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聊斋——画皮

心静古典分享 2023-08-15 06:04:14

山西太原住着一个姓王的书生,一天早晨,王生独自一人到野外去读书,他模模糊糊看见一个背着大包袱的女子,很吃力地往前赶路。王生见状,就紧走几步过去帮忙,走近了一看,才发现那女子不过十六七岁,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身材窈窕,生得十分标致。王生见她体质瘦弱,行步艰难,不由产生了爱怜之心,就开口问她:"天刚亮,路上行人还很少,你一个人走路,不觉得怕吗?"

女郎说:"你一个行路的人,又不能给我分忧解愁,问这个干什么!"

王生说:"你有什么为难的事,请告诉我。如果我能帮助,一定尽力而为。"

女郎似乎很悲伤:"我的父亲贪图钱财,把我卖给一个有钱人做小老婆。他的大老婆很厉害,天天打骂我,我实在受不了她的打骂,昨夜就乘机偷跑出来,准备逃到远处去。"

王生说:"你准备到哪去?"

女郎说:"唉,一个逃亡人,还有什么一定的去处,哪里能安身,就到哪吧!"王生因为爱上了她,就急忙说:"我家离这儿不远,你不嫌委屈,就到我家去住吧。"

女郎听了很是欢喜,表明愿意到他家去。王生就替她拿了包袱,领着她一同回家。王生怕妻子知道了麻烦,就把女郎领到他读书的房间。女郎进去一看,见房内没有别人,问道:"怎么,你还没有家人?"

"这是我读书的地方。"王生回答,"家里的人在另一处居住。"

女郎听了,正中她的心意,十分高兴:"这个地方真好。你要真心怜爱我,就给我保守秘密,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住。"

就这样,王生白天把女郎藏在套间里,晚上和女郎同床睡觉,过了好几天,别人都不知道。但是在他回家吃饭的时候,却将女郎的大概情况告诉了妻子。王生的妻子陈氏,怀疑那女子是富豪人家的小老婆或丫环使女,就劝丈夫说:"如果是从富豪人家逃出来的,让人家知道了,可是吃罪不起。快些把她打发走吧,不然要吃官司的。"王生已被女郎迷住,陈氏的劝告他根本听不进去。

一天,王生偶然在街上遇见一个道士。道士一见王生就吃惊地问:"你最近遇到过什么人没有?"他说:"没有。"道士很认真地说:"你身上已被邪气缠绕,怎么还说没有呢!"王生唯恐暴露了他玩弄女郎的丑事,就竭力向道士辩解,一直不敢承认。

道士见王生不说实话,便走了。一面走,一面自言自语道:"世上就是有这么糊涂的人,眼看要被妖魔害死了,还不肯醒悟!"王生听道士话中有话,脑子里闪过一丝丝怀疑:莫非那个来路不明的女郎是个妖魔?转而又想,不对呀!明明是个漂亮的女人,怎么会成了妖魔呢?他觉得这是道士、和尚常借驱鬼镇妖骗取钱物玩弄的把戏,道士的话不足为信,于是便若无其事地回家去了。

走不多时,王生就来到书房大门外,走上台阶,用手一推,大门反门着,怎么也推不开。不由心里暗暗思忖:这女郎大白天关了门,在里边干什么?该不是留别的男人在里边鬼混吧!想到这里,就绕到矮墙边,爬墙而入。一看,屋门也紧闭着,就脱下鞋来,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子跟前,用手指蘸了唾沫把窗纸轻轻捅了个小洞,木匠吊线似的顺着小洞向屋里看去。不看还罢,一看,可把王生吓坏了。只见一个头大如斗,浑身毛刺,青脸红发,乌嘴獠牙的鬼怪,在床上铺了一张人皮,用笔蘸着彩色,在人皮上乱画。画了一阵,把笔扔了,取起人皮抖了几抖,披在了身上,当下就又变成了那个女郎。王生这才信了道士的话。

