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里,张居正迎来了自己当国的第三个年头。
文渊阁中,新添了一把交椅。新来的大学士姓张名四维,山西蒲州人氏,与去年致仕归里的吏部尚书杨博是同乡。
隆庆年间因遭言官弹劾,乞假家居。
因此人舍得花钱,且能忍耐,不断与当道之人联络,连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和万历的母亲李太后那儿都联络上了,还与李太后的父亲攀上了亲戚,终于卷土重来,复出做了个吏部侍郎。
不过,张居正荐他入阁,更多的还是看中他的才干。当年盛谈边务之际,张四维曾坚定地站在居正一边,是促成“隆庆议和”实现的功臣之一。
于是,位于左边居正的办公书案就有两张书案与之相对,阁中又多了一个可以叙谈议事之人。除此,经过六年一次的严格而认真的“京察”,裁汰了一批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一批才干卓著的人被派到重要部门,六部尚书的人选基本上也焕然一新。就这样,撤的撤,补的补,升的升,一应人事又达到新的稳定。
于是,张居正便请来工匠,特制成几扇“御屏”,将全部在职文武官员标在上面,趁近日新春伊始,早早打点,着人抬着御屏,往文华殿进呈万历。
正在冯保督导下温习功课的万历闻太监禀报,忙宣居正进殿。只见张居正身着红色锦袍,腰缠玉带,神情庄重跨入殿内,朝万历跪奏道:
“自陛下登基,四海升平,天下归心。实为祖宗洪福齐天,功德弥长。臣有感国运中兴有望,特制御屏数扇,各施藻绘,标以天下各省州县疆域及职官名姓,现进呈陛下,俾供一览。”
万历听说大喜,忙命将御屏抬进来。张居正在一旁亲自布置,将贴有文官职名的立于殿左侧,武官职名的立于右侧,中间一扇则为疆域地图。
摆放齐整,张居正陪着万历一一欣赏。冯保也饶有兴趣地跟着观看。张居正边看边讲解道:
“御屏上凡职官姓名,均用浮签标贴。遇有升降则易之,届时陛下可一目了然······”
“果然一目了然!”万历连连点头,称赞不已。边又用手指指点点,口中喃喃念叨着一串串姓名:
“吏部尚书张瀚,礼部尚书马自强,刑部尚书王之诰,兵部尚书王崇古,王······崇古······哎,就是先生讲过的那个上书父皇、促成“隆庆议和”的王崇古吗?”
“正是。陛下记性真好!”
张居正心中大为高兴。也真难为这个年仅十三岁的皇上了。每天读经学史,逢三、六、九日还要上朝,完后看阅成堆的奏章,居然对自己给他讲过的一些事件记得如此清楚。
却不料冯保在一旁拖着长音接了一句:
“嘿嘿,我看皇爷记性并不好······”
“嗯?”万历不解。
“隆庆议和一事非同一般,满朝人士皆卷入其中,皇爷怎么单单记住了一个王崇古呢?”
“这······”万历脸色尴尬。他眼珠转了转,猛地一拍脑门,“呵,想起了,还有个大同巡抚方逢时!是的,是的。我再来看看······”
万历忙又转身,终于在御屏上找得了现已升任宣(化)大(同)总督方逢时的名字,脸上于是又恢复了-得意之色。冯保怪模怪样地耸肩摇头,摆出一副天下事无一不晓的样子,道:“还有头功之人呢?”
“谁?”
“哎,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就是首辅张先生嘛!当年若非他力排众议,何来宣大一线的太平之象?”
“呵,先生那日并未讲到自己呀!”万历不免有些
委屈。
“首辅自谦,自然不言自己。可皇爷却应该明了详情才是啊!······得,我再给你讲一遍吧!”
冯保说着,也不管居正在一旁爱听不爱听,摇头晃脑地从鞑靼土默特部落的汗王俺答、俺答的儿子黄台吉、孙子把汉那吉三代人如何争夺一个美貌女子三娘子讲起,那三娘子如何被俺答一人独占;把汉那吉如何一怒之下投奔大同,叩关投降;
那宣大总督王崇古和大同巡抚方逢时如何定下对策,一面款待把汉那吉,一面上书朝廷,献计要求藉此封贡通市;满朝文武又如何分成两派,莫衷一是;
幸亏张居正力挽狂澜,终于促使隆庆爷下决心,促成和议,双方皆大欢喜,战场变为“市场”等等等等,如此这般,一口气说了半个时辰,末了,还来番“总结”:
“所以,我说首辅是头功之人。第二功嘛······”
他略一停顿,胖脸上不由得涌上一层淫邪之色。“当非三娘子莫属。她不美,祖孙三人不会同时争夺;不争夺则不会有把汉那吉出逃;不出逃也就不会有后面的那些事儿了。首辅你说是吧?”
“恶道!”居正心底暗暗骂道。脸上依旧微微笑着,话语中却柔中见刚:
“公公之言也算一种高论。不过居正不敢苟同。吾等为阁臣者,不能亲历实事,难以据实提出良策。只不过在是非之间权衡利弊,以助圣上决断。所以,头功之说未免名不符实也!”
“还是大伴说的是,头功自然应是先生,二功当属那个······三娘子。”万历还沉浸在听冯保讲故事的兴奋中,不免稚里稚气地补一句。
张居正不想再扯下去了,尽是些无油盐的淡话。不过,冯保提及三娘子倒无意中勾起了他一桩心事。
他想起不久将是三娘子的生日,她可是宣、大一线和平安宁的关键人物;现在宣、大一线人事变动如此之大,得赶紧找兵部尚书王崇古细细布置一番,别让他们尽顾了升官交接,疏忽了这件事。必要时,还须派王崇古亲自去一趟······
于是,他和万历、冯保敷衍了几句话,赶紧告辞赶回文渊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