子一看,是个男孩。安幼舆把孩子抱回家去抚养,竟然没有再娶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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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 2023-09-12 19:49

    好故事[点赞]

  • 2023-09-03 23:46

    都是见色起意,借住别人家里,晚上偷偷到人家女儿的闺房欲行不轨的企图。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最后,竟然成了一个痴情的人设。这反转…

    心静古典分享 回复:
    友友晚上好!聊斋讲的都是这类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