王生怕惊动鬼怪,便慢慢地爬着出来,一溜烟跑到街上寻道士去了。他走遍大街小巷也没寻着,最后在野外找到了。王生见了道士,跪下就叩头,苦苦哀求救命。道士说:"好吧,那就把它赶走算了。这家伙修炼多年,也不容易,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忍心伤害它的性命。"说完就把手里的拂尘交给王生,吩咐他挂在卧室门上,说是可避鬼怪,临走又说:"以后有事,就到青帝庙去找我好了。"

王生再也不敢到书房去了,就径直回到妻子陈氏的住室,一进门,就把道士给他的拂尘挂在门扇上。大约到了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忽听门外发出像鱼儿唧水一样的声音,王生早已吓破了胆,不敢去看,就对妻子说:"你去看看是什

声响。"陈氏从门缝里往外一看,只见一个女人站在当院,两眼盯着拂尘,不敢进,但又不想走,站在那里恨得咬牙切齿,站了一会儿,就走了。走了一会儿,又返回来,看着拂尘骂道:"你这个臭老道,竟敢用这个东西来吓唬我!不怕你,休想让我把刚到口的东西吐出来!"她一边骂,一边将挂在门上的拂尘抓下来,撕了个粉碎,撞开门扇跑进屋来。

鬼怪一进屋,立刻扑到床上,将王生的肚子扒开,掏了心脏去了。陈氏大喊:"救人!"女仆在厢房听见喊声就赶紧跑来,点上灯和陈氏到床边看,王生已经死了,但见满床血污,使人不敢正眼去看。陈氏既心痛丈夫的惨死,又怕鬼怪再来害她,低着嗓子,趴在一旁痛哭流涕。

好容易等到天亮,就打发弟弟二郎到青帝庙去找道士。道士一听大怒道:"我本来不忍杀害它,以为用拂尘把它吓走算了。不想它竟这样猖狂,非收拾它不可"就随二郎来到王生家中。

道士在陈氏的住室和王生的书房搜查了一遍,那女郎已经不见了。于是便抬眼向四周望了一望,说:"还好,还没有走远。"

道士回头又问二郎道:"南边那个院子是谁家?"二郎急忙回答:"那是我的住所。"道士说:"那个鬼物就在你家。""没有吧,"二郎惊疑地说,"我家的人都没见到啊!""是不是有个不认识的人到过你家?"

"我一早就到青帝庙找你去了,实在不知道,让我回家问问。"二郎走了一会儿,就急急忙忙返回来对道士说:"果然早晨有个婆婆到我家来,说是想给我们当个干杂活的老妈子,被我的妻子拒绝了,现在还在我家没走。""就是她。"道士让二郎把她领到南院。

道士来到南院,手拿桃木剑站在当院,大喊道:"鬼怪,快快赔偿我的拂尘来!"

那个老婆子一听,立刻吓得脸色惨白,急忙从屋里跑出来想要逃走。道士手疾眼快,对准鬼怪就是一剑。老婆子"咚"的一声倒在地上;刚倒下,又只听"哗啦"的一声,一张人皮脱落在一边,鬼怪显出了原形,伏在地上,发出猪一样的号叫。道士用剑砍了鬼怪的脑袋,鬼怪的尸体变成了一团浓烟。这时,只见道士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葫芦,拔去塞子,放在那团浓烟里,只听"哧溜溜"一阵响,眨眼工夫,把那团浓烟全吸进小葫芦里。见道士收了小葫芦,大家才围过来,一同观看那张人皮,只见人皮上画的眉、眼、手、足,惟妙惟肖,样样俱全,道士将人皮卷起,放进袋子里,这才向众人告别了。

道士走到大门口,见陈氏跪在那里拦住去路,哭哭啼啼,哀求他把丈夫救活,他说:"哎呀,我可没有这个本事。"

