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聊斋——鸽异

心静古典分享 2023-09-05 19:31:34

山东省邹平县有个养鸽成癖的青年,名叫张幼量。他养的鸽子都是按标准不惜重价购得的,各样品种无所不有:山西的"坤星"、山东的"鹤秀"、贵州的"腋蝶"、江苏的"翻跳"、浙江的"诸尖",此外还有"靴头"、"点子"、"大白"、"黑石"等各种名目,真是数不胜数。

张幼量对鸽子的喂养十分精心,简直就像保护他的儿孙一样。鸽子受寒了,就用粉草给它们治疗;天气热了,就放些盐粒叫它们吃。鸽子有个爱睡的特点,睡得太多就会得麻痹病死去。就为这,张幼量专程到广陵花十两纹银买得一种鸽子。这种鸽子身体最小,爱走动,它要是转起圈子来,不到死是不会停止的,所以需要人常常用手捉着它。晚上把这种鸽子放在鸽群里去惊扰,可以避免鸽子因贪睡而得麻痹病。人们管这种鸽子叫"夜游"。

在山东一带养鸽家中,张幼量养的数量最多,品种最全。他经常在众人面前以此炫耀。

有天晚上,张幼量正在屋里闲坐,忽然有个身着白衣的少年敲门进来。一看,并不相识。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我是个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的人,身世姓名不值一提。听说你养的鸽子十分繁盛,这也是我生平所好,倒是很想看看。"张幼量把各样品种都拿来一只供他观赏:多彩多色,宛若灿烂的云霞。少年不觉喜形于色,说:"果然名不虚传,您可真算得养鸽能手了。我也带来两只,您是不是也愿意看看啊?"张幼量听了很高兴,二话不说,随即跟那少年走出门来。见月色苍茫,旷野萧条,心里不觉有点害怕。少年似乎看出什么,说:"再辛苦一会儿,就到我住的地方了。"

又走了几步,眼前闪出一座小小寺院。少年拉着他的手进到里面,四下一瞅,暗无灯火。少年立在院里,学着鸽子叫了几声,就有两只鸽子忽然飞了出来。借着朦胧的月色,隐约看到那两只和平常的鸽子差不多少,只是浑身羽毛像雪一样白。两只鸽子飞得有屋檐那么高,一边鸣叫,一边争斗,而且每次相互扑击时总要翻个跟头。

张幼量正看得人神,少年把胳膊一挥,两只白鸽便一起飞去了。这时少年又撮着嘴发出一阵奇怪的鸣叫声,接着就又飞出两只鸽子来:大的像鹜鸟,小的才有拳头大小。它们一起落在廊阶上学白鹤舞蹈。大的伸长脖子,张两翼作屏,在那里一边鸣叫,一边欢跳,声音婉转悠扬,似乎在招呼小的;小的上下飞鸣,不时落在大的头顶,活像翩翩飞舞的燕子飞落在蒲叶上一样轻捷。鸣声细碎,宛若摇拨浪鼓,大的似乎怕小的摔下来,一动也不敢动,只是鸣叫声越来越急,渐渐变得如敲钟磬一般,与小的鸣叫声粗细相和,长短间杂,而且很有节奏。

这样鸣叫一阵,小的振翼起飞,大的频频鸣叫依然像在招呼小的。张幼量看到此处,喜不自禁,夸赞不绝,大有望洋兴叹之意。于是急忙向少年打躬作揖,求他忍痛割爱,分赠自己两只。少年有点舍不得,但又经不住张幼量再三央求,便把眼前这两只吓走,又学着鸽子叫了几声,把先前两只白鸽招了来拿在手里,说:"如不嫌弃,就把这两只赠给您略表心意吧。"张幼量把鸽子接过来仔细打量:只见那鸽子的眼睛在月光映照下呈现出琥珀色,而且像小溪一般通明透亮,清澈见底,中间的黑瞳仁仿佛两颗圆溜溜的胡椒粒儿;翻起翅膀,肋下嫩肉晶莹如玉,甚至可以望见体内五脏。张幼量如获奇宝,但还是觉得不够满足,好说歹说求告不已。少年笑了起来,说:"我还有两种鸽子没拿出来,现在可不敢再请您观看了。"二人正在那里争执,忽见家里人点了火把来找张幼量。就在这时,张幼量回头一看,少年竟然变作一只鸡一般大小的白鸽冲天飞去。再看寺院,寺院也不见了。原来是座长着两株柏树的小坟墓。

张幼量抱着鸽子一路惊叹而归。回家后,试着教白鸽飞舞,那白鸽就像原初那样驯顺而奇异。虽说不算最好的品种,但人世间还是绝少的。因此,他对这两只白鸽护养的非常精心。二年以后,白鸽孵育出三只小公鸽和三只小母鸽,就是亲戚朋友也别想要走一只。

后来,父亲一个做大官的朋友,一日见到张幼量,说:"你养着多少鸽子呀?"张幼量不肯实说,含糊其辞地支吾几句便借故躲开了。他怀疑父亲的朋友一定也喜欢鸽子,想着拿两只赠送,又实在舍不得忍痛割爱。他又想,既是父辈的好友,不仅不能执意拒绝,还不敢拿一般的鸽子搪塞。于是便挑选了两只白鸽,装在笼子里,送给了父亲的朋友。他自以为别看只是两只鸽子,却不亚于以千金相赠。

过了几天,张幼量见到了父亲那位朋友,脸上带着喜悦的神色,却没有说一句表示感谢的话。他实在忍不住了,就问:"那两只白鸽好不好?"

"倒也肥美。"父亲的朋友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张幼量不由大吃一惊:"你把它们烹着吃了?"

"不错,我把它们烹着吃了。"

张幼量大惊失色地说:"那可不是平常的鸽子,是人们俗称的'靼鞑'呀!"

父亲的朋友并不理解张幼量此时的心情,想了想说:"味道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呀!

张幼量见他答非所问,只好叹口气,满怀不悦地走了。

这天晚上,张幼量梦见白衣少年又来了。少年责备他说:"我原以为您是个爱鸽子的人,所以才把儿孙托靠给您。您怎么能把明珠往暗处扔,致使我的儿孙遭到杀身之祸!今天我就要领着儿孙们走了。"说完,少年化作白鸽,家里所养白鸽也都跟着它鸣叫着一起飞去了。天明一看,鸽子果然都不见了。张幼量心里气愤不过,干脆把自己养的鸽子全部分赠给他的朋友,几天工夫就一只也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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