陈氏听他这样一说,越发跪在地上哭着不肯起来。道士觉得陈氏哭得实在可怜,又皱起眉头想了想说:"我的法术浅,确实不能起死回生。现在我给你推荐一个人,你去求求他,或许会有办法的。"

陈氏忙问是谁,道士说:"大街上有个经常躺在粪土中的疯子。你试着去央求他,不过,你可要诚心诚意。如果他用疯言疯语侮辱你,你也不能犯恼。"二郎也认得那个疯子,就谢过道士,同嫂子一起到街上寻找去了。

他们叔嫂俩来到街上,不用费事,就找见了道士说的那个疯子。这时,那疯子正坐在路边指手画脚地大声乱唱,鼻涕拖了足有三尺长,浑身上下,粘的不是人粪,便是狗屎,臭气扑鼻,脏不可近。陈氏顾不得这些,为了丈夫活命,她老远就跪在地下,用膝盖走到疯人面前。但是,没等她开口,疯子就大笑起来,说:"咦!你这个美媳妇敢情爱上我了吧?"

陈氏羞得红了脸,却不敢计较,就悲痛地向疯人诉说丈夫的不幸,哀求他救活

丈夫。

疯人笑得更厉害了,说:"哈哈……是个男人就可以做你的丈夫嘛。死了,再找一个!救他做甚?"陈氏羞得低下头,却不敢还口,只是苦苦哀求。

"好奇怪呀!人死了,求我把他救活,我是个阎罗王吗?"疯人越说越火,举起手中拐杖在陈氏身上狠狠乱打一气。陈氏咬牙忍痛,并不反抗。街上的人都围来看稀奇,越聚越多,围得风雨不透。只见疯人故意把一口浓痰吐在掌心,举到陈氏嘴边,用命令的口气说:"吃下去!"陈氏当着众人的面,羞得她简直无地自容,再看那一大把浓痰,实在难以下咽。正在为难之际,忽然想起道士的嘱咐,就勉强把疯人手里的痰吞在口中,浓痰滑到喉边,觉得像团棉花,咯咯地响着顺喉而下,最后觉得硬硬的一块东西停在胸中。疯人见陈氏把痰吃了,乐得鼓掌大笑:"嘿嘿,这个美媳妇爱上我了!"一边说,一边往前走,连头也不回看一下。陈氏救夫心切,尽管跟在疯人后面。疯人走进一座庙堂,她也跟着进去,但是寻遍各个角落,也找不到疯人的影子。陈氏悔恨交集,只得悲悲切切地往回走。

回到家里,陈氏既痛悼丈夫的惨死,又悔恨街市吃痰的耻辱,不由得号啕大哭,但愿自己也快死去。她想着先把床上的血污清除了,把丈夫的后事安排好,再去寻死。但是家里的人都远远站着,谁也不敢靠近床边。陈氏无奈只得亲自上床清理。她抱着丈夫的尸体,一面将流在外面的肠子收进腹腔,一面看着丈夫的脸哭着,几乎把嗓子都哭哑了。正在哭着,忽然觉得一阵恶心,急着想呕吐,只觉得胸内有块硬结的东西,从喉内突奔而出,来不及扭头,已吐在丈夫的胸腔里。她惊慌地低头一看,原来吐出来的是一颗人心,在胸腔内突突跳动,而且还冒着腾腾热气。陈氏感到奇怪,忙用手将胸腹破处合起来,极力挤压;稍微一松,就见热气从缝里往外冒,陈氏又忙撕了些布条,把胸腹裹起来;用手去摸尸体,居然渐渐温暖,便扯了被子盖在丈夫身上。半夜揭开被子一看,听得丈夫微微喘息;到了天明,王生竟复活了。他向陈氏说:"我觉得像做了一场梦,只是肚子还有点痛。"陈氏再揭开被子一看,只见丈夫胸膛破处结了一条细线似的痂子。不几天,痂子落了,人